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兰陵》第44/85页


  那大夫一看便知是刑伤,更不敢多言,只顾闷头医治。
  那是一只最新型的轮桨船,也叫车船。轮桨的模样很像水车,安装在船舷两侧,每对为一车,以轴相连。水手踩动轴上的踏板,轴转带动轮桨划水,从而使船只高速推进。这种船比一般船的速度要快得多,而且不会受到风向和水势的太大影响,可以保证进攻的正确方向。
  北国没有这样的造船技术,这是南朝才拥有的天下最好的船,而且它不是普通的渔舟或商船,而是一只战船。
  顾欢凑到高长恭身旁,往窗外一看,顿时一惊,继而大喜,不由得喃喃地道:“好一个华皎,真不枉大哥将你当成知己,与你朋友一场。”
  当日,韩子高被捕下狱,消息传到长沙,华皎又气又急,立刻派心腹赶至建康打探消息。得知陈琐急于想处死韩子高时,他不顾一切,亲自来到都城,进尚书省面见陈琐,力证韩子高的忠心耿耿。可陈琐却不肯听他多言,反而指责他未奉旨便离开任所,有违朝廷法度。
  就在他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之时,韩福和高亮悄悄去找他,带他与高长恭、顾欢秘密会面。高长恭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自己已有良策,准备劫狱,将韩子高救出,过长江时多半需要他的接应,问他愿不愿冒这个险。
  华皎毫不犹豫地点头,“没问题,你把地点给我,我会派船等在那里,送你们过江。”
  高长恭给了他三个地址,一个在城里的长江岸边,另一个在城外的码头,还有一个就是秦淮河口附近。
  高长恭对华皎尚未完全信任,可顾欢却知他一定会派船来。历史上的华皎为了韩子高可以公然反叛,做这么一件事根本就不在话下。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华皎派来的竟是最好的战船。他们一旦登上去并领先航行的话,世上就没有船能够追上他们。
  高强指挥舵工调整方向,向那只船迎了过去。
  很快,双方便会合了。
  大船上抛下粗大的缆绳,高强探手抓住,任上面的人将他们的船拉过去。与此同时,船舷旁垂下了绳梯,显然需要他们自己爬上去。高长恭看见绳梯,不由得有些为难。韩子高昏迷,顾欢受伤,他根本没办法带他们爬上去。
  这时,上面又缓缓垂下一个用绳网做成的吊床,四面有绳子拉住,正好可以放一个人在里面。华皎已经听说韩子高在狱中受尽酷刑,肯定不会有体力按照正常方式上船,因此早就叮嘱过船长。
  高长恭大喜,立刻小心翼翼地抱出韩子高,在高强的帮助下,将他放进吊床,扬声叫道:“往上拉。”
  吊床立刻慢慢升起,将韩子高拽了上去。
  顾欢一瘸一拐地出来,温和地对那个呆怔的舵工说:“大叔,多谢你,让你受惊了。我们给你留了银子,总共大概有八百多两,都放在舱里。你现在不能回建康,最好放舟直下,到姑苏去避一避,再设法将你的家人接出来,去别处生活,这样安全一点。”
  八百两银子足够这舵工一家过上十几年了,如果去乡下,还可以买上几亩地,盖几间瓦房,从此过上舒心的日子。那舵工一直战战兢兢,生怕他们最后会杀人灭口,却没想到竟有这等好事,一怔之间,砰地跪了下来,颤声道:“多谢公子的大恩大德,小人代家里的老母妻儿多谢公子不杀之恩,多谢公子相赠银两,多谢公子……”
  “好了,起来吧,别多礼了。”顾欢温言阻止,然后走到高长恭身边,对他说,“我自己能上去。我们要争取时间,不能在这里太耽搁。”
  “我明白。”高长恭自然知道,建康城的水军肯定已起锚追来。他凝神思索片刻,便对她说:“你伤及肩和腿,如何有力气自己上去?来,我背你。”
  他二人心意相通,凡事不必多言,顾欢自是明白他的意思,便伏到他微微躬着的背上,伸出没有受伤的右臂搂住他的脖子,左手无力地搭在他的肩上。
