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冰语-焚歌》第2/176页


  “哎呀,不是啦不是啦,风景有啥好看的。”他摇着油晃晃的十指,又在衣襟上蹭了蹭,擦把了下,一指漂檐,“我是要那个——那只麻雀!”
  黑袍公子抬眼看去,那是镶嵌在漂檐处一只琉璃飞凤。
  “为何要摘下那只凤?你若仍是不老实说,别说是麻雀,适才吃的东西,可是要付银两的。”
  “啊——公子!我可没钱!那可不是您让我吃的,怎么就反悔了呢!做人不带这样的,亏您还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提到钱,阿财可不依了,东大街上打听打听,他阿财就是贪财好……好吃,这铜板到了他的兜里,任谁也甭想掏出来,吃霸王,拿霸王,这可是他的拿手本事,“要钱没有,大不了吐出来还给你!”
  “那倒不必。”公子笑眯眯地抿了口酒,“老实告诉我你为何会摸上这儿来就成,很简单不是,小小年纪为何要撒谎呢?”
  阿财眼睛瞟了瞟远处的东大街,又瞟了瞟西大街,无奈皱了皱脸,打又打不过人家,这公子看样子倒蛮好说话的,可他那侍从可凶悍得紧,没准又把他给丢衙门里去,早上才刚放出来,饿得前心贴后背,可不乐意再进去一趟。
  说吧说吧,就冲他那句“小小年纪为何要撒谎”,他阿财就是经不得人家苦口婆心,像他娘似的,他娘的话,阿财可是句句都听。
  “老实跟您说吧。”阿财坐下,拿起酒鼎又灌了口酒,“我可是混东大街的阿财,手下的兄弟多了去了,这东大街就这么点大,不够啊。今天就跟了西大街那龟三爷打了赌,都说这‘独鹤楼’顶上有冤魂女鬼,我若能上来摘了这只麻雀下去,他就得把西大街让给我。喏,我这不就上来了吗。”
  那公子拧了拧眉,原来是一个小混混,果然是个小贼,说到个“混”,也就是坑蒙拐骗偷。干这行的每道街区都有人占了,难怪说不够了。
  这孩子瞧这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胳膊腿像竹竿儿细,看来也吃了不少苦头。
  “公子——”玉竹走近前来,“快五更了。”
  “唔——”公子应了声,却忽然足尖一点,阿财甚至没看清他怎么飘了上檐,又怎么下来的,一只绿幽幽的小麻雀就塞到了他的手里。
  “走吧——”公子一摆手,就由玉松提着灯领下楼,阿财紧紧捏着麻雀傻吭吭地也跟着下楼,愣瞅着那公子的背犯傻,他个子可真高,阿财连人家肩头都没到,虽然连人家的脸也没看清楚,可就那轮廓,也是百里挑一的英俊公子,更难得的是,他心眼好……
  他阿财在东大街说好听点是小混混,可谁不把他们当叫花子要饭的呀,尤其那些个衣着光鲜的杂碎,不是拿扫帚赶他们就是拿脚踹,老远路过还死捏着鼻子,生怕吸一口气都染上了污浊。真他妈不是东西,就偷他们就抢他们的。
  这公子,非但没轰他,没捏着鼻子嫌他脏嫌他臭,还让他吃了一桌子好菜,还给他摘了麻雀下来……
  
