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座》第53/104页


  皇后处于翊坤宫中,觉着身周的熏香不重,却仍是不敢掉以轻心,瞧着贵妃道,“本宫不过是想教宁嫔再绣几个手绢备着用,这几日身上乏累,怕一会儿便歇下了,才寻到你这儿来的。你若是无事了,本宫便把这双巧手带回去了。”
  话音方落,贵妃听皇后这话更是求之不得,忙垂首恭送,钟离尔拉过宁嫔的手,朝她柔和一笑,宁嫔心中顿觉感激,谨慎扶着皇后前行。
  刚走了两步,钟离尔却忽觉腹中一股下坠的痛感,蹙眉缓缓弯腰,却又是一波痛楚袭来,她再也忍耐不住嘤咛出声,眼前天旋地转,扶着她的宁嫔顿时慌了手脚,忙弯腰唤道,“娘娘!娘娘您怎么样?”
  祁桑瞧着钟离尔背影,只觉五雷轰顶,在翊坤宫中皇后生了差错,她百口莫辩,更是万死难辞其咎。
  十指一寸寸冰冷,她咬紧牙关,起身上前扶住钟离尔,对着司宜急道,“傻愣着做什么,快传太医!去乾清宫禀告皇上――”
  御辇的明黄湮没在夜色里,抬轿的宫人脚下似生了风,在紫禁城的宫道上朝着坤宁宫飞速前进。
  江淇领着东厂的人走在最前面开路,眼瞧着三宫六院都灯火通明,却也都静得?}人。
  坤宁宫前连烁轿辇甫落地,便见宫门前乌泱泱跪了一地的宫妃,祁桑领着在最前面低眉敛目地问安:“臣妾恭请皇上金安。”
  顿了顿,惨白着面色道,“臣妾听闻皇后娘娘生产,六宫姐妹都想来坤宁宫给主子祈福,还请皇上允了咱们这个恩典。”
  连烁明黄的龙袍一角迅速掠过宫妃的眼前,步子丝毫没停,只留了一句:“贵妃既有心,国母受难,你便做个表率,领着宫妃在坤宁宫前跪着祈福罢。”
  天子话音落下,身影便也闪进了坤宁宫宫门,祁桑低着头攥紧了手心,方应了声:“臣妾领旨。”
  江淇领着人守在坤宁宫外,瞧着皇上一路直奔寝殿而去,坤宁宫中乱作一团,身后一众嫔妃将暗恨的心思都隐在了夜色下。
  小全子未拦住圣驾,求助地看向眼前人,他唇边不同往日,一双勾魂眼眸深沉如古井,缓慢摇了摇头。
  自打太医来报皇后难产,连烁的眼里就像是有团火,摇摇欲坠明灭不定,此刻若是拦住他,此后一生,那些亏欠和遗憾怕能压垮一个人。
  殿里连烁手一抬制止了惊慌问安的宫人,跨步上前径自一撩衣摆坐在了钟离尔榻边,声音沉沉,含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不必管朕,太医和稳婆全力保皇后。保不住,朕要你们的脑袋。”
  痛了一个时辰,皇后头胎难产,已是将将要昏迷过去,换的水由宫女一盆接着一盆的来往送进殿内,血腥味儿弥漫了整个坤宁宫,站在殿外的江淇也听得分明里头的纷杂人声。
  抬眼望去,天边星月耀耀生辉,今夜无云,端的是一派清明景色。
  他却觉得这夏夜的风有些乏力,吹在他汗湿的脊背上,绯色蟒服便黏腻在他身上,包裹束缚着他。
  忽生一丝无休止的绝望,像是呼啸不止的风雨,世人孤立在此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楚辞在殿外唤住清欢,郑重递过一方木盒,她打开一瞧,红缎之中,赫然躺着一支上好的人参,他低声道,“前些日子姑娘与我说,娘娘似是对自己的身子不甚乐观,今夜情况凶险,若是娘娘有昏迷的时候,姑娘便将人参切片压在娘娘舌下提气,然后多与娘娘说些话……总之不论用什么法子,万务不可放弃。”
  作者有话要说:  当然是能脏祁桑一分就脏她一分啦,就算不能把这个铁狼票出去,也要拉更多好人的票啊。
  毕竟尔尔是真预言家!
