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座》第64/104页


  他失笑摇头,一双眼又成了那最潋滟的波澜,“臣不过是闲来无事,独自打发时光罢了。得闲的时候,也愿虚度些许光阴,可终究觉得世间许多事颇有趣味,不忍辜负。就好比这烹茶,可谓费尽心思,只为最后那么一杯,娘娘觉得这是浪费么?”
  她离他走近些,忽地不顾仪态俯身在灶前,看着火舌肆意窜高舔舐,摇了摇头,“能静下心来做一些事,是福气。本宫已有许久不曾好好练字插花了,书画也赏得少了。这半生庸庸碌碌,竟不知是在白活些什么。”
  他将头一冲水倒掉,再加入沸水,合上盖子时发出一声清脆碰撞,“凡事皆有所得,就像臣现在与娘娘泡的这壶茶,再过片刻,便可消渴品香。过程繁琐,可终归比白水有味,亦有温度。”
  她看着他的眉眼,不由惋惜,“厂臣这样有灵性慧根的人,自带几分禅意。”
  他径自笑笑,将茶汤倒入盏中,本想稳妥递与她,却还是先起身,将一手伸给她。
  钟离尔诧异他心细如发,刚好腿有些酸麻,便也不再客套,握着他有几分暖意的手起身。江淇一手端着茶盏,她站起来有几分不稳,便扶着他晃了一晃,吓得他忙虚虚揽了她的腰肢,二人顿时又凑近了几分。
  四目相对间,钟离尔回想起昨夜,瞧见江淇耳根又红了,顿觉万分尴尬难言,便垂下眼眸去。
  恰好他盯着她的纤长羽睫愣住,随即才回过神,轻轻将她松开,拱手递上热茶。
  皇后伸手接过,茶香萦在鼻尖,雾气略遮掩了她的艳丽眉眼,才可化解二人之间些许难言的气氛。
  他径自转身又倒了盏茶,端在手上,顿了片刻轻咳打破宁静,“臣听闻辽东都司发来战报,这几年养精蓄锐颇有成效,金人几番试探我军,倒是一来一回胜负各半。”
  钟离尔小口啜着清茶,微微颔首,想了想轻声道,“祁都督领兵有功,若是来日爆发战事,如何不殚精竭虑打赢胜仗?想必那时前途更是一片高阔无量。”
  江淇仔细观察了片刻她的神情,斟酌着用词,“可如今胜负各半……”他顿了顿,却终究还是引开话题,“盛极必衰,娘娘是知道这个理的。”
  她蓦地笑出声,长出了口气,“盛极?贵妃若是诞下皇嗣,才是他祁家的鼎盛之时。”
  他看着她,薄唇抿紧一瞬,复搁下茶盏问她,“若是贵妃当真诞下皇嗣,娘娘当如何?”
  她凝眸片刻,当真在思索这个问题的答案,半晌,她直直朝着他轻轻一笑,觉得十分有趣一般,眼角眉梢尽是冷冽与妖娇,“许也会杀了她的孩子罢。”
  他看着她,却并未有半分惊讶,反而赞许颔首,声音曼妙低沉,“一命还一命,世间事,本该如此。”
  进了朱漆巍峨的东厂大门,梁宗行了礼,江淇一反常态未叫起便稳步朝自个儿的院子去了,身后一众番子面面相觑,在冬日里呵着白气。梁宗也觉着纳闷,轻咳一声便挥手教众人散了,忙跟了上去。
  眼瞧着江淇坐在椅子上拿了沾湿的帕子擦着手,他谨慎左右瞧了瞧,回身关上了门,关心嘱咐道,“天儿冷,干爹仔细手……”见江淇不答话,便又凑近小心问道,“干爹今日进宫,皇上龙体如何?”
  江淇往红木雕花椅上一靠,略疲惫阖了双眼,“太医院今儿去瞧过了,皇上非要将心疾压下来,连楚太医都并未肯宣召进乾清宫。现在除了翊坤宫加派人手看着,更要看紧皇上寝宫。辽东都司不太平,祁岚时刻注意着宫里的动静,若有必要时候,咱们怕是就得出远差。”
  梁宗瞧他疲惫,上了热茶又在他肩膀处拿捏力道按摩,打量着他神情回话,“是,干爹放心,儿子自然都按照吩咐办好了。只是这些日子皇上不上朝,几日不到祁都督怎么也得了消息……到时候坤宁宫与翊坤宫就不太平,可如何是好?”
  他轻出了一口气,心里想着这些日子的林林总总,亦不知要如何回答所有人这样那样的问题。
  江淇缓缓睁开眼,瞧着梁宗抿唇片刻,复又蹙了眉犹疑道,“若是你想要暗示一个人什么事儿,却总是未果,该当如何?”
