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舒云妃》第2/69页


  薛氏见女儿白皙粉嫩的小脸上满满都是骄傲,俯下身轻抚了抚她的脸,“我们云儿画的,自然是好的。”说着牵起女儿柔嫩的小手,便走向桌案旁。
  案上正摊着一幅画,画上三人各占一方,却紧紧靠在一起。这画色彩明丽,虽然技法稚嫩,线条简单,然而只看上一眼,便似有温流拂过心间,只觉天地之大,风雨虽盛,却心中永安。
  最左边是个身姿伟岸的男子,肩背宽厚挺直,自有一股坚毅气质,面容却生得英朗温和。男子身侧依偎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身量娇小,微仰起头,面上神情温柔,半侧着脸看向男子背后。那男子背上还趴着一个女孩,微闭着眼睛,唇畔犹自带着笑,睡得无比安稳、闲适。
  薛氏望着这画,指尖轻轻滑过那男子的脸庞,想起那人温和俊逸的笑,忽然心中一酸一涩,一股暖流涌动而出,径自漫进眼底,忍不住便红了眼眶,却怕吓到女儿,硬是不肯让泪掉下来。
  云儿心里的父亲是山一般巍峨坚凝的男子,宽厚的肩背永远能替她遮风挡雨,只要父亲在,便可保她一世无忧。
  这么想着,薛氏终于还是忍不住落泪,将女儿紧紧搂在怀中。
  云儿,母亲也想看你永远欢喜,可你不会知道,我曾多少次担忧害怕,屡屡自梦中惊醒。我的夫君,你的父亲,他是优秀的将领,自熊熊战火中守卫家国,免苍生苦难,我为他骄傲。然而每每午夜梦回,望着空荡的房间,摸着身侧冰冷的被褥,我害怕,我恐惧,我不能控制自己不去想,如若有一天,他不在了,我们母女又该如何自处。
  好在,他终于要平安回来。
  云儿见母亲流泪,立即便扬起手,小心翼翼地替母亲拭去泪水,皱着眉头问道,“娘亲是想爹爹了吗?可是爹爹马上就回来了,娘亲不要哭。”
  小小的孩子眉眼还未长开,一双深瞳却已是乌黑清亮,此刻噙着几分迷惑,却像大人一样,一本正经地安慰她,矛盾又可爱的神情顿时让薛氏笑出声来。
  薛氏摸了摸女儿软软的小脸,温柔地问,“娘亲帮云儿给画题上字好不好?”
  云儿脆生生答,“好,云儿给娘亲磨墨。”
  薛氏看着云儿期待的眼神,微微一笑,想起那个即将归来的人,眉眼更加柔和下来,手腕微动,写下两行诗。
  惟愿执手携子行,白头不使泪沾襟。
  最后一字还差一点,笔还未落下,却突然闯进一个人来。那人神色慌张惊恐,一进门就跪倒在地,声音里带了哭腔,喊道,“不好了,夫人,将军他……将军他病危了!”
  薛氏霍然转头,手中一颤,一滴墨自笔尖落下,晕开一滩墨渍,在雪白的纸上开出一朵暗沉的花。
  那人双唇不停开开合合,语速极快,“军中轻骑传来的消息,将军突然染上恶疾,旧伤复发,皇上已经派了御医前去…”
  薛氏觉得耳边突然轰鸣起来,她盯着那人的嘴,那些字一个个从她脑海中闪过,似一道道惊雷,在她心底炸开,直炸出淋漓鲜血,满目苍夷。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下来,半晌,她低头看了看墨迹未干的诗,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笑。
  白头不使泪沾襟,却终究是到不了白头。
  忽然便想起夫君出征那一日,葳蕤庭院中,落花树下,那人白色长衫旋转掠动,长臂一伸,便将她紧紧揽入怀中,鼻尖满是那人清淡的草木香。她微仰起头,眼中隐隐闪动泪光,缓缓自袖中掏出一只荷包,绣着两只嬉戏的鸳鸯,虽然艳俗,却是她最深的期盼。
  只愿长相守。
  那人微笑接过,小心放入衣内,将她大力一抱,朗声道,“保重。”旋即在女儿面上亲上一口,一拂衣袖,转身大步离去,再不回头。
  那一刻,她和云儿痴痴望着那人背影,眼见那人雪白衣角似流云一般,掠过回廊,掠过高门,掠出视线,似乎也即将就此掠出生命,那般不经意,又不容置疑的,决然瞬间。
  早该知道的,世间因果,各有宿命。