  高长恭一刻不停,直起身来,攀着绳梯,飞快地爬了上去。
  高强站在下面,仰头看着他们,随时准备保护。
  高长恭将到中途,上面便响起他的随从高震的声音:“快,用力往上提。”
  立刻,两双大手分别握住绳梯的两边,同时发力,迅速将梯子上的人拖上了船。
  绳梯再度落下,高强立刻抓住,疾速向上攀去。
  顾欢从高长恭背上滑下,站到甲板上,对着下面叫道:“大叔,你快走吧,多加小心。”
  那舵工“哎”了一声,便转舵离开大船,顺着滚滚东流的江水而去。
  高震赶紧吩咐:“开船。”
  大船缓缓掉转方向,朝江北开去。
  高强这才翻上甲板,与高震、高进互相拍了拍肩膀,以示赞赏。
  高长恭俯身抱起韩子高,径直走进船舱。
  顾欢很细心,事先已经请韩福在建康城里以重金雇了三位大夫,分别在那三只接应的船上等着。这三个大夫都曾经替韩子高诊过病,比较可靠。待高长恭进到舱中,将韩子高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立刻有一位老大夫上前检查,高强与高进便在一旁帮忙。
  高长恭看了一眼顾欢,便将她抱起来,安置在旁边的椅子里,再度替她检视伤处。
  高震在外面注意江上的动静,偶尔与华皎的人商议着,调整行进的方向和速度。
  一切都是静悄悄的,除了哗哗的水声,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他们行驶了一个多时辰,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便悄然降临。
  群星隐没,明月淡去,江风呼啸,宽阔的水面变得乌沉沉的,似乎隐藏着无穷杀机。他们的船速很快,让追在后面的船望尘莫及。终于,遥遥跟着的几条船慢了下来,然后缓缓掉头,驶回建康。
  他们继续向北,很快进入齐国境内。当第一线曙光划破天际时,那只楼船缓缓地停在距江岸约十丈之外,然后从上面放下两艘小船,将他们一行人送上了岸。
  时间紧迫,华皎的人没有多说一个字,等到送他们的小船回来,便下令拔锚起航。他们不再回建康,而是逆流而上,向巴州驶去。
  韩子高静静地躺在担架里,被高震和高进稳稳地抬着。那位满脸疲惫的老大夫则被高强仔细地搀扶着。
  高长恭体贴地背着顾欢,看着渐渐远去的楼船,又转头看看东方的朝霞,然后沉稳地说:“走,先到附近的镇上去歇歇。”
  顾欢很疲倦,但伤口疼痛,却也睡不着。她伏在高长恭身上,不时关切地看着昏迷不醒的韩子高,心里十分忧虑。
  韩子高遍体鳞伤,有不少地方已经感染化脓,引致高烧不退,情势相当凶险。那位老大夫并不擅长治疗外伤,船舱又狭窄,所需药物和器具都不全,实在不易施治。他尽其所能地替韩子高清洗了伤处,然后撒上外伤药粉,再用白布替他包扎。至于内服之药,他只能开出方子,必须有人立刻去药铺抓药,煎好后喂韩子高服下,一刻也不能耽搁。
  高长恭与顾欢这么来来往往的,已经是第五次渡江,对江北的地形比较熟悉。他让高强搀着大夫随后跟来,便带着韩子高与顾欢一路急行,直奔离此十余里地的瓜埠。
  这是一个繁华的县城,有上万居民,虽然还是清晨,街上的人已经不少。他们这一行衣着奇特,背的背,抬的抬,行踪诡异,一进县城就引起了人们的注意,纷纷对他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高震向人打听了药铺的位置和擅治跌打损伤的大夫,便直奔过去。
  韩子高伤得虽重,却都是常见的情形,并不特别,只要是专研外伤的大夫,便能医治。高长恭让高进付了大夫双倍诊金,要求进入内堂,立刻施治。
  回到自己的国土上,高长恭不必再掩饰,王者气度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让那些等着看病的百姓都不敢出声反对,再加上躺在担架上的伤者确实看上去很严重,他们要求优先诊治也并不过分。那大夫便起身带他们到了后面的小院中,立即替韩子高疗伤。