  梁宗对着他这话犯了嘀咕,想了想笑道,“不懂干爹心思的人,岂不是愚钝么?”
  他失笑摇头,指尖缓缓敲着茶几,缓声道,“相反,那人比谁都要聪慧。”
  梁宗心里暗自思索,吞吐一晌,还是诚实道,“既然如此,那便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成么……?”
  听他一语江淇便笑出了声,梁宗不解瞧着眼前人生动开来的眉眼,不似往日疏离淡漠的精致,却多了几分世俗味道,倒才不像个画上的人儿,又听他道,“你说得对,这样浅显的道理,倒是咱家堪不破。”
  梁宗跟着江淇数年,鲜少见着他这般模样,心下忐忑,于是忙转了话茬,“干爹今日可去了坤宁宫,皇后还是怨着皇上么?前些日子孝昭懿太子出殡,皇后当着阖宫的面儿给了皇上那样的难堪,又将皇上气病了,如何不被太后揪着把柄刁难呢?”
  他平复了一张容颜的所有表情,盯着茶盏当中碧绿的叶,“乔太后惯亲政弄权,这些年皇上被她这么个生母折磨施压,没少遭罪。今次太子刚殁,你若说皇后怨着皇上却也不然,待伤痛褪去,慢慢就能想通,这次的事儿是贵妃卯足了劲儿要置太子于死地,死因是入了冰寒气磕坏了额角,与所谓诬陷的不臣之心、龙袍加身毫无干系。皇上亦从始至终心如明镜,不然如何追谥‘孝昭懿太子’?”
  梁宗掩唇恍然道,“是以太后与贵妃若是再想闹腾出什么波澜,亦是无用的,皇上压根儿不会给两宫这个机会……”
  江淇颔首,梁宗叹了口气,摇头惋惜道,“只可惜孝昭懿太子早夭,否则这样好的人物……咱们一直暗中保护太子的人都被祁家给解决了,这么大的动静也敢闹,奈何如今辽东都司战事正是吃紧的时候,皇上还得厚待翊坤宫,赏赐祁氏,孝昭懿太子与皇后这口气就凭空吊在了这儿。”
  江淇抿唇,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子,茶盏上热气冒得更盛,他远眺着内宫的方向,不知是讲与谁听,“祁岚之心日益昭著,这几次战事刻意落败,无非是垂死挣扎想要扼住皇上的命门,却不知钟离一门与祁氏本就相互制衡,待到过些时日军中不再需要他……”
  终究后半段隐没在唇齿间,他兀自笑了一声,梁宗瞧着眼前人笔挺的绯色背影,只隐隐约约听见他道,“况且,她并非那样的人,就算不指望任何人,靠自己,也必然能拿到她要的。”
  他立了半晌,梁宗知晓江淇不再欲多言,便无声行了礼,垂首退出了房中。
  殿门关上的声音响起,他瞧着窗外天地雪色一片,一手抚上身侧的冰冷剑鞘。
  宝剑铮鸣出鞘,寒光毕现在他手中,映着他的眉眼。他笑了笑,看着自己的眼,仿佛便看到了那人。
  依稀是旧年,那人亦是这般一身红袍风姿绰然立在此处。
  他声音极轻,似怕惊扰到什么人一般,“那时你同我说,若是不够强大,便不要示人任何软肋。”
  他有些疑惑地蹙眉,神情像个思虑不解的孩提,“什么才算是足够强大,如你,或如梁大人那般,不照样是不堪一击?这一生我恪守着信条度日,自问足够冷静自持,可若是我有了软肋,又不愿如你们一般,将我二人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却要如何呢?”