  这么想着,忽然胸中剧痛,面前光亮渐隐,薛氏指尖一松,紧紧握住的羊毫坠在地上,啪一声轻响,旋即又是重重一响,柔软的身躯与坚硬地面相撞。
  云儿看着倒下的娘亲,又看向惊慌的玉秀,心中茫然,泪却先流了下来。
  同一时刻,城外三十里,大军主帐中,副将半跪在榻前,黝黑的面上刀疤一闪,单手遮面,滚滚热泪自指间夹缝中重重落下。一个发须花白的年老太医正俯首跪在地上,身子微微颤抖,不敢抬头。
  榻上躺着一个男子,白色长衫上,一片暗沉的红触目惊心。那男子身姿伟岸,容貌俊朗,一双眉眼生得温柔美丽,只是此刻脸色有些苍白。
  男子在胸口衣襟内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只染了几点血色的荷包。男子眼神已经有些模糊,看不见荷包上嬉戏青湖的鸳鸯,看不见微微垂下的精巧璎珞,只能摸着那荷包上的纹理,缓缓地、无声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带着几分落寞,几分不舍。像是枝头将谢的繁花,绝望中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旋即渐渐枯萎、死去,只剩下一声叹息。
  “慧歆吾爱……”
  风吹过,吹散了那一声叹息。荷包在风中打了个转,落在地上。
  三十里路,隔断两地相思,划开生死鸿沟。终不能相见。
  帐外军士在风中跪了一地,叩首声沉闷有力,额头在地上狠狠碾磨,血肉模糊,呜咽声四起。顷刻间,狂风大作,十万大军在风中长跪不起,深色军旗在风中飒然鼓动,于大军上方呼号翻腾。
  庆元十三年,镇国将军逝世,举国哀痛。同年,将军夫人随夫君而去。
  帝深表悲痛,追封镇国将军沈明远为亲王,封号安。封妻室薛慧歆为一品夫人,封嫡女沈云舒为郡主,封号永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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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写文,希望大家喜欢我真心爱着的,笔下这些鲜活明媚的男女们,谨此感谢。
  

  ☆、第二章 暮色誓言

  庆元二十三年春,这一年花开的格外早,满城艳艳春色,浓浓花香。京中不少名门闺秀纷纷发出帖子,开了宴席,聚在一起共赏这春日艳景。
  不知是谁起的头,大家都争相效仿起来,倒是掀起了一阵热潮。只是这宴席也有高下之分,越是主人身份贵重的,这帖子就越是难得。
  近日,最引人瞩目的要数当今三皇子妃举办的春日宴。三皇子妃身份贵重,平日也鲜少举办宴会,此次机会难得,让不少自负颇有些才情的闺中少女暗自摩拳擦掌,祈盼在春日宴上名动四方。
  一场宴席,搅动一池春水。有人欣喜,有人激动,却有一人无奈蹙眉,淡淡看一眼帖子,心中叹息。
  最是一年春光好,今年春风似乎格外轻柔些,拂过心头,便是一地情思。
  春日宴当天,三皇子府热闹非凡,不断有华丽马车停在府门口,彰显煊赫身份。管家带着人在门前恭迎宾客,笑容满面,不卑不亢,一举一动尽显皇家威仪。
  临近半下午,一辆马车徐徐驶来。马车通身黑楠木,乍一看不起眼,仔细看去却是布满了紫金的暗色花纹,镶着密密麻麻的宝石金叶。
  当先一名俏丽少女下了马车,而后撩起帘子,露出一只纤细如葱管的白皙玉手。那手指尖指甲薄亮清透,日光下折射出浅浅的蜜色。
  旋即一人微躬身而出,一袭翠绿烟纱碧霞罗裙逶迤拖地,裙摆绣着大片月白水仙。低垂的鬓发斜插着一只镶嵌珍珠的碧玉花簪,映着一对小巧的青玉耳坠,微微晃动间泛起一缕潋滟的波光。
  那女子下了马车后,管家立刻上前恭敬行礼,神情却比对旁人多了些熟稔与亲切,“您来了,王妃和各家小姐们都在正厅。”
  女子微笑颌首,越过管家径自向里走去,步伐缓慢却顺畅,没有丝毫停顿,似乎对府内十分熟悉。
