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兰陵》第60/85页


  斛律光与段韶都对身旁向他们道喜的大臣拱手答谢,连称“皇恩浩荡”。
  韩子高和顾欢相视而笑,均未吭声。
  高俨微笑着听了一会儿,让群臣尽了兴,这才打断他们,开始商议正事。
  直到午时,朝会才散。顾欢拉着韩子高走到段韶身边,笑着说:“义父,我大哥说他就不过去住了,我已经吩咐人把东西搬到义父府里,今天就过去陪义父。”
  “好啊。”段韶高兴地点头,随即看向韩子高,亲切地道,“贤侄初到邺城,可有不适?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派人到我府中去说一声。”
  韩子高恭敬地一抱拳,“多谢太师眷顾,小侄感激不尽。”
  顾欢已将段韶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事以及段韶说的话都告诉他了,韩子高意外之余,大为感动。
  他的弦外之音段韶自是听出来了,便微笑着说:“贤侄言重了。你既是欢儿的大哥,那咱们便是一家人,用不着那么客气。”
  “对啊。”顾欢附和,“大哥,你就听我义父的话,不用太客气,叫伯父吧。”
  韩子高便不再坚持,“那我就逾越了。”
  三人便笑着一起出宫,骑上马去太师府。
  顾欢对段韶说:“义父,城里有个松鹤堂,坐诊的大夫是晋朝名医吴猛的后人,医术通神,民间传说能起死回生。我已经派人去请他了,下午就过来替你诊脉。”
  韩子高有些惊讶,“伯父可是身子不适?”
  “那倒没有,只是平日里容易疲倦,大概是老了吧。”段韶疼爱地看了看顾欢,笑着说,“欢儿坚持要找大夫来看看,我自然不反对。”
  “理当如此。”韩子高连忙说,“防微杜渐很重要。伯父正当盛年,一点不老,可夙兴夜寐,日理万机,身体上难免有些亏损,请大夫来看看很有必要。”
  “是啊。”顾欢笑嘻嘻地摇头晃脑,“我希望义父能长命百岁,将来十世同堂,那场面一定壮观。”
  “你这孩子,就会哄义父开心。”段韶愉快地说,“现下看来,五世同堂大概是能指望的,想要十代子孙皆能看到,那是不可能的。段氏一门尊荣,我这一生是心满意足了。”
  三人并骑而行,后面的随从整齐有序地跟着,一路上颇为引人注目。
  顾欢与段韶有说有笑,眉飞色舞,让人看了便忍不住被她感染。韩子高更有着绝世姿容,虽低调内敛,却仍然像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沿途众人的目光。段韶气质高华,不怒自威,叫人不由自主地为他折服。
  这里终究是帝都,人们都比较克制,没有像外州那样,无论男男女女,都疯狂地追逐、围观高长恭或韩子高,顾欢也就放心了许多。自从跟高长恭在一起后,她就习惯了人们随时随地投过来的目光,因而一直与段韶聊着天,根本不去注意周围的情形。
  忽然,韩子高不动声色地对顾欢说:“欢儿,左边屋檐下有个人一直在看你,神情有些异样,不同一般,你认识他吗?”
  段韶脸色未变,目光往那边一扫,便看到了那个人。瞧那人的模样,对顾欢满是欣赏之意,倒不像是歹人。
  顾欢转眼一看,便见到昨晚认识的那个祢罗突,就笑着向他挥了挥手。
  祢罗突也笑了,抬手跟她打了个招呼。
  顾欢转头解释:“义父,大哥,他是我昨天刚认识的朋友,叫祢罗突。他是南汾州人,从昌化来,好像家中很有些产业,便出来四处游历。”
  “哦?”段韶沉吟道,“听这名字,像是鲜卑人。”
  “是吗?”顾欢眨了眨眼,“听着确实是胡人,不过那也是很平常的事吧,所以我没问。”
  “嗯,是很平常。”段韶又看了那人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韩子高若有所思。祢罗突看着他,也陷入了沉思。
  他们回到太师府,一起用了午膳,顾欢与韩子高陪着段韶在花园里散步消食,然后便坚持要他歇息。顾欢跑去整理自己的房间,韩子高却没有跟着,而是留了下来。
  段韶倚在软榻上,淡淡地问他:“怎么?是不是刚才那个人有什么不对?”
  韩子高沉思着说:“我以前没见过这人,看他倒是光明磊落的模样,不像是卑鄙小人。可是,他的名字……我觉得有些耳熟。”
  “哦?”段韶认真起来,“那你好好想想,在哪儿听过?”
