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兰陵》第67/85页
高俨这才想起她父亲和义父是谁,心里的想法更加炽烈,便和蔼地问:“寻欢今年有二十了吧?”
“嗯。”顾欢点头,“过了中秋就二十一了。”
高俨微笑,“一般女子若是到了十八岁还不出嫁,必会招来非议,多半只能去做继室或偏房。不过,寻欢自然是不同的。只是,年华易逝,也该是考虑终身大事的时候了。”
顾欢红了脸,却道:“爹爹和义父都说了,不会包办微臣的婚姻,让微臣自己挑选如意郎君。”
“哦?不错,你爹和太师都是通情达理之人。”高俨一挑眉,“那寻欢可有意中人?”
“有了。”顾欢点头,“微臣与长恭情投意合,在一起好几年了。”
高俨心里涌起一丝淡淡的失望,然后便微微一笑。他虽然已身为帝王,却毕竟是少年心性,今天看到顾欢的歌舞后顿时惊艳,这才起了将她纳进宫中封为贵妃的念头,然后又从政治上考量,认为这是与段韶和顾显进一步紧密关系的好方法。不过,毕竟对她没有多深的感情,听她已与高长恭鸾凤和鸣,虽然失望了一下,却并不难过,更不会学自己的父兄,无所顾忌地夺人之爱。与赫赫有名的兰陵王交恶,对他的江山社稷一点好处也没有。
他从桌上拈起一块荷香酥,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和士开、韩子高与顾欢都没有吭声,暗暗注意着他的神情。
高俨将香喷喷的小酥饼咽下,又喝了两口茶,这才闲闲地道:“怎么长恭哥还不娶你?这事我要跟他说说。”
旁边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顾欢笑道:“是微臣不肯。长恭与郑氏有婚约,必得迎娶郑妃。臣虽不才,却也是三品大将军,信阳顾氏也算大族,爹爹和义父都不会同意我做偏房的。”
“这倒是,以寻欢的身份家世,无论如何都要做正房夫人。卿是朕的大将军,谁敢委屈你做偏房?”高俨偏头看着她,“那寻欢就这么蹉跎下去吗?大好时光转瞬即逝,应当珍惜。”
“是,臣会与义父和长恭商量,看看怎么办才好。”顾欢轻言细语地道,“多谢陛下关心。”
高俨正要说话,湖边响起了优雅的琴声,正是名曲《高山流水》。他便住了口,坐在那里静静倾听。
韩子高想起了那年顾欢在江上于细雨中抚此一曲,听得自己心潮澎湃,几乎落泪,不由得看向了她。
顾欢也忆起此事,想当年伤心作别,心忧不已,现在却能够与他朝夕相处,自是不胜之喜,忍不住对他微微一笑。
这时,高长恭走进水榭,来到露台。
高俨看到他,摆手阻止他跪下见礼,示意他坐到自己身旁,然后便继续听曲。高长恭仍然谨慎地对他深深一揖,这才坐了下来。
不远处,郑怀英盘膝坐在水边的柳树下,心无旁骛,专注抚琴。有三三两两的小鸟在他身边盘旋飞翔,又有彩蝶翩跹起舞,似被琴声吸引。不久,水中的荷叶下钻出一对鸳鸯,一前一后地向他游去。
高俨抚掌轻叹:“妙啊。”
和士开微笑着说:“如听仙乐。”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久久不散,郑怀英站起身来,对着水榭跪下磕头,便抱起琴走出园子。
高俨失笑,“果然是才子,心高得很嘛。当年长恭哥为他赎身是对的,那是救了他的命啊。像他这样子,根本就不会卑躬屈膝,在那些声色场合哪里过得下去?”
“是。”高长恭温和地说,“臣也是爱他的才,不愿他在那种地方被作践,这才把他赎了出来。”
“嗯,做得好。”高俨微微点头,关切地问他,“你的伤怎么样?”
