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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喜被她道中心思,只支吾道,“奴婢去给娘娘倒茶来。”
  钟离尔也不直接戳穿她,逗趣儿道,“天儿愈发热了,本宫不愿多喝茶,心情还能好些。”
  说着起身,往殿外走去,阿喜瞧着皇后挺直的背影,一截玉颈在高耸发髻的衬托下愈显雪白,那份优雅是经年累月维持的大家风范,她恍了一瞬的神儿,随即赶忙跟了上去。
  月色湿冷无声,照落御花园一地的梨花,两相遥应着,瞧得皇后缓缓勾起唇角,“梨花满地,若是不开门,倒怪可惜的。”
  阿喜犹豫一瞬,还是劝道,“娘娘心中若是不快,便说与奴婢,总比憋闷在心里得好。”
  钟离尔摇头,转身瞧她时,冠服的拖尾在青砖上划出漂亮的弧度,她眼中似有星芒,“你们也许不知道,回宫以后,本宫以为再见皇上和乔太后,会难过失控,其实不然。大概是父母家族之事让本宫超脱出儿女情长之外了罢,那时我同师太未说出口的话,今日得以告诉你了,也许终有一日,人心变了,这宫廷也就不是寂寞的了。”
  顿了顿,她缓缓长出一口气,仰头瞧着将圆的月,抿唇片刻,轻声道,“本宫此刻,只是十分想念爹娘,却再没有多余的情感分给旁人了。”
  她轻轻笑起来,颜色胜过天边一轮凉月,“今夜不止你不信,本宫也不信,如何心底竟没有一丝波澜,毕竟我从前是那样善妒的人。大概从此以后,他同谁好,与谁白头,与我都无关了。说来好笑,以前我想着同他子孙满堂,老了也要亲密无间,我觉得夫妻间本该是这样。可今天他与我在宫中嫔妃面前做融洽恩爱戏,我才终于懂了,名分与情爱本不相干,我可以继续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和皇后,也许还要这样过很多年,但我与他,确然已结束了。”
  园中拐角的一处垂柳,生得枝繁叶茂,一树的新芽皆是柔顺的模样,本该在乾清宫中的帝皇只带着江淇,二人并未提灯,就立在这树下,被柳条遮掩了身形。
  她在一树皑皑繁花之中转首,衣袂翻飞如同月宫仙子,字句缓慢道,“我断不思量。”
  阿喜默了片刻,轻声唤道,“娘娘。”
  她未说出口的心思,却都被暗处的二人清楚知晓——
  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
  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
  他看着他的皇后从阿喜手中接过灯笼,容颜与三年前他初见她分明无异,行止神色,却判若两人。
  他永远记得她当年鲜活灵动的模样,她是他心中永远的小姑娘。
  可他已亲手杀了当年他的尔尔,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是已对他死心的皇后,他甚至还暗自庆幸,她还能这样留在他的身边,与他一同被困在这牢笼里。
  那些年上元夜游,描眉挽髻,对火烹茶的一生是一生,如今相敬如宾,步步算计,虚与委蛇的一生,何尝不是一生。
  终归只有一个一生,只要是他们一同度过,仍是白头皓首。
  有莹白的飞花落在皇后肩头,江淇见皇后身影已远去,瞧见连烁垂下的右手,在明黄的袖口处握紧,顿了顿,还是低声道,“皇上,不若臣去乾清宫传话,叫宁婕妤先……”
  连烁却蓦地打断他,哑声道,“不必了,宁婕妤已经等了很久了,朕总要回去的。”
  皇帝说罢便带着他步出了御花园,经过园门石,却踉跄了一下,连烁随即将右手按住了胸膛处,身后江淇挑眉一惊,忙伸手扶住了连烁的手臂,连烁俊逸的面庞在月色下更是苍白了几分,阖眸缓了一瞬,方抬手示意身后人,“朕无碍,今日也辛苦你了,早些回去罢。”
  江淇颔首称是,目送帝皇看似高大无比的身影离去,抬眼瞧了瞧眼前熄了灯火的坤宁宫,静立片刻,绯红的衣角飞扬在春夜风中,方踏着一地碎雪,转身往东厂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能伤害你的,都是你爱的。
  其实说实话我站钟离尔x兰嫔,连烁x江淇。
  emmmmmm,嘘,我们悄悄的。


第49章 宁为何
  三月二十,敬事房给皇后送来记档,钟离尔翻阅着,自打新一茬妃嫔进宫小半个月,头夜召幸的是宁婕妤,第二夜皇上仍是去了翊坤宫祁贵妃处,隔了一日方召幸了僖嫔,下一回便又是宁婕妤得了恩宠,然后便是婧美人、安嫔,宫中只剩了参知政事李扈之女李婕妤,与三位民间的妃嫔还未有恩宠。
  将册子合上,皇后瞧着掌印太监道,“你们在敬事房当差的,须得机灵不假,可机灵太过,本宫和太后却也是不能留的。后宫须得雨露均沾,李婕妤位分在两位美人之上,李大人又效力朝廷已久,如何经得起这样的折辱?”
