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第25/84页


革老本想叫她去接管刘小颖的书店,做我的联络员,我不同意,因为我还想让刘小颖回来――必须回来!否则我怎么跟陈耀交代!但我没有这么直说,我说:“这肯定不行,那书店是保安局的房子,给刘小颖开书店是照顾她,除了她没人能在那儿开店。”我说得冠冕堂皇,让革老一时没了主意。倒是我儿子日后的保姆,陈珍莲同志,一下替自己找到了角色。她问我:“听说你有个儿子才七岁,这次带回来了是不?”我说是的,她说:“那我就去帮你带孩子吧,当你家保姆,这样还更便于工作。”革老也觉得这主意不错,当即决定了,我无权反对。

以后,她就来了我家,表面上照顾我儿子,暗地里帮我做事。我儿子喊她叫“陈姨”,我对外也这么叫她。陈姨同志性格坚强,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加上又在大城市生活过,见多识广,有点知识,能看报,会写字,后来替我做了很多事。这是后话。

2

话说回来,第二天我去单位上班,老规矩,小李见了我,带上钥匙和一堆文件,替我打开门,率先进去,放好文件,一边说:“处长,这是这几天的文件,都已经送过领导传阅了,你看看吧。”我点头,他又说:“林秘书来过电话,让你一回来就去找卢局长。”我问:“什么事?”他说:“不知道。昨天周部长来局里视察工作了,也到了我们处。”我说:“没事吧。”他说:“没事,都正常。”我问:“秦处长呢?”他说:“不知道,上午来过一下,后来又走了。”我又问:“小唐呢?”他答:“她在楼上,在局长那儿了。”突然,小李想起什么,跑回办公室,给我提来一个捆得严严实实的纸包。我问他:“这是什么?”这是刘小颖送来的,他说:“她回老家去了,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看样子像书,我没有打开来看。我知道,马上小青会来找我。她是管电话的,一般我外出回来她都会来跟我汇报谁给我打过电话。果然,不一会,她来了,还是老样子,蹑手蹑脚地进来,调皮地喊:“报告处长。”我故作受惊的样子,说:“你怎么又老一套,吓我干吗。”小青嬉笑着说:“对不起,处长,我不是故意的。”我说:“说吧,有谁找过我?”她头一歪,问:“电话吗?”我说:“你还跟我捉迷藏。”她缩缩脖子,一五一十跟我数了几个曾找过我的电话,却没有静子的。我觉得奇怪,问她:“没有了?”她说:“没有了。”她看看我又说:“我觉得应该还有电话,可就是没有了。”我说:“你想说什么,没有就没有,你走吧。”她说:“我觉得奇怪,这么多天静子园长怎么没给你来过一个电话,处长,你们是不是吵架了?”我说:“去去去,谁说她必须跟我来电话。”她说:“以前都这样的嘛。”我想也是,这是怎么回事。当时我还不知道野夫已经禁止她跟我来往。

小青还想跟我说什么,秦时光突然闯进来,一副久违的样子,“啊哟,你回来了,我的大处长,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说:“昨天下午。”他关切地问:“谁去接你的?”我说:“我自己。”他煞有介事地说:“你看你看,你又在放任自流了,你想过没有,你是这栋楼里机密度最高的人,你要对自己的安全负责啊,万一……”我打断他,“好了,不要危言耸听,我的安全没问题。我不要人去接,一个人悄悄回来就是为了安全。”他说:“你这叫什么理论。”我说:“最朴素的道理。你知道嘛,什么人最安全,一个消失在人群里的普通人最安全,你又派人派车,搞得兴师动众,人都盯着你就安全了?反而不安全!再说,我这次出去是私事,按规定也不能用车。”他说:“这你又错了,你的安全就是最大的公事。”我说:“行啦,没时间跟你废话,有事吗?”他说:“没事。”我说:“我有事。”他问:“去楼上?卢大人找你?”看我点头,他立即面露不恭,揶揄道:“嘿,我敢说他找你一定是说我的事。”我问:“你有什么事?”他说:“还是让局长大人亲自告诉你吧。”一脸鬼祟。

我一边上楼,心里一边敲小鼓,这秦时光到底什么意思?他就喜欢玩这种小伎俩。尽管我了解他这副德性,但心里还是不太舒服。林婴婴见到我,兴奋得朝我做鬼脸,一边对我小声说:“你回来得正好,我有好多事要跟你说呢。”我问她什么事,她指指里屋,更加小声地说:“在这里怎么说,晚上我们找地方好好聊一聊。”里屋,卢胖子正敲着桌子在训斥谁:“你这叫不仁不义知道吧,我对你这么好,有人在戳我的脊梁骨你居然不闻不问,你的心长在哪里的,长在背脊上的……”突然,他像有预感似的,对外面喊,“小林,谁来啦?”