高长恭的左胳膊仍然吊在脖子上,脸色却不错,不像前几天那么苍白。他满不在乎地说:“不碍事,小伤。”
高俨欣慰地笑了,抬眼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淡淡地道:“今儿是休朝的日子,所以朕过来看看你的伤情,顺道也散散心。朕没带旁人,就拉着和相过来了。本来想请段太师一起的,但朕念他上了岁数,刚刚回到家,一路鞍马劳顿,还是多歇息为好,便没有叫他。回头你们跟太师说一声,别让他心里有什么疙瘩。”
“是。”高长恭点头答应,随即为段韶辩白,“太师生性恬淡,绝不会对皇上之举有任何微词。”
“那当然。”见高长恭面露忧色,高俨立刻笑道,“大齐尚未开国,太师便跟在高祖身边南征北战,还救过高祖皇帝的性命。高祖驾崩时,再三叮嘱令尊及诸大臣,凡军国大事,都要与太师商量。后来,太师襄助令尊文襄帝,然后是显祖、废帝、孝昭帝、武成帝、皇太兄。到了朕这儿,太师一共扶保了我大齐八位皇帝,可谓功高盖世,天下无双。太师乃是我齐国第一大功臣,也是第一大忠臣,朕一直都很敬重他,绝无疑他之意。他是太师,就是朕的老师,今儿朕来你府里玩,没叫上他,怕他知道了不悦,这才叫你们去说说,好让他宽心。”
听了他半开玩笑似的说明,高长恭、顾欢、韩子高都放了心,与和士开一起笑了起来。
高俨又打趣了高长恭几句:“你啊,什么都好,就是性情太过严谨。难怪安德王明明与你关系甚好,却每次提起你来都不以为然。”
“臣习惯了。”高长恭微微一笑,“五弟自幼被显祖皇帝带在身边,耳濡目染,养成了慷慨豪迈的性格,臣却是学不来的。”
高俨又喝了几口茶,等丫鬟过来添上滚水,才淡淡地道:“长恭哥,你叫她们下去吧。我们君臣在这里说说话,别让下人们过来打扰。”
“是。”高长恭立刻回头吩咐,“你们都下去,如果没有传唤,谁都不准进来。”
那几个丫鬟躬身道:“是。”便退了出去。
高长恭一听皇帝亲临自己府中,便即刻派现下在府中的兰陵十二骑赶过来,在周围暗中警戒。表面上虽看不出什么来,此时这听风水榭却已是针插不进,水泼不入,谁也不可能溜进来。
等她们走了以后,顾欢与韩子高立刻起身,里里外外查看一遍,确认已没有闲杂人等在附近逗留,这才重新走回来坐下。
高俨只是轻轻的一句话,他们便心领神会,不但立即执行,而且做得尽善尽美,让他很满意。他轻松地说:“今天不是朝会上奏对,你们也放松一些,就是拉拉家常,聊聊闲天。”
那四人齐声道:“是。”
高俨顺手拿过一块芙蓉糕递给高长恭,亲切地说:“你还没用早膳吧?先吃点心垫垫底,中午朕与和相就在府上叨扰一餐了。”
“那是求之不得。”高长恭便要起身,“我去吩咐一下。”
“不必。”高俨摇了摇头,“朕看你那个老总管是个会办事的人,应该已经安排得妥妥帖帖的了。”
“是,陛下真是目光如炬,看一眼就知道了。”高长恭接过他手中的点心,笑着说,“他的女儿是臣的乳娘,他是看着臣长大的,臣很信任他。”
“很好,那些事就让他们去做吧,你身上还有伤,就别忙活了。”说着,高俨靠着椅背,略思片刻,便转入正题,“朕登基不到半年,我国与周国大仗小仗打了不少,我们次次都略占上风,这让朕很感欣慰。这些日子以来,朕苦思冥想,便是今后的治国方略,也与和相他们几位大臣商议过。现下你们都回来了,朕想再听听你们的意见。”
“是。”高长恭是他们四人中身份最尊贵的,自然由他最先发言。他想了想,便缓缓地说,“当今之势,仍是敌强我弱。突厥和周国都比我国强大,这毋庸置疑。陈国略弱于我,却有江南富庶之地供应军需,又有长江天险可以依恃,再加上几位名将有勇有谋,一旦与我们打起来,鹿死谁手,也未可逆料。这些年来,周国与陈国订立攻守同盟,又向突厥可汗自居儿辈,三国连成一气,我国面临的形势不容乐观。不过,数年过去,我国仍然屹立不倒,与周国和突厥的交锋还屡占上风,陈国也不敢轻犯,究其原因,关键便在于这三国面和心不和。突厥怕周国强大之后难以控制,同样的,周国也怕陈国壮大,如此一来,势必暗中相互掣肘,反不如我们行动得迅速果断,干净利落。正因为此,我们可以想办法破坏他们的联盟,设法与周国结成同盟,约好两分天下,共享太平。那么,我们两国便可以共同出兵,先平突厥,再定江南。以后的发展视情况而定,但总的来说,我们大齐必会成为一个强大的国家,再不容人轻侮。当然,这只是臣的一点浅见,还请陛下斟酌。”
他与顾欢、韩子高在一起相处数年,平时除了一起练武和商议军政要务外,还喜欢一起谈论天下大势以及未来的发展方向。许多想法都已成形,此刻高俨问起,他便胸有成竹,侃侃而谈。
高俨与和士开都很意外。高长恭从小便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长大后也十分谨慎,除了打仗的时候指挥若定,果断坚决,平日里都很和蔼可亲,从不与人争执,对朝廷之事更不发表意见。真没想到,他其实是个胸罗万有之人,说出来的这番话有胆识有谋略,令人刮目相看。
高俨有些兴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笑道:“兰陵王就是兰陵王,识见不凡,快人快语,想别人所不敢想,提别人之不敢提,让朕耳目一新。如果真能如此,那最好不过。只是,突厥的狼子野心从未遮掩过,周国对我们也始终虎视眈眈,就连陈国现在也蠢蠢欲动。三国对我国都不怀好意,我们真能瓦解他们的联盟?”
