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兰陵》第46/85页


  “那是当然。”高长恭不恼反喜,“大哥风华绝代,比我好看得多。”
  韩子高听着他们两人的调侃,好笑地摇头,“这是到了你们的地面了,你们就沆瀣一气,欺负我这个外来人,是吧?”
  “绝对没有。”顾欢笑眯眯地说,“大哥,能长成你这样的,一千年也没几个。那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我们都以你为荣啊。”
  “是啊是啊。”高长恭连连点头。
  韩子高听着顾欢胡说八道,实在忍不住,脸上虽努力绷着,眼里的笑意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
  这时,客栈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全都在看那两个俊美绝伦的男子。
  高长恭将韩子高与顾欢送上车,随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这一路都是在华北平原上,地势平坦,村庄城镇不断出现,更有大片田野一望无际。秋收已过,原野中只有倒伏的谷草,有些农户在赶着牛犁地,但大部分地方都空无一人,看上去特别安静。
  车子的门窗都卷起了帘子,韩子高看着外面的风景,感慨道:“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顾欢转头看着他,见他眼中流露出无限怅惘,一时不知该如何劝解,便索性将这曲辞接着背下去:“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韩子高沉默了一会儿,渐渐释然,笑着对她说:“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顾欢也开心地笑道:“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
  “已矣乎。”韩子高豁达地说,“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
  顾欢连连点头,“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韩子高微笑,“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
  顾欢摇头晃脑,“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
  韩子高被她逗得直乐,沉吟片刻,才缓缓背出最后一句:“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这首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在他们两人择其精华的接力背诵下更显意味深长,顾欢笑嘻嘻地说:“大哥,长恭跟你比起来,简直是不学无术。”
  韩子高忍俊不禁,温和地道:“南方重文,北方好武,不可同日而语。”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顾欢轻叹,“世事难料,人心险恶,想要立于不败之地,光精于武是不行的,文字上面也要下功夫。”
  “那倒是。”韩子高很赞同,“长恭过去当过司州刺史,现在又是青州刺史,那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文治武功都要有的。长恭做得有声有色,足见其文韬武略兼备。他还年轻,未来的日子长得很,有的是时日学习。不会吟诗作赋并不要紧,国事、政务都跟这些没什么关系。长恭骁勇善战,天下皆知,兵书战策自是熟知的,至于官场上的阴谋诡计,他不见得就不懂,多半是不屑为之。欢儿,你不用担心。”
  “嗯,我知道了。”顾欢点点头,心情好了很多,顺口说,“大哥,到了益都,你就跟我们住一起。我住的院子旁边不远还有一处院子,环境清幽,你就住那里吧。”
  韩子高有些犹豫,“会不会对长恭有所妨碍?毕竟我的身份比较尴尬。”
  顾欢想了一下,对他说:“没事,就说你是我兄长。大哥,要不你先改个名,暂且姓顾吧。我们不怕麻烦,可还是尽量避免为好。”
