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兰陵》第51/85页
顾欢买的是一尊一尺高的黑玉瓷观音。它雕刻精美,釉面如漆,润滑生光,美如墨玉。观音垂目端坐,左手横于腹前,轻托羊脂净瓶,右手以佛手印轻拈柳枝,充分体现出慈悲、智慧、和合的意味。
现在正是天下崇佛的时代,荥阳郑氏也笃信佛教。郑妃很喜欢这尊观音像,立刻郑重地接过来,连声称谢。
韩子高送的是一套豆青碗。从小到大一共六件,瓷质致密,内表洁白如玉,外表却是淡淡的豆青色。图案也不一样,最大的汤碗是折枝花卉瓜果纹,当中的菜碗分别是缠莲枝、如意纹垂肩、莲瓣开窗嵌花草,而最小的茶碗则是卷草纹。每件的造型都优雅细致,图案清晰,色泽均一,是难得的精品。
郑妃喜出望外,拿在手中观赏良久,不住赞叹。
高长恭在旁边也跟着夸奖了几句,然后叫翠儿把东西收到郑妃房中去,这才招呼大家继续喝酒。
韩子高低声对旁边坐着的人说:“东园,我也给你带了些东西过来,明日拿给你。”
郑怀英愉快地点头,“好。”
顾欢喝了两口酒,连声赞道:“这酒真好喝,明儿咱们再去买一些,多在家里备一点。”
“你这是想当酒鬼了?”高长恭调侃她。
顾欢孩子气地一偏头,“怎么?不可以?”
“当然可以,我明天就派人去买。”郑妃立刻说,“那个酿酒的师傅住在泰山脚下,一来一回要不少日子。好在我上次叫人买了不少,这几日如果顾将军想喝,总是有的。”
“那么远吗?”顾欢顿时不好意思,赶紧摇头,“那就算了吧,太麻烦了。”
“不麻烦,也就是几天的事。”郑妃温和地笑道,“你别管了,我来办吧。”
她们正在兴头上,高长恭忽然说:“如果要几天的话,就先不忙。我接到皇上的谕旨,调我去瀛州做刺史,不日就要起程。”
郑妃有些意外,“这么突然?”
“嗯,这次上谕来得很快。新任刺史是跟着上谕一起来的,我这几日忙着与他交接公务,早出晚归的,无暇告知王妃。”高长恭淡淡地道,“我想,大概是明月兄与周国在宜阳大战,突厥又趁机侵扰,情势万一有变,后果堪虞。皇上调我到瀛州去,也是为了便于北上增援吧。”
“多半如此。”顾欢点头。
这些年来,高长恭从兰陵到司州,再到青州,调来调去的都习惯了。只要和顾欢不分开,他觉得调到哪里都无所谓。
韩子高更不在乎,对于他来说,在哪儿都一样。
在韩子高面前,郑妃一向都很注意保持雍容优雅的模样,因而脸上仍然带着微笑,没再对此事表示异议。
晚膳后,大家到偏厅去喝了会儿茶,听郑怀英抚琴。顾欢乘着微醺,主动提出与他合奏一曲《凤求凰》。
屋外有隐隐风声,屋里却温暖如春。两人席地而坐,顾欢抚琴,郑怀英吹箫,深情款款的乐声悠扬动听,旋律起伏跌宕,感情激动而又委婉。倾听着乐曲,让人不禁想起当年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千古佳话,对他们那种大胆的追求心向往之。
郑妃坐在主位上,却有意侧了身子,目光变得火热,一直看着韩子高,简直有些无所顾忌。
韩子高微感不自在,却控制得很好。他仿佛没有察觉到郑妃的注视,只含笑看着顾欢与郑怀英,专注地倾听着美妙的乐声,偶尔呷一口茶。他的一举一动都很优雅,那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成熟意味,是与生俱来的气质风度,配上仿佛不属于尘世的俊美外表,总会让人不由自主地陷落。
郑妃心潮翻涌,愈发不能自拔,却又不知该怎么办。她茫然四顾,想要掩饰自己的情绪,却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她下意识地去端茶盏,抖动的手竟将桌上的杯碟拂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高长恭一直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只入神地看着顾欢。记忆中,她在他面前要么是舞刀弄枪,要么是专心协助他处理公务,或者是与他激情缠绵,或者是两人并肩作战,却很少抚琴。
顾欢仍然穿着男装。那是一套乳白色的斜领右衽窄袖短上衣和筒式长裙,衬得她肤光如玉,眉清目秀。她专心地弹奏着,偶尔对高长恭微微一笑。
如此诗情画意,令人为之陶醉,一曲未终,却被瓷器的破碎声打断了。
顾欢和郑怀英一怔,都停了下来。高长恭和韩子高转头看过去。
郑妃十分尴尬,连忙本能地解释:“妾妃……有些不适……”
高长恭立刻说:“既如此,王妃便去歇息吧,要不要请大夫来?”