  掌印太监忙点头哈腰赔不是,为难道,“娘娘说得是,奴才何尝不知道这个理儿呢……只是皇上翻牌子的时候,奴才怎敢多嘴多舌?”
  皇后淡笑一声,将册子扔到太监面前,只冷声道,“多没多嘴,为何多嘴,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本宫只说一句,若是妃嫔挫了心气儿,出了什么岔子,后宫不宁,本宫不但摘了你的帽子,还要摘了你的脑袋。”
  掌印太监方知道厉害,收了花花肠子诺诺点头,皇后方要打发他下去,清欢却慌张跑进殿内匆匆行礼道,“娘娘,宁婕妤与僖嫔在御花园中散步,忽地摔倒在地,被利物割破了手掌,永和宫兰嫔正宣了太医去瞧呢!”
  钟离尔瞳孔收缩一瞬,瞧了眼那太监一眼,敛了神色道,“你先下去罢,着人去知会皇上一声。”
  太监额角淌汗,忙领命去了,清欢上前问道,“娘娘,咱们可要去永和宫瞧瞧么?”
  钟离尔抿唇思索片刻,吩咐道,“预备轿辇,去永和宫,但去之前,你教阿喜带人,去宁婕妤摔倒的地方,瞧瞧是什么利器,给本宫带回来。”
  清欢愣了一瞬,方应声去了。
  永和宫中,兰嫔陪着宁婕妤,由御医包扎过伤口,又开了药膏,皇后踏进宫中时候,宁婕妤正靠在榻上哀哀哭着。
  兰嫔见皇后亲自来了,忙行礼问安,宁婕妤瞧见皇后,亦是止了哭,挣扎着想起身给皇后请安,钟离尔上前一步将她的手按住,免了她的礼,只关怀道,“太医如何说?”
  青茗忙给皇后拿了椅子坐下,兰嫔回道,“太医说伤的是掌心,伤口不算太深,并无大碍,只要记着用药膏,方可痊愈不留疤痕。”
  钟离尔颔首,瞧着宁婕妤包扎了厚厚纱布的手掌,方要开口安慰,却见宁婕妤拉着她的手哭道,“娘娘,娘娘要给臣妾做主!今日之事,绝对是有人要害臣妾!”
  钟离尔与兰嫔对视一眼,宁婕妤语出惊人,皇后稳下心神,只正色问道,“宁婕妤何出此言?本宫听闻你是与僖嫔相约御花园散步,她人呢?”
  宁婕妤哭道,“僖嫔相邀臣妾不假,在御花园中走得好好的,忽然就有东西绊住了臣妾,亏得臣妾倒下去的时候眼尖,瞧见地上有寸长的一截铁丝,若是不拿手去撑一下地,可不就扎到臣妾脸上,甚至是眼珠子里了么!娘娘是聪明的人,娘娘说,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儿呢?这分明是有人蓄意谋害臣妾啊!”