  韩子高想起高长恭在建康时自称顾无忧,不由得笑了起来,“好,那就你给我取个名吧。”
  顾欢便苦苦思索起来,“那个悦字,我那刚出生的弟弟已经用了……要不,就叫顾愉吧,你看好不好?以后大哥都要愉快地过日子,再也不要有不开心。”
  “好。”韩子高心里暖洋洋的,忍不住将她拉过来,伸手拥住,在她耳边轻声说,“欢儿,大哥谢谢你。”
  顾欢眼里一热,泪水忽然涌了出来,有些哽咽地道:“大哥,别这么说,看到你现在好好的,我特别高兴。”
  韩子高轻轻拍着她的背,感慨地说:“如果没有你和二弟,我是不可能活着走出囹圄的。”
  “权臣当道,我们更要守望相助。”顾欢叹息,“大哥,这是乱世,尔虞我诈,人欲横流,你、我、长恭,其实都是另类。我们不肯同流合污,与时下风行的那些东西格格不入,注定会遇到许多坎坷。不过,茫茫人海,万千众生,我们能够相遇,能够聚在一起,能够成为兄弟,那是何等的缘分。佛家有云:‘百年修得同船渡。’似我们这般,那是修了千年得来的,更要珍惜。大哥,我和长恭与你结拜时,对天地立下誓言,今后同生死,共患难,此绝非虚言,乃真心诚意,一诺千金。”
  “我知道,我知道。”韩子高喃喃地说,只觉得自陈茜去了后变得冰冷的心彻底解冻,暖融融的,世间的一切重新变得美好。
  他轻轻抚着顾欢的秀发,打从心底里感觉到,这个心地善良、活泼可爱、聪明伶俐、英勇无比的女孩子是他最亲最亲的妹妹,与他血脉相连。从今往后,这个妹妹将是他最亲的亲人,终此一生,他都会用生命去保护她。
  顾欢在韩子高肩上靠了一会儿,想起他身上有伤,仍然比较虚弱,就坐起身来,退开了一些。
  韩子高很担心自己的亲人,忍了一会儿,还是婉转地提起:“欢儿,陈国连年战乱,很多人在乱军中死去,我在这世上已经没多少亲人了。我怕陈琐拿不住我,会去抓我弟弟。你看能不能让二弟派人过去安排一下?”
  “长恭和我都考虑到了。”顾欢立刻安慰他,“我们跟华皎谈过,怕陈琐会斩草除根,华大人已经派人到会稽,把你弟弟一家接走,妥善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风声平息了,我和长恭再想办法把他们接过来,与你团聚。”
  韩子高放下了心,笑道:“我经历特异,身份尴尬,很少能交到知心朋友,没想到,这次生死关头,仅凭你们三个,便把一切办得妥妥帖贴。看来,交友也与带兵一样,贵在精,不在多。”他没有说谢字,这三个知己对他的情义已经不需要说这些虚泛的话了,他会永远铭记在心。
  一路无事,顾欢与韩子高悠闲地观看着外面的山川风物,偶尔开心地聊上几句。
  当晚,顾欢便告诉高长恭,韩子高暂时改了个假名,身份变成自己的哥哥。高长恭立刻点头,“这样好。不过,很多人都知道你没有亲哥,还是说成堂哥比较好。要不,你这就修书一封,我让高强送往朔县给你爹,看你家还有什么亲戚,也好给大哥编个身份,就给他在益都弄个正式的户籍。这样一来,以后再有人问起,或者陈琐忽然胆大包天,来我齐国要人,咱们都可以抵死不认,大哥也就安全了。”
  “对。”顾欢想了想,便道,“既然这样,咱们索性把这戏做扎实。要到益都的时候,大哥先别跟我们回府,在外面暂住几天。然后暗地派人来报,说我堂哥来了,我再去把大哥接到府里,你看如何?”
  “好。”高长恭很干脆,“就这么办。”
  如此一路悠闲,他们在十天后才回到益都。韩子高听他们的安排,先在距益都尚有二十多里地的青田镇住下。
  高长恭将高震和高进留下,照顾并保护韩子高,然后与顾欢进城,径直回到府中。各自沐浴更衣后,便是掌灯时分了。
  他们一进府门,郑妃便得到了消息。高长恭和顾欢这次离开,说是有公事要办,她自然无法阻拦,连过问一下都是逾矩。两人一去半个多月,一点消息都没有,她每日里坐立不安,却也无可奈何。
  前几天,跟着高长恭出去的几个随从都陆续回府,却不见他本人回来,也不见顾欢。郑妃打发翠儿向他们询问王爷的去向,几人却一问三不知,只说王爷让他们先回府,至于王爷去了哪里,有什么事,他们都不清楚。郑妃很生气,却也无计可施。
  此时翠儿气喘吁吁地从前院跑回,对她说:“王爷与那女人一起回来了。”她便按捺不住,起身就往外走。
  高长恭坐在花厅里,正准备用晚膳。顾欢还没过来,他便喝着茶,听管家禀报这半个多月来家里的大事小情。
  郑妃走进来的时候,高长恭正在看一封信函。
  管家恭谨地叫了声“王妃”,高长恭这才抬起头来。看着端庄优雅地走进来的郑妃,他微笑着问:“王妃的身子大好了?”