  出了门口,公子回过身来,对阿财说:“回去吧,那什么西大街的,不要也罢,你若是真想找活计,就来这‘独鹤楼’,我让玉松回头跟掌柜的打个招呼。”
  “啊——”阿财猛地摇手,“不用不用,像我这样的,做不来这些事儿,只会偷吃,给您丢脸。”
  “无妨。”公子笑笑摆了摆手,便要离开了。
  定定望着那公子走远,阿财踌躇了片刻,忽地就追过去。公子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看见阿财瘦小的身影在青石板路上奔跑而来,越来越近,步履不稳,隐有跛足……
  阿财奔至公子面前,从怀里忽地掏出一个东西,塞到公子手里,低着头嗫嚅开口:“那个,嗯,对不起,我不拿好人的东西。”
  公子不用展开手也知道那是他随身佩戴的玉玦,阿财摸走的时候他就知晓,想说就给他罢了,可这孩子心眼儿还有几分厚道。
  “拿着吧。”公子把玉玦放回阿财手里,“也能当几个钱,或者拿着去找掌柜的安排个差事。”说罢笑了笑朝他挥手。
  阿财这下看清了,怎生一副贵气的俊公子,冷峻的面容被路边的火燎染得柔和,却让四周一切淡然失色。
  滴滴答答忽然下起雨来,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额发落入眼底。
  阿财仍旧呆呆望着公子的背影,玉松为其撑起了伞,月色星河被云层拢去,背影如墨。
  “吧嗒吧嗒……”如墨背影跑过来,是玉松,将手中的伞硬塞到阿财手中,“唉,真是的,公子让我给你的,真不知道今儿怎么了。”
  未等阿财反应过来,他又吧嗒吧嗒转身朝他家公子追去,两人冒着雨越走越远,消失在密集的雨中。


2.翩翩佳公子

  大清早的,阿财就领着胖兜、傻锅往西大街里晃悠去了,草绳栓着个绿幽幽的麻雀儿摇呀摇,就在龟三爷面前摇,摇得那小细缝儿眼都对上了……
  那龟三爷也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屁孩,可人块头大,胳膊有阿财两个大腿粗,阿财能在东大街小屁孩混混里称霸那是他天生力气大,十二岁就一拳头劈碎了块厚实的木板,至此吸引了不少屁点大的追随者,其实也就是带领了伙小乞丐们改行做了混混。
  龟三爷仗着个头大,总欺负他们东大街的人,阿财就想啊,再过几年,个头再高些,就算他王八变了狗熊,也一准把他给撂了!现在就先忍着点。
  可小混混哪有信用可言,龟三爷指着阿财的鼻尖喋喋怪笑,“大爷我就是耍你,怎么着,不服气?”
  不仅耍赖不给西大街,还要夺了阿财的琉璃凤……
  换作平日,阿财摸摸鼻子就认了,最多背后里折腾些小动作,可是看着琉璃凤在龟三爷手里颠来倒去,心里那把火就烧了起来,朝着他扭得像头水牛似的后背一拳头就砸了下去,真没法想象那小细胳膊阿财哪来这么大劲。
  偷袭成功!龟三爷小山似的轰然倒塌,在他那几个手下反应过来之际,阿财早就灵活地“嗖”地弯腰捞走他的琉璃凤,带着胖兜、傻锅溜之大吉。
  
  三人往城外走,阿财小心翼翼用破布将琉璃凤包好,放入怀中。
  “阿……阿财,得……得……得罪龟……龟三爷……”
  “怕个屁!”阿财打断结巴傻锅,“咱把他耍赖的事儿往南街、北街一说,还不得传开去,混道上的以后谁还敢信他,那时候,他还得乖乖的求咱们收了西街!哇咔咔……”
  胖兜肥颠颠的肉手用力拍了下傻锅的后脑勺,“蠢东西!猪脑子似的!”
  傻锅捂着后脑勺嘿嘿笑着跟后边小跑。
  