  枯树上有几只喜鹊并脚跳行了两步,身姿因着寒冷笨拙可爱,转瞬却展翅飞远去了,男子雕琢般的轮廓混着冷硬与阴柔,忽地长眉一挑缓缓勾唇,“那些你们蠢到以命相抵,却仍做不到的事……不如换我试试罢。”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大家的评论我都有看,有一些我觉得可行的建议,也会采纳着写在文里给大家做一些解释,希望大家能看到。
  然后就是我也是读者,我清楚读者的心理,大家都喜欢看恋爱的感情戏的部分,我也是这样,但这个文就是有些很敏感的部分不太招人喜欢,我想表达的一些想法,包括两个人相识多年最终确定彼此的这样的情感,我更希望如有看到最后的朋友,能跟我平时看一本书一样,回头想想开头,会感叹,啊原来过了这么久啊,一辈子就这么过了,这两个人终究是陪了彼此一辈子,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对彼此更好了。
  还有就是这个文它不是个标准的甜文和爽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能在一些读者的心里就压根不是吧。
  不管怎么说第一本长篇,我会努力找出不足的地方,采纳我觉得可以的可行的意见,同时坚持我原本就有的一些脉络和梗概走向的。
  还是感谢大家~就这样~


第68章 怎难捱
  天鼎七年的新岁,因着孝昭懿太子的早夭,宫内愁云惨雾地潦草过了,皇帝抱病龙体不安,皇后推脱了阖宫守岁,太后亦不出慈宁宫半步,贵妃始终未再露面见人,是以嫔妃便凑合着过了个群龙无首的年。
  宫内惯有捧高踩低,只是如今却无个高可捧,见不着宠妃的面儿,皇后亦空剩了个坤宁宫的壳子,位分最高的便是承乾宫顺妃,北乃千子虽为琉球公主,向来为人低调,皇后闭宫不出这段日子阖宫避之不及,她却不少往坤宁宫送补品。
  钟离尔还未及在宫里对着顺妃的孝敬感慨,小令子却来报,说是长春宫李婕妤求见。
  皇后眉目一挑,难得诧异,李婕妤因是参知政事的女儿,身上难免带着些其父多年浸淫中书省的文官傲气,若撇去这一层不论,倒是宫里论出身与脾性最像皇后的一个,这个当口求见却不知为何。
  钟离尔抿唇片刻,这些日子她闭宫不出,也是时候下个台阶好重掌后宫事,不然终日在坤宁宫避世,如何得报大仇?
  思及此处皇后阖了阖眼,便颔首宣了李婕妤入内。
  清欢伺候着皇后整理冠服,出外殿的时候,李婕妤起身给皇后端庄行了大礼,钟离尔入座叫了起,待她落座赐茶,也不问来意,亦径自撇了撇茶沫。
  李婕妤瞧着皇后放了茶盏,“娘娘不问臣妾为何求见?”
  皇后轻笑了笑,似是许久不曾冠服加身,竟觉得有些厚重束缚,“李婕妤终究是要讲与本宫听的,不论是请安还是奏事。”
  女子轻蹙了柳眉,一双眼倒不避讳,“不,臣妾只想来与娘娘说几句心里话。”
  她倒顿觉好奇起来,真心颔首道,“你说。”
  李婕妤径自笑了笑,瞧着皇后神色有些复杂,“臣妾打小便听闻娘娘的美名,恰巧多读了几本书,便亦总被人拿来与娘娘比较一二,得了个继娘娘之后最有娘娘风骨的名声。”
  钟离尔垂眸想了下,失笑道,“这可并不是什么令人开怀的叫法罢。”
  女子唇边有几分苦涩,颔首轻声回想,“臣妾何尝与娘娘不是一样的想法?是以时日久了,也常不屑于与人相较,即便娘娘出身名门,贵为中宫。臣妾自负,总觉着若是真论起来心性风骨,娘娘未必及臣妾。”
  忆起自己半生,皇后亦不免感慨,不知是劝慰谁,“虚名妄累世人,何苦在意太甚。”
  李婕妤朝皇后笑了笑,应声道,“直到那日,臣妾亲眼瞧见娘娘不顾生死与身份,与皇上说的那番话,臣妾方心服口服认了,若论烈性,臣妾如何也不及娘娘。”
  提及当日皇后却并不愿多回想,只道,“为人母者,只怕皆可做到那般地步。”
  殿中人叹气,轻声道,“许是罢……不过经此一事,臣妾却并不愿见娘娘消沉度日,娘娘这般的烈性,自当做到娘娘愿做的一切。如今那两宫闭门谢客,何尝不是娘娘大好的机会?皇上既然并非全不向着娘娘,娘娘何苦在意世人背后如何指点,重开坤宁宫朱门,掌凤印领六宫,即便此刻伤及不了两宫根本,如那日废掉僖嫔之事,娘娘还是可做的,哪怕一步一步蚕食殆尽,有何不好?”
  钟离尔看着李婕妤的眉眼,那份年少的锐气与骄傲,确然像当年的自己,只是这兜兜转转须臾数年,她亦不知这些不顾一切的少年意气,在自己身上究竟还剩多少。
  有时偶尔窥得一分,她一面心惊,又一面庆幸。
  心惊自己历此间世事沉浮,竟还有这般未被打磨的棱角。
  庆幸的是千般痛楚加身,却依旧还是来时人。
  她并未直面应李婕妤的话,只轻笑了笑,问道,“李婕妤入宫也有四年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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