顾欢欠了欠身,冷静地说:“他们既然相互忌惮,那就表示彼此之间并不信任,颇有嫌隙,那就有很大机会对他们予以分化瓦解。至于说到用何计谋,前人早已为我们做出榜样。无非是三十六计,阴阳燮理,机在其中,只要因势利导,我们便有很大胜算。退一万步讲,即使计不得售,暂时失利,只要事情做得机密,敌国便无从反击,也就不能损伤我国分毫。因此,不论成败与否,均对我国有益无害。”
高俨本极稳重,这时也忍不住眉飞色舞,“好好,长恭哥说得好,寻欢说得对,你们议个详细条陈,直接奏报给朕,咱们再详细计议。”
“是。”高长恭微笑点头,“臣明日便约太师与明月兄商讨,尽快向陛下禀报,请皇上定夺。”
“如此甚好。”高俨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便道,“朕今日心情舒畅,似乎连胃口都大开,现在便觉得有些饿了。和相陪朕用过早膳,你们三位只怕都没吃东西吧?走,咱们去尝尝兰陵王府里厨子的手艺。这点心我吃着便觉着好,再去品一品美味佳肴。”
四人一起笑着,跟着他去到正厅用膳。
之后,高俨便在和士开的陪伴下离开,高长恭派兰陵十二骑护送他们回宫。其实,虽说高俨是微服私访,却仍然有数十名羽林军跟随保护。尽管如此,高长恭仍坚持派自己手下最精锐的随从保护皇上回去。高俨微微一笑,欣然接受他的忠心。
看着御辇离开,三人才转身回府。顾欢细心,见韩子高不怎么说话,便关切地道:“大哥,是不是刚才长恭说平突厥后定江南,让你不高兴了?”
韩子高笑了,“我没生气,更没觉得那番话有什么不对。我其实没什么家国之念,当年拼死为陈国而战,不过因为那是陈茜的江山。现下,陈琐害死了陈茜的儿子,篡夺皇位,我恨他入骨。你们若是真想灭了他的国家,我愿做前锋,打过长江去,拿下建康城,亲手宰了陈琐那个狼心狗肺的混蛋。”
“太好了。”顾欢高兴地说,“大哥,我跟你一起去。”
韩子高宠溺地看了她一眼,笑着点头,“好,到时候,大哥让你第一个进建康城。”
顾欢兴高采烈,乐得直拍手。
高长恭微微摇头,“大哥,你就爱陪着欢儿胡闹,也太宠她了。”
“怎么着?你不服气?”顾欢一仰头,得意地哼了一声,“你那是嫉妒。”
“你这丫头,嚣张。”高长恭拿下搭在韩子高肩头的手,伸过去揪了揪她的鼻尖,“听说你一早在水边载歌载舞,我却没有看到听到,你必须再给我唱一次,跳一遍。”
顾欢笑眯眯地说:“唱歌是可以的,跳舞就免了,现在没那兴致了,以后吧。”
高长恭大为失望,长长地叹了口气。
韩子高微笑着看他们两人含蓄地打情骂俏,然后说:“你们先歇着,我去看看东园。”
顾欢猛然想起,当时召郑怀英来为高俨抚琴,虽是为势所迫,本质上仍与那些红袖坊的客人没有太大区别,只怕郑怀英的心里会觉得委屈。自郑怀英来兰陵王府后,他们一直以礼相待,那些下人更是将他当成主人来侍候。他本就清高自傲,只是在乐坊的时候没办法,只能隐忍,离开那里之后,这几年来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那种看似清淡实则孤傲的性子便渐渐恢复,他弹琴再不是为生计所迫、为形势所逼,而是由着他自己的心意。刚才,顾欢着人去唤他前来抚琴,虽然是为当今皇上,郑怀英也应招而来,倾情弹奏,礼数周全,但心里未必就舒服。
想着,顾欢立刻说:“我也去。”便要跟着韩子高离开。
高长恭却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嗔怪地道:“你等等,我还有事找你。”
顾欢疑惑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什么事?”
高长恭好笑地摇头,“你啊,太粗枝大叶了,一点也不细心。大哥与东园很谈得来,你跟着瞎掺和什么?走走走,给我唱歌去,休要落荒而逃。”
顾欢恍然大悟,顿时满心欢喜,一个劲点头,“哦哦,好,咱们回房吧,我唱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