我推开门进去,看见挨训的人是小唐,让我倍感意外。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局长对小唐发火。小唐曾是他秘书,一直是他的贴身小棉袄,怎么会让他大动肝火?小唐走后胖子告诉我,秦时光在周佛海面前说他坏话,小唐在场却没理会,听之任之,任其抹黑,显得“很软弱”。我马上想到,这可能不是软弱,而是“变节”:她变阵了,跑到俞猴子阵营里去了。小唐这次被林婴婴挤下来,放到我身边,至今没有安排职务,可能很失落,因而另攀高枝了。这种可能性很大,我觉得,但我没有对胖子说,他也没有给我机会。他心里憋着气,急着要对我宣泄,等小唐一走,便声色俱厉对我发火:“你那条四眼狗,我要扒他的皮!上次真不该听你的,没把他赶下去!”

“他怎么了?”我问道。

“怎么了,他在周部长面前说我的坏话!”我知道他会继续往下说,故意不置词。他径自往下说:“这个小瘪三,也不知吃了哪个王八蛋的屎,胆敢在周部长面前告我黑状,我要叫他吃不了兜着走。”我说:“他去找周部长了?”他说:“哼,他算老几,见部长?没门!是部长临时来这儿视察工作,找了几个处长去谈话,你不在,我就怕他乱讲我坏话,专门把小唐叫上一块去。结果小唐压不住他,他在部长面前大谈什么局里存在着危机,说了一大堆问题,还告我的状,狗胆包天!”

我问:“他说你什么?”

他说:“他说我跟俞猴子貌合神离,在下面拉帮结派,搞得大家人心惶惶。哼,我拉帮,我拉谁啦,我需要拉嘛。是有人结派想抢我的权,反倒成了我的不是,吃屎的反倒把屙屎的告了,荒唐透顶!”

我说:“局长,你跟他生气是抬举了他,小人一个,何必呢。”

他说:“我看我还是该把他收拾了。”

我说:“收拾他还不是小菜一碟,但一定要找对时机,要做到人不知,鬼不觉,现在先别管他,看他能折腾到什么地步。”

这事说得差不多后,我把刘小颖的事情提出来。当时我还不知小颖走是另有隐情,我猜测是她可能不好意思面对我,有意躲我。女人嘛,都要面子的,陈耀把她这么塞给我,对她是不公平的,也是很没面子的,她做出个拒绝的姿态是很正常的。不过我相信,只要我坚持娶她,她会同意的。她躲我,是欲擒故纵的那一套,可以说,是在等我用切实的行动和语言去打动她,劝她。现在,我就采取行动了,我要趁机说服胖子把她弄到保安局来工作。

“嗳,局长,我刚才来单位的路上看见刘小颖的书店关门了,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

“以前陈耀活着,还有一份工资,现在……死了,母子俩的日子一定更难过了。”

“这能怪谁,要怪也怪陈耀自己,谁喊他死,是他自己。这事你不要再多管了,你对他们够好的了。”

“话是这么说,但理不能这样讲,陈耀毕竟跟我那么多年,现在人走了,丢下孤儿寡母的,我不管谁管啊。”

“你怎么管?”