  钟离尔凝眸沉吟片刻,恰逢阿喜进来道,“娘娘,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去御花园搜了搜,却并未瞧见划伤宁婕妤的铁丝,想来是已被人拾走了……”
  皇后瞧着宁婕妤,她红着眼绞了帕子道,“今日兰姐姐和娘娘都不是外人,臣妾便也有话直说了罢,臣妾进宫以来,先有娘娘抬爱,殿选钦点了臣妾,后又是头一个被召去乾清宫两次的新人,自知招人嫉恨……入宫以前,臣妾哥哥便同臣妾说,在宫里若无依靠,便尽心服侍皇后娘娘,娘娘仁德,自会好好照顾臣妾。刚进宫,臣妾也知道娘娘统领后宫琐事繁忙,便只想着先本本分分做好一个婕妤,谁知道臣妾不去招惹是非,偏偏天降横祸!今日有心人想毁臣妾的容貌,明日她们便要臣妾的命了!臣妾人微言轻,连招架之力都没有,还请皇后娘娘给臣妾做主!娘娘已免了我们北地的百姓受战乱之苦,就如同臣妾的救命恩人,在这深宫中,亦求娘娘庇佑着臣妾,臣妾愿做牛做马报答娘娘恩情!”
  钟离尔听她这一番话,不可谓不震撼,她读书知礼近十九载,见过太多人,自作聪明的也好,真正聪明的也罢,大家说话俱是弯弯绕绕曲曲折折的,各怀心思。如今遇见宁羽,才知道何为直爽,她竟像全然不设防一般,将自己的心思直白的说了出来,倒叫钟离尔心生欣赏,不自觉想保护她这份纯真心思。
  兰嫔亦是一惊,瞧着皇后面色,方安慰地对宁婕妤笑道,“妹妹放心,本宫早就说过的,娘娘最是体贴咱们的,一定会帮你找出这回的真凶,你瞧娘娘这不已经差了阿喜去御花园搜集证据了么!”
  皇后颔首,对阿喜又道,“方才宁婕妤说,她摔倒,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你再去御花园找找埋在地下的钩子一类的东西,青天白日的,埋下东西的人不可能就立刻给挖走了,你们仔细些,定能找到。”
  阿喜点头应声,复又问道,“娘娘,若是找到了,奴婢是派人暗中看着,还是给挖回来?”
  兰嫔赞许瞧了阿喜一眼,皇后凝眸一瞬,终究轻声道,“直接带回来罢。”
  阿喜领命出了殿门,钟离尔瞧着宁婕妤,抿唇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说僖嫔邀你去御花园,你二人走的路,恰好到那儿就绊了你,十有八九便是她引你走进圈套的。你与本宫坦诚,本宫也不欲多哄骗你,此事若真是僖嫔做的,她是祁家送进宫的人,咱们都是知道的。本宫如今空有个后位,若是皇上看着贵妃与祁家的面子不欲追究,非闹大了对你百害无一利。说得伤人一些,如今你只是伤了手,单凭这一点,根本对她构不成威胁。咱们此时以退为进,皇上还能对你多几分感念,毕竟你刚入宫,除了圣宠,其他都不必在意,往后也离她远远的就是了。”
  兰嫔瞧着宁婕妤亦颔首道,“娘娘说的是,咱们手里握着她的证据,看她怎么给个交代,皇上知道僖嫔理亏,定然会补偿你,记着你的好的。”
  宁婕妤眼眶红红,拿帕子掩面吸了吸鼻子,颔首道,“臣妾愚钝,但总归知晓娘娘是一心为了臣妾好的,臣妾都听娘娘和兰姐姐的。”
  果不其然,午后皇后踏进乾清宫行礼后,连烁仍是淡淡赐了坐,钟离尔提及宁婕妤一事,只勾唇笑道,“臣妾按照宁婕妤所说,果然在御花园中搜到了有人事先埋好的铁钩,若是仔细盘查阖宫的下人,定能找出始作俑者。”
  皇上放了朱批的御笔,抬首瞧着皇后,方要言语,小全子却匆忙进殿禀报,“启禀皇上、娘娘,永和宫中伺候宁婕妤的一个小丫头自尽了,宫人说是认了谋害宁婕妤的事儿,未及细说,便一头撞死了。”
  连烁抬眼看了眼全公公,颔首道,“知道了,你下去罢。”
  待得小全子退下,钟离尔唇畔笑意仍是弧度薄凉,“这人倒是安排得远,她虽认下了,却也不是无头悬案,只要再接着查处她是谁送进永和宫的,一样能揪出真凶来。”
  顿了顿,皇后眉眼精致,瞧着皇上似笑非笑道,“皇上说,可是如此?”