  “多谢王爷关心,已经不妨事了。”郑妃温柔地答着,过去坐到他身旁,“王爷一去半月,音信全无,想来定是公务繁忙,无暇他顾。国事虽重,王爷也要多保重身子才好。”
  “嗯,我会的,多谢王妃。”高长恭客气地笑了笑,随即抖了一下手中的信函,对她说,“二哥写信来,说二嫂想接你过去聚聚。自你过门,还没见过妯娌,去拜访一下二嫂也是好的。”
  广宁王高孝珩是高澄的二儿子,生得清秀俊逸,更博学多才,通音律,擅丹青,曾在壁上画苍鹰,睹者疑其真,鸠雀不敢近,一时传为佳话。他是著名的北地才子,在高氏皇族中更属罕见。高长恭对这位二哥相当敬重,也很佩服他的才华。
  郑妃也知晓这位广宁王的大名,一听之下,便喜形于色,“那好啊,妾妃也想见见二哥二嫂,王爷一起去吗?”
  “我这里公务繁忙,走不开。”高长恭温和地道,“我派人送你去吧,你在那里可以多住一阵。”
  “那……”郑妃又想去,又有些不甘愿。她要一走,这里不是就让给顾欢了?
  高长恭随口说:“王妃不必急着决定,过几日也行。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没关系的。”
  “是。”郑妃这才放下心来。
  顾欢披散着濡湿的头发,施施然走了进来。一看王妃也在,她怔了一下,当即便想向后退,自己去厨房找东西吃。
  高长恭立刻叫住她:“欢儿,快来用膳,我一直在等你。”
  郑妃满心不是滋味,脸上却带着亲热的笑容,款款地道:“妹妹,快来坐。”
  顾欢只好过去与她见礼,然后坐到桌边。
  顾欢和高长恭这次潜入陈国都城,顺利救出韩子高,心里都感觉十分痛快。虽有郑妃在座,他们也没有拘谨太久,很快便有说有笑,大吃大喝起来。
  第二天,他们便恢复了正常作息,大部分时间都在衙门处理公务,晚上同宿一处,如胶似漆。郑妃再是黯然神伤,也只能默默垂泪,在外面还是保持着身为王妃的仪容风度,尽全力试图抓住丈夫的心。高长恭对她总是有着歉意,只要她不做太离谱的事,都会对她十分温和,尽量满足她的要求。
  两天后,他们正在用午膳,有下人进来禀报:“顾将军,门外有人拿着一封信找您,说是顾大将军给您的。”
  “我爹?”顾欢满脸欣喜,一叠声地说,“快快,快叫他进来。”
  过了好一会儿,有个仆从模样的年轻人被带了进来,见着顾欢就上前行礼,“小姐,老爷让冬贵护送大少爷过来。大少爷近来身子不爽,北地苦寒,不宜休养,所以送来小姐这里,请小姐多加照顾。”
  “哦。”顾欢接过他递上的信,抽出信函看了一遍,便转头对高长恭说,“我大哥是我家大伯的儿子。我大伯早逝,只遗下这一子,自小身子便有些弱,常常生病,我爹很担心他。”
  “既是你的大哥,那自然要好好照顾。朔州确实乃苦寒之地,送来青州是对的,这边要暖和得多。”高长恭点着头,煞有介事地说。
  顾欢“嗯”了一声,随即问冬贵:“我大哥走到哪里了?”
  冬贵躬身答道:“老爷命我们缓缓而行,免得一路颠簸,伤了大少爷的身子。现下大少爷刚到沧州,小人先快马过来禀报小姐,亦可早做准备。”
  “哦。”顾欢思忖了一下,转头说,“长恭,我大哥过来后,可不可以先暂时住在府里,过几日再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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