“我觉得局里应该给刘小颖找个工作,让她有份固定的工资。”

“工作,工作,哪里有她的位置哦。”

“只要局长有这份心,哪里都找得到位置的。”

他气呼呼地走回办公桌前,一屁股坐下,扬起头,瞪一眼我,说:“金深水,你管那么多闲事!叫你来是帮我解难的,你倒好,还来给我添乱。我跟你说,这个泼妇的事我是不会管的,你以后再不要跟我提她了。”

我看他态度这么强烈坚定,不再往下说,心想,今天他情绪不好,硬说反而容易逼他说绝话,把路堵死,择日再说吧。

3

啊,幸亏没有说下去,因为等我回到办公室,打开小颖给我的纸包,我发现小颖的走别有隐情。是怎么回事?小颖给我留了纸条,是这样说的:

老金,我要走了,回老家,不回来了。走之前,我想对你磕个头,感谢你对陈耀这么长时间的照顾,更感谢你让陈耀走得体体面面。我想陈耀在地下一定是安息了,我为他有你这么好的一个朋友和上级感到万分欣慰。今后你不要再记挂我和山山了,我们很好,会好的。这次有人给了我一笔钱,给钱的人你也认识,他欠陈耀的,当初他要好好待我们,陈耀不会死的。现在他用钱来还债,打发我们,我也不客气地收了钱。有了这些钱,我回乡下会生活得很好的,所以你就放心好了。最后,我要说的是,可能陈耀说得对,这人不大有人情味,你以后跟他来往要多加小心。祝你平安!刘小颖敬上。

信是夹在一包书里面的。我认出“祝你平安!刘小颖敬上”是小颖自己的手迹,其余又是一个笔迹。小颖的文化水平不高,写不出这么长的信,前面那些话一定是她找人写的。这人是谁我不感兴趣,也无关紧要,我感兴趣的是信中说的给她钱的那人,是谁?我首先想到是革老,琢磨一番后,越发觉得就是革老。虽然信中有些话没有直说,但我不难明白,小颖回家是革老的意思。那么,革老为什么要叫刘小颖走,甚至不惜给她一笔钱,还又专门大老远地去替我找来个联络员,动这么大的心思,费这么大的力气,为什么?当时我还不知道陈耀曾经为我娶小颖的事找过革老,但是琢磨这封信,我琢磨出来了:我怀疑革老已经知道这件事。

中午,这封信像一个催命鬼似的把我赶出门,赶去了诊所。我要证实一下,我琢磨的有没有错。开始革老还跟我打太极,含糊其辞,后来我把刘小颖的信丢给他看,他承认了,还理直气壮地对我说:“你应该感谢我才是,哪有这样的事,这不丢人嘛。”我说:“对陈耀来说生死都不计了,哪还在乎丢不丢人。”他说:“他不在乎,你要在乎,我也要在乎。老实说,我猜陈耀的死一定有名堂,一定给你留了什么丢人的遗嘱。”我问:“什么?”他说:“要你娶刘小颖为妻是不是?”

果然,他知道这事。我怀疑是他强迫刘小颖说的,问他:“你怎么知道的?”他说:“陈耀自己跟我说的,他还让我来跟你说呢,我没同意,简直是笑话,怎么可能?这种事,你会同意吗?你同意组织上还不同意呢。别理他,不管他有什么遗嘱,这不是儿戏,可以讲人情,可以徇私,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没有商量余地。”我说:“所以你要刘小颖走?”他说:“这是一个原因,但不全是。”我说:“那还有什么其他原因?”他摇摇头,露出一副苦恼相,撇着嘴说:“说实在的,我是为她考虑,孩子还小,书店生意又不好,如果留在城里生活成本太高,我们组织上也养不起,索性安排她回老家去。”我说:“可她是我的联络员,我工作需要她。”他说:“这不给你安排了新人了嘛,陈珍莲不错的,别看年纪大了一点,干事只会比刘小颖强。”我觉得心里有一股气在一浪一浪地涌上来,我忍了又忍,没忍住,直通通地说:“可我已经答应他了。”他一下变得严肃地问我:“你答应什么了?跟谁?”我说:“陈耀死之前把刘小颖和他儿子托付给我,我答应了陈耀,现在我已经别无选择。”

革老连出几口冷气,一边在屋子里团团转,最后指着我鼻子说:“我猜就是!可我不明白,你怎么会答应他呢?你怎么能够答应他呢?听着,这不行的!绝对不行!”我沉默一会,抬头说:“革老,这样我的心难以安宁,你不知道,陈耀就是看我答应下来了才狠心走的,现在我反悔,言而无信,他在地