  三皇子赫连睿,是当今皇上的第三位皇子,其生母只是皇后身边的一位婢女,因难产去世。三皇子出生后就被皇后抱养,皇后膝下无子,因而对三皇子寄予厚望,从小费劲心思培养他文韬武略。三皇子也不负皇后所爱,天姿出众,且待人温和有礼,在当今五位皇子中极为出众,深受皇帝宠爱。
  因着这份宠爱,三皇子府自然建得辉煌耀辉。整个府邸恢弘、大气,游廊重重叠叠,连绵楼阁林立无边。庭院内多植青松翠竹,绿意盎然,间或有大片牡丹盛放,于满园青葱中绽开一抹艳色。
  穿过最后一道游廊,终于来到正厅,远远就听到一阵清脆娇俏的笑声,大约是哪家小姐说了什么有趣的话,引得众人都笑起来。
  待她走进去,屋里忽然一静。
  一群女子身着盛装,皆是面容姣好,身姿婀娜。可这满屋粉黛,在她面前却突然失了颜色。肌肤莹白如玉,自额头向下,越过精巧的鼻,到红唇处向内一收,而后划过颈间,便是优雅起伏,玲珑精致的弧。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双微微上扬的眼。眸色极黑,深邃清透,仔细看去,又仿佛笼了一层轻纱,让人看不真切,只是目光转动间,似有瑰丽的华光闪过。
  论容貌,屋内不是没有能与之相较的,真正让人震撼叹服的是她的气质――温婉,沉静,衣袖摆动间似乎散发出一股清幽的香气,整个人好似一株静谧独立的青莲,于寂寞空旷处徐徐绽开,缓缓沁入心脾,再难流出心间。
  在一众女子心神震动之时,坐在上首的一位华服丽人轻轻笑了笑,朝她招手,语气颇为亲切地道,“云儿,来我这里。”
  沈云舒朝三皇子妃行了一礼,而后入座。这个举动让在座的名门闺秀们深思起来,看这姿态,似是与三皇子妃极为熟稔,但众人皆知,三皇子妃待人亲和却很少亲近,京中真正与之交好的女子并不多,眼前这位却从未见过,不知是哪家小姐。
  正在此时,三皇子妃微笑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永宁郡主。”三皇子妃话音一落,众人纷纷站起行礼,姿态端庄,面上却难掩好奇之色。
  永宁郡主,已经逝世的安亲王之女,自十年前受封后,从未在京中露面,人们渐渐忘却了还有这么一位权贵之女。如今想来,众人恍然。当今三皇子妃沈菁华,将门沈氏嫡女,正是安亲王的亲姐姐,也就是永宁郡主的姑姑。
  理清这层关系后,众人顿时活络了许多,频频上前与沈云舒攀谈,言语亲切中带着几分讨好,似是多年好友一般,相谈甚欢,暗地里却在打量这位郡主。一时屋内暗香浮动,美人勾唇扬帕,掩不住玲玲笑声。
  沈云舒神色自若,在一众女子的试探中静静微笑,偶尔答上几句,也是将话题不着痕迹岔开。目光一转,却发现角落里坐着一位绯裙少女,微微垂首,只露出饱满白皙的额头,在一众态度热络的贵女之中格外显眼。
  被冷落在一旁的三皇子妃,手中端着青花茶盏,刚沏的云雾花叶在杯中浮浮沉沉,轻轻一吹,一片云烟拂在面上,遮住了神情。似乎没在听,又似乎什么都听了进去。半晌,将手中茶盏一放,吩咐下人将众位小姐带去花厅,等待宴会开始。
  待人一走,三皇子妃拍拍沈云舒的手背,“我知道,你不喜欢应付这些,从前我都由着你,可如今你就要及笄了,我总要为你的将来打算。这些都是京中有名的贵女,你看有和脾性的,就多往来一些,总要让这京中的人知晓你的才情,我才好为你定一门好亲事。”
  顿了顿,三皇子妃微微一笑,“适才你做得很好,我们这样的门第是非多,因此不能对人太过真心,总要留有余地,才能免去许多无妄之灾。”
  这些话,一字一句,都沉淀着浓浓的爱护之意,只有真正关心你的亲人,才会这样为你谋划。沈云舒心中一暖,缓缓合上手掌,感受着掌心的手柔软温润,散发出微暖的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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