  连烁看着她朱唇开合,只觉额角有些钝痛,眼前似是晕眩了一瞬,稳了稳心神方道,“依朕看,嫔妃方进宫,也不便多扰乱人心。自然此事已经算有了交代,再多兴师动众反而弄得人心惶惶。不若如此,为着补偿宁婕妤,朕破例无功无子,晋封她一级,就封为宁嫔,赐主景仁宫罢。”
  他本以为,依着钟离尔的性子,还将与他较真下去,却不料皇后只是兀自一笑,瞧着他的眼眸无波无澜,似是早就算好了一切,只待与他颔首轻声道,“既如此,皇上圣裁,臣妾遵旨。”
  他瞧着她滴水不漏的笑靥,心底窜起丝丝脉脉的凉,如同夏日殿中放置的冰碗,他几乎看得见眼前的雾气。
  可她再没有停留,径自转身离开了这孤寂的宫室,如同驿站走火那夜,她从这间殿宇离去,便再没有归来过一般。
  皇后回宫后,翊坤宫中贵妃与僖嫔便收到了坤宁宫送来的铁钩,阿喜在殿中给贵妃请安后淡笑道,“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来给贵妃娘娘与僖嫔娘娘送还这样东西。皇后娘娘还说,若是往后还有这样的东西,皇后便亲自送去慈宁宫中,请太后示下,该作何处置。”
  僖嫔瞧见这铁钩,惊得睁大了眼睛,贵妃暗恨着瞧了她一眼,靠在软榻上对着阿喜道,“知道了,你回去禀告皇后娘娘,就说本宫定当小心,不会再着了旁人的算计,还请皇后娘娘明察。”
  阿喜又是一笑,施施然行礼退下了。
  司宜上前将此物拿给贵妃,贵妃一把抓过往僖嫔处扔去,吓得宫女忙扶着僖嫔起身躲闪,铁钩才堪堪擦着僖嫔的衣角落地。
  祁若瞧着贵妃怒容满面,骇得忙跪在殿中求饶,祁贵妃冷笑一声,喝道,“家里的人就教了你这么点儿本事,还使到宫里来了?你那个姨娘净长些不入流的下三滥心思,你倒是学了个十成十!偏房生的女儿就是不干净,才得幸一回,便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放肆!你自己要去死,何必拉上本宫,阖宫谁不知道,你是本宫家里送进来的,你出事,本宫不要跟着你丢人?今日这钩子,皇后直接送进我翊坤宫来了,教你进宫,就是为了给本宫长这样的脸?!”
  僖嫔忙委屈求道,“娘娘息怒,臣妾也是实在看那个宁婕妤得宠气不过!况且……她又是皇后钦点的人,皇上这样明着宠她,现今又破格升了位分,不是给娘娘您添堵么!娘娘是臣妾的姐姐,臣妾哪能不为娘娘出气呢!”
  贵妃瞧着她模样不为所动,又是一声冷哼,“为本宫出气?你那点腌臜心思逃得出这宫里谁的眼睛?自以为修炼成仙了,其实还是只下贱臭虫罢了!这是第一回 ,本宫警告你,若你再敢自作主张,能惹的不能惹的,都捅出篓子来连累了本宫,休怪本宫无情。本宫有本事让你进宫封嫔,就有本事让你在这宫里消失,记住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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