  阿财是五岁那年跟着阿娘流落到了平城,很快就发现这里要的饭比别的地都容易得多,果然京城就是京城,人模人样的都爱做——做善事。
  例如——
  公子哥儿在俏女伴跟前碰上端破碗的小叫花子,会大方施舍几个铜板,拿了就得赶紧跑,不定后边就有恶随从追上来把铜板抢回去!
  大户人家办喜事、丧事、祭祀,不管什么事儿的,第二天守在人家后门准没错,那可是大户人家又开始做善事了,什么徐大善人、朱大善人……京城里许多大善人就是这么成名的。那也蒙不过咱阿财,先得用鼻子去善食大桶边上嗅嗅,眼睛瞅瞅,没腐没馊没蛆的才能要,那可是人家前儿办事吃剩下来的,想也别想大善人们拿真金白银去置办一场善举。
  或者蹲点,就是蹲在有钱人家门口,看到有轿子停下就上前去扶人。当然人家不可能让你的脏手碰着,好一点主人家用铜板打发你走,坏一点就是随从把你拎巷子里暴打一顿……
  所以做乞丐的就得眼明手快脚底抹油,会看人脸色,手脚麻利,见形势不对赶紧溜……阿财也不算得太笨,挨打越来越少,挣的铜板越来越多。
  没多久阿财就跟同一个破庙里住着的胖兜好上了,胖兜跟阿财差不多大,就算穿得再破烂也不像乞丐,没辙,他天生就膘肥体胖,喝水也长肉,那可是阿财亲眼见识的。有一回饿了三天,就喝水,胖兜那肚子大得像村边要生的孕妇!像这样的小叫花谁肯施舍。身上肥油多,跑得也慢,三天两头被人踹成一团猪油,阿财可怜他,就把他给收了,像养活阿娘一样养活他。
  傻锅比阿财、胖兜都要大上好几岁,倒是还人模人样,肥瘦适宜,可就是结巴……叫花子结巴那还得了,没活路!话还没说全人家早就走得没影了,阿财十岁那年在树林里见着了挖草根的傻锅,把他也带回了小破庙……
  
  小破庙不大,早就破落得快倒塌了,就成了乞丐们遮风挡雨的好去处,如今就给阿财他们几个占了去,勉强也算是个家了。
  “娘——”阿财在角落的草堆边找到他娘,乐滋滋地把还热乎的包子塞到她手里,“娘,吃!”举着阿娘的手帮她放到嘴边。
  阿娘眯着眼睛吃包子,慢慢地摇晃脑袋。
  阿财用手替阿娘顺了顺凌乱的头发,手指头在阿娘黑白相间的头发里缠啊缠地玩。
  “娃娃——娃娃——”阿娘吃了包子就用手来摸阿财的脸,眼睛眯眯嘴角弯弯。
  “阿娘!喝水!”胖兜端着木碗进来,他也跟着阿财喊阿娘,反正他没娘,喊了阿娘更像一家子,傻锅来了以后,也喊……
  
  阿娘这几天神智越发不清醒了,当然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她会哭……然后眼睛也渐渐模糊了,阿财希望阿娘清醒,可又怕阿娘清醒了会哭……再这么哭下去,阿娘就要看不到他了。
  阿财娘从小到大都喊他娃娃,她不记得很多事儿,包括阿财的名字。
  阿财懂事以来,手臂上就缠着一圈链子,取不下来,他看到链子有块银灿灿的小牌子,写着字,他想,那准是他的名字,阿娘怕自个忘了,所以给他栓了块牌子,就像陈善人家的狗,也栓着链子。
  阿娘清醒的时候,说过娃娃不能给人家看。所以阿财的手臂也不能给人家看,他就学着写牌子上的字,写了大半月,总算能写全一个了,就去缠着城门口的代笔先生归秀才,问人家那是什么字。
  “财——”归秀才不耐烦地打发他走,阿财就有了个名字,原来阿娘希望他以后当个有钱人,所以叫阿财……
  
  阿财在破庙角落的草堆上刨阿刨,露出石板地,将石板揭开,取出一个小坛子。那是人家留在破庙里装骨灰的坛子,他把骨灰倒了,拿来装自个的宝贝……
  摇了摇,眯着眼睛享受耳边清脆的哐当声,倒了出来,一小把铜板,数了几个带在身上,剩下的又一个个用袖口小心擦拭好放回了坛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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