“不用,妾妃去歇歇便好。”郑妃微带歉意,在翠儿的服侍下穿上裘衣,缓步走出门去。
如此一来,大家便都没了兴致。高长恭微笑着说:“天也不早了,大哥,东园,欢儿,咱们都去歇息了吧。”
这一夜,除了郑妃忐忑不安,未能安眠外,其他人都睡得很香。
第二天,高长恭如常去了衙门,继续将政务军务一一和新来的刺史交接,而顾欢和韩子高则留在府中,与管家商议搬迁事宜。
一直忙碌了十天,他们才将一切安排妥当,动身前往瀛州治所河间县。
那里距青州不远,快马两日即到,但他们带着箱笼什物,郑妃更弱不禁风,因而走得甚慢,过了六天才到那里。
瀛州刺史府比青州刺史府要小得多,郑妃很不满意,高长恭却觉得很好,淡淡地笑道:“咱们人口不多,府邸小点才好,也就用不了那么多人侍候,更不会引人注目。”
他既发了话,郑妃自然不便多说什么,自去指挥丫鬟仆妇收拾。
前刺史住的正房是朝华阁,很宽敞,布置得也比较华丽。高长恭便安排郑妃去住,以示尊重。他和顾欢住在靠近前院的霜月阁,而韩子高的寝居则在离他们不远的翌日轩。两处小院虽然比较简朴,倒也一应俱全,并无不便之处。
顾欢喜欢这样的生活。尤其是晴天的时候,漫步在淡淡的阳光中,看着绿树鲜花和清清的小池塘,呼吸着干净的空气,心里会感觉很安宁。
有时候,高长恭在府里处理一些封邑上的事,顾欢便会一个人出来闲逛,也不走远,就在花园里散散步,或在亭子里安静地坐着,感受一下阳光的气息。
以前她也会这么做,只是从来没人注意,而现在有人会看着她,那是她的大哥韩子高。
他问高长恭:“二弟,欢儿是不是有些不开心?”
这时,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高长恭有些诧异,“怎么会?欢儿怎么了?我觉得她一直很好啊。大哥,你发现什么了?欢儿不高兴吗?”
韩子高沉吟片刻,忽然看向窗外。高长恭察觉他神情有异,也看了出去。
顾欢沿着花园中的小径慢慢地踱过来,神情举止十分悠闲。
韩子高看了一会儿,微笑着说:“可能是我的错觉吧,有时候欢儿一个人待在外面的时候,会觉得她有些郁郁寡欢。”
“哦?”高长恭看着顾欢向屋子走来,脸上变得有些凝重。
韩子高发觉了,连忙说:“应该是我多心吧。欢儿这么年轻,父亲对她珍爱非常,又得你呵护备至,应是没什么不如意的地方,顶多就是不能与你共结连理,有些难过吧。不过,假以时日,此事是能够解决的,欢儿很明白,不会因此而不快。”
高长恭默默摇头,半晌才说:“欢儿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她遇到过很让人痛苦的事,只是她很坚强,没有一蹶不振,可是,此事一定会在她心中留下伤痕的。唉,我只能加倍对她好,让她一生都能开开心心。”
韩子高一惊,“那是什么事?有人伤害她?是谁?”
高长恭的眼里出现一丝浓重的悲伤。他静静地说:“我两个亲哥哥死得很惨,你是清楚的吧?”
韩子高一怔,立刻站起身来,伸手将他拥住,低低地道:“是的,我知道。你们的皇帝是个疯狂的人。当时我和陈茜听闻此事,都觉得难以置信,无法理解。”
高长恭突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伸手抱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胸口,身子微微颤抖。
韩子高怜惜地轻抚他的头,温柔地说:“二弟,都过去了,别太难过。我和欢儿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我们一生都是兄弟。”
高长恭微微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儿,翻腾起伏的心情才平复下来。他放开韩子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失态了。”
“我是你大哥,你在我面前可以尽情宣泄,不要总是闷在心里,那样不好。”韩子高温和地说,“无论有什么事,你都可以对我说,我也一样。”
“嗯,我知道。”高长恭的情绪已经完全稳定下来,感觉好多了。他想了想,便打算把顾欢曾经在宫中受到凌辱的事告诉韩子高。
正要开口,却听韩子高说:“你的管家在跟欢儿说什么,像是有什么大事。”
高长恭转头一看,便见顾欢正在与管家说话,两人脸上的神情都有些异样。他站起身来,走出屋去。
顾欢已经与管家说完了话,向他走过来,有些讶异地道:“长恭,琅琊王来了,说要见你。”
第二十五章高俨
高俨自然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沉默片刻,便坚决地说:“以后这种事不会再有了。”
琅邪王高俨是当今皇帝高纬的亲弟弟。高纬与他父亲高湛一样,是个昏聩无能、只知纵情酒色的皇帝。他无心政事,对和士开言听计从,更病态地倚重乳母陆令萱。高俨却与他截然不同。高湛在位时,高俨小小年纪便成为北齐的权臣,代父行政。更有许多事迹在朝中传扬,令人啧啧称奇。
据说他的喉咙经常患病,为了根治,竟要求太医用钢针直刺入喉,而整个过程中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那一年他才十岁,闻者尽皆骇然。
当年,高湛尚未传位,高纬顶着太子的头衔,无权无势,这位琅琊王就开始侵权干政,处理政务时的老成决断让一干王公大臣莫不畏惧,那时的他也不过是个小小少年。
高湛驾崩后,淮阳王和士开权倾朝野,内有胡太后和陆令萱全力庇护,外有一干佞臣襄助。高俨年纪幼小,羽翼未丰,终是斗不过他,便只得暂且隐忍。这三年来,倒也相安无事。
此时顾欢听到琅邪王高俨竟然从邺城过来,要见高长恭,便心中有数,他大概是想动手铲除和士开了吧。
现在,高俨快满十四岁了。他长得不似高纬那么清秀俊俏,却也是高氏皇族的正统嫡系,依然有着修长的身形、英俊的容颜,以及少年人特有的柔韧与稚嫩。在管家殷勤的带领下,他缓步走向正厅,眉宇间有着远远超越同龄人的沉稳与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