  今天生日,所以两更~第二更还是20:30~
  谢谢大家一路陪伴,爱你们~希望能看到更多的留言和收藏,虽然是个新司机,也会努力开车的!


第57章 竭山盟
  钟离尔鬓发皆被汗湿透,贴在额角,一张绝色容颜毫无血色,苍白的手指虚握着锦绣鸳鸯枕边。
  连烁瞧着她心下酸涩,不敢用劲,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搓着,试图多传给她一些热度。
  她感知到身边人,艰难睁眼,看着他的脸好一会儿,忽然蓄起眼泪,苍白嘴唇翕动,声音低哑,“皇上……臣妾,臣妾……”
  她几不成声,只是喃喃重复着,生命随着鲜血在缓缓流逝,她清楚自己九死一生,今夜怕是不行了。
  她想,她此刻该多与他说些好话,给他留下最后的一丝温存,或是令他心生愧悔,这般也好为自己的孩儿多积攒一些日后的宠爱福分。
  可她看着他的容颜,这是她十六岁便许下终生的人,到如今四载,许是生离死别日,情薄恩寡,虚与委蛇的情话,她无法对他说出口。
  连烁却俯身,把唇瓣贴在她手上,直望着她双眼,“尔尔,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挺下来,你坚持住。”
  她双眼迷蒙,缓缓摇头,泪珠儿顺着鬓边滑落,半晌艰难开口,“皇上,你答应臣妾一件事……楚太医说这胎八成是皇子,我想给皇儿起名砚离。臣妾不避讳,臣妾只盼哪怕今日臣妾熬不住了……我儿能伴母名,福寿安康……”
  连烁想也没想便点头应她,握住她的手又紧了几分,低声道,“朕允,我答应你,定让皇儿以“砚离”入宗册,一切事宜你都交给我。尔尔,你放心,只要你也答应我,今儿再大的难处也不放弃,我都应你!”
  她眼泪落得更凶,握着他的手说不出话。
  阵痛又袭来,她不可抑制地从他手心抽手,皱眉撕扯着身下锦缎痛呼。
  连烁红了眼,伸手给她别鬓角的头发,颤颤巍巍的手指不听使唤,别了好几次方妥帖。
  钟离尔在剧痛中听见他说,“等你平安诞下砚离,冬天我就带你们母子去狩猎,你不是很久没出宫好好玩过了么?你说你想去猎场捉兔子,我以前不允的,现今都应了你。我亲自教砚离骑射,他猎回第一头鹿,咱们拿回来剥了皮在宫里珍藏。夏天咱们下江南南巡,我陪你出门走走,你喜欢吃小吃,南方有特别多地道的好味儿,我很久没好好陪你了……尔尔,我把欠了你的日子都补回来,好不好……”
  他眼神似是旧时温柔,钟离尔同他一起哽咽,稳婆的声音渐渐模糊在耳畔,眼前白茫茫一片,床榻顶大红的如意云纹和纷乱的人影都淡去。
  她想起刚嫁给他的时候,描眉绾发,每一日都是好时光。她想起父母双亲慈爱的眉眼,与兄嫂侄儿欢聚一堂,把酒对月的年岁。
  入宫为后这两年像是一梦长,又似一生长。
  他握着她的手愈发用力,还在她耳边不放弃地说道,“尔尔,是我对不住你,我不好的都愿改了,再不伤你的心……只这一次,算作我向你讨个机会补偿……”
  她听见她的夫君,这个皇朝的帝王与她哀声道,“你别抛下我……”
  就像是昨日,他们还上街同游,上元夜的京城热闹非凡,花灯从街头蔓延至街尾,各色各样无不可爱。他怕与她走失在人潮之中,拉住她的手,任她在身边左顾右盼走走停停,再为她拢紧身上的披风。
  产房里响起惊呼痛哭声的时候,太后刚到坤宁宫的门口,瞧着跪了一地的嫔妃,蹙了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祁桑领着再行礼,一众宫妃俱是由宫人搀着摇摇晃晃,兴师动众的好一阵骚乱。
  贵妃稳了稳心神,赶忙道,“臣妾恭请太后金安。臣妾等听闻皇后主子生产,特赶来祈福。”
  太后瞟了一眼坤宁宫大门,瞧见江淇亦带着人跪在门口,冷冷道,“祈福便祈福,跪这一地成何体统?”