  高长恭叫过高震,低声道:“你去打听一下,这里的驻军在何处?带兵的将领是哪一位?归于何人麾下?若是熟识的,便带他来见我。”
  “是。”高震立刻奔了出去。
  顾欢疲倦地坐在墙边的一张圈椅上,头向后仰,无力地靠着墙,眼睛却一直看着床上的韩子高。
  这个医馆专治外伤,一些药粉药丸都是现成的。那位大夫指挥着自己的两个徒弟进进出出,把药粉放在沸水中,替韩子高清洗全身的伤口,又用温水化开药丸,给韩子高灌下去。
  韩子高的脸依然是那么美,可身上的伤却纵横交错,几乎体无完肤。那大夫一看便知是刑伤,更不敢多言,只顾闷头医治。高长恭和顾欢仍然穿着黑色的紧身衣靠,虽然都是眉清目秀,瞧着不似坏人,却难保不是劫狱的江洋大盗。这里邻近长江,对岸便是陈国,他们也有可能是江中的水寇或异国的奸细。总之,这些都不关他的事,他只是个大夫,尽自己的本分,救死扶伤即可。
  散发着浓郁药味的水盆换了一次又一次,韩子高的伤处渐渐开始流出鲜红的血液。屋里的几个人都松了一口气,知道不妨事了。那医生动作麻利地替他上药,再裹上干净的白布,这才直起身来,抹了一把汗,转身对高长恭说:“公子,这位公子的伤看似凶险,却未伤及内腑,于性命是无碍的,以后只要按时用药内服外敷,便能渐渐好转。”
  高长恭点了点头,“多谢。”
  那位大夫交代童儿去外间抓药,再按照他的吩咐去煎,这才替顾欢处理伤口,见她身上是箭伤,心里更是打鼓。说不定这一拨人劫了官府的大狱,弄不好就是钦犯,自己帮了他们,不知会不会吃官司。
  他正在琢磨要不要去报官,高震带着一个身着七品校尉服饰的大汉走了进来。
  那人一见坐在窗边的高长恭,便急步过去跪下,毕恭毕敬地说:“卑职翊麾校尉侯允兴,参见王爷。”
  “侯允兴?”高长恭想了想,温和地问,“可是斛律光大人麾下?”
  “正是。”侯允兴又惊又喜,“王爷知道卑职?”
  “听明月兄说起过。”高长恭微笑,“起来吧,不必多礼。”
  侯允兴受宠若惊,呆怔片刻,这才站起身来,恭敬地道:“王爷有何吩咐?”
  高长恭站起身来,示意他出去。一直走到院子中间,四顾无人,他才低低地道:“你立刻调兵守住江岸,同时传信给沿江各营,让他们密切注意陈国的动静。”
  侯允兴一惊,“难道陈国想侵扰我国?”
  “目前尚未确定,但不可不防。”高长恭沉声说,“陈琐把持陈国朝政,排除异己,其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前几天本王有事要办,在建康城中待过几日。今夜城里大乱,封城搜捕,虽说不一定是针对本王,但本王也不想冒险,便连夜乘船渡江。当时隐约可见后面有船追赶,不知是何用意。本王怕陈琐趁我国不备突然发兵袭扰,因此要你多加注意。”
  “是,卑职遵命。”侯允兴躬身一揖,“卑职这便去安排。”
  “嗯。”高长恭又道,“我这就要回青州,你给我准备一辆马车。”
  “卑职即刻去办。”侯允兴又施了一礼,这才匆匆离去。
  他的品级官位离高长恭差着十万八千里,可在这里却是军方的最高长官,百姓们看他无不诚惶诚恐,恭敬备至。那个大夫见他对这个黑衣年轻人如此态度,不由得感到诧异。
  顾欢察言观色,自是明白他在想什么,便笑着说:“大夫,请不必心中犯疑,他不是坏人,是咱们齐国的王爷。”
  那位大夫松了口气,将额上的冷汗抹掉,恭谨地点头,“是是,在下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各位大人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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