  韩子高微微皱眉,冥思苦想,好半天都没说话。段韶拿过茶盏来递给他,温言道:“不用急,先喝口茶。”
  韩子高对他笑了笑,接过茶盏,慢慢地喝着,又继续苦苦思索。
  段韶知道他如此郑重,是因为那人在接近顾欢,而他不希望顾欢受到伤害。段韶的心情也一样,因而对他更增好感。
  房间里很安静,微风从窗外吹拂进来,带着暖熏的春意。韩子高一直在努力回想,段韶则感到疲倦,渐渐有了睡意。韩子高悄悄起身,替他盖上一张薄毯,轻手轻脚地走出去,细心地带上了门。出了院子,他在外面的花间小径上徘徊漫步,继续低头冥想。
  顾欢把自己的衣物分门别类地放进柜子,指挥两个拨来侍候她的丫鬟把屋里屋外的东西移动了一下,以方便她练武,然后便兴冲冲地跑去找韩子高。
  从她住的院子到段韶的院子,最近的路必须经过花园。她一眼便看到了在那里缓缓踱步的韩子高,便开心地跑过去,“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韩子高抬头看着她,温柔地笑了笑,“你义父倦了,我怕打扰他歇息,就出来赏赏花。”
  “哦,那我陪你。”顾欢笑着上前,很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陪着他在花园中散步。
  韩子高很享受这种兄妹情谊,微笑着看了她一眼,便与她缓步走去。两人沐浴着和煦的阳光,看着在空中轻舞飞扬的柳絮扬花,深深呼吸着淡淡的花香,都感到心旷神怡。
  顾欢闲闲地说:“大哥,你为什么不愿像义父说的那样,恢复本来身份?你到齐国来生活,出任官职,都是光明正大的事情。咱们不怕陈琐,你跟他也早就恩断义绝,更不用理他。”
  “让我再想想,好吗?”韩子高温和地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好啊,这事不用急,你慢慢想吧。”顾欢当然不会逼他,“大哥,你想怎么做都可以,我都支持你。”
  韩子高愉悦地点头,却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然,他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转头看向顾欢,低低地道:“那个祢罗突住在哪里?你们还要见面吗?”
  顾欢实话实说:“他住朝阳路的云来客栈,我们约好今天一起用晚膳。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韩子高的神情变得很严肃,声音却很轻,“欢儿,我不能肯定,但是,祢罗突这个名字并不多见,我只听陈琐说过一次。他曾经在长安为质,跟周国高官交往甚多,因而知道一些他们朝中的秘闻。祢罗突是一个人的小字,他的大名,叫宇文邕。”
  顾欢大吃一惊,“是周国皇帝?”
  “对。”韩子高紧皱双眉,有些费解,“他甘冒奇险,到邺城来做什么?宇文护控制着朝政,他不过是一个傀儡,行事小心翼翼,处处仰人鼻息,成不了气候。他不在长安乖乖待着,却跑到敌国都城来,究竟有何企图?”
  顾欢也不理解,“我想不出他的来意。真要打探什么,周国派探子潜入我国就行了,哪用得着他亲自来?身为皇帝之尊,他这样做实在是太危险了。宇文邕一向行事谨慎,怎么会如此鲁莽?会不会只是名字相似?或许此人就只是祢罗突,而不是宇文邕,你说呢?”
  “也许,但我们不可大意。”韩子高神情肃然,“欢儿,齐国的军力不及周国,近年来每况愈下。如今新皇初立,需要时间来振兴国力,宇文邕很可能是亲自来帝都探听虚实,以便制定对策。为今之计,宁可抓错,不能放过。”
  “好。”顾欢立刻赞同,“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现在时间紧迫,来不及通知你义父,再由他调兵了。”韩子高拉着她,向府门飞奔,“快,你带上你的亲兵,我们直奔云来客栈。如果他是宇文邕,带的随从也不可能很多,我们应该能够对付。如果他不是宇文邕,只是普通的豪门公子,那就更不足惧了。”
  “嗯,听你的。”顾欢跑到大门旁,在护卫房里找到了自己的亲兵。加上韩子高,他们总共只有十个人,却是精兵悍将,战力强劲。在顾欢的带领下,他们直奔朝阳路的云来客栈。
  到了门口,顾欢跳下马,大摇大摆地进去,直奔二楼。韩子高紧随其后,跟着她上去。他们刚走上楼梯,店里的伙计便看见了,立刻奔去找来掌柜。
  顾欢来到祢罗突住的玄字号房,敲了敲门,却没听到动静。她退后两步,抬腿就要踹过去。掌柜已经赶上来,扬声大叫:“官爷且慢。”
  顾欢停住动作,转头看向他。
  那个老实憨厚的中年男人一上来便打躬作揖,低声下气地说:“官爷,住在这里的客官已经退房走了。官爷昨晚曾经来过吧,那位客官临走时留下一封信,交代小人说,若是官爷来此寻他,便将信交给官爷。”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封好的信函,双手递了过来。
  顾欢与韩子高对视一眼,便伸手接过,拆开封口,抽出信笺。
  上面以楷书写着几行字,笔力雄健,却又婉转如意,颇见功底。
  顾兄弟:见字如面。
  昨夜一晤,得贤弟妙语连珠,慨赠墨宝,愚兄喜不自胜,辗转反侧,夜不成寐。本欲与弟今日再叙,一醉方休,却忽得家书,催愚兄速速返回。无奈之下,愚兄只得匆匆起程,不能与贤弟面辞,憾甚。若他日有缘,能再次相见,愚兄定要与贤弟痛饮三杯,谢贤弟为兄指点迷津。
  信末署着三个字,笔画清晰,一目了然,正是“祢罗突”。
  韩子高一看便道:“肯定是他。”
  顾欢对掌柜说:“你打开门,我们要进去查看。”
  掌柜连忙答应,叫伙计开了锁,推开房门,躬身请他们进去。
  里面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所有私人物品都被带走了,再也看不出丝毫蛛丝马迹。顾欢和韩子高在屋里转了两圈,便不再停留,大步走出客栈,骑上马离开。
  走出路口,顾欢才问韩子高:“大哥,你看我们该怎么办,追吗?”
  韩子高摇了摇头,“一出城,便是水旱两路,四通八达,你知道他们走哪条道?我看就算了吧,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不必说与别人听了,连你义父最好都不要说,以免让他老人家又添忧思。听那个店里的伙计说此人在城中没待两天,应该也探听不到什么,就让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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