  祁桑飞速咬了下唇,一双美目直视地面,“回太后的话,皇上有旨,国母受难,臣妾们理应尽孝心,臣妾们跪着感动上苍,为皇后娘娘祈福,为皇嗣祈福。”
  太后冷笑了声,不带丝毫温度道了句,“既如此,你们可得好好跪着。皇后此番若是有个岔子,挨刀的必定是那跪不好的人。”
  说罢不再停留,亦不欲进殿瞧个究竟,便搭着秋穗的手腕信步回慈宁宫去了。
  胆小的易选侍听见殿内哭声四起,便吓得跟着小声啜泣,兰嫔红了眼转首喝道,“哭什么哭!殿内还没传消息,容得你在这儿晦气?!”
  宁嫔不欲再多瞧旁人,阖眼拈了手中佛珠缓缓诵经,妃嫔见状亦都噤了声。
  江淇立在殿外,朝殿内望去,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隐没在夜色中。
  这黑夜似噩梦无止境,她那日慈宁宫夕阳下初见的面容,仍这般清晰在眼前浮现,再或者是猎场马上她的侧影,西五所之中笑嗔回眸的那一刻,慈云寺古树下她汹涌无声的眼泪。
  这些记忆像是利刃,刀锋冷冽却绚丽非凡,像她的眉眼与情感。
  它们汹涌齐至,在这个闷热的夏夜,隔着生死两端,随殿内戛然而止的痛呼,扼紧他的命脉,将他抛到云上,然后忽然失去所有支撑和力气,让他觉得恐慌窒息。
  殿内忽传来众人呼声,牵动了宫外所有的目光,姚姑姑兴奋对帝皇道,“奴婢恭喜皇上,娘娘为皇上诞下了皇子!”
  他甚至未看孩子一眼,只对阿喜道,“将太子抱过来!”
  他这般理所当然唤出“太子”二字,像是习惯已久的定数。
  满殿宫人愣在当场,连烁不顾这些,转身直对殿外吼道,“太医――”
  楚辞连忙进殿,替钟离尔诊治,清欢按照吩咐将人参压在皇后舌下,在榻边跪着哭道,“娘娘,娘娘您生了太子殿下,小殿下还未哭呢,您睁眼看看他啊!”
  钟离尔手指有微弱的动作,阿喜瞧了眼清欢,忽地抱着孩子上前道,“娘娘,清欢说得没错,您睁眼瞧瞧太子殿下,您难道忍心让他一出生便见不着母后么?”
  砚离懵懂将拳头含在口中,似是感知到母亲的痛楚,一双眼睛微眯着面对她,阿喜见状悲从中来,咬牙又道,“娘娘,您是知晓的,别人再好,如何比得上自己的亲娘?太子殿下是您的亲生骨肉,您若不在,这世上还有谁会对他如您这般好?”
  楚辞忙在一旁端了汤药,由清欢一勺勺往皇后口中灌,阿喜将砚离的手放在她有些冰凉的手中,凄厉唤道,“娘娘,您做给殿下的衣裳有几件还未成,除了娘娘,还有谁能为殿下绣得合身?殿下眉眼长得这般像娘娘,将来一定玉树临风,娘娘就不想寻个最好的太子妃,瞧着殿下四世同堂么――”
  连烁在一旁用手指擦拭着流淌出来的药汁,榻上皇后忽地咳嗽一声,楚辞连忙行针针灸,砚离瞧了榻上的母亲一眼,竟开始放生大哭,连烁眼瞧着钟离尔眼角一滴泪落下,俯身对她道,“尔尔,你睁眼看看咱们的孩子……”
  太医宣告皇后已止血无碍之时,中宫皇子受封太子的消息,已传到了坤宁宫外,嫔妃的耳朵里。
  祁桑抿唇颓然跪在原地,抬首瞧见坤宁宫的飞檐边,恰好托起一轮明月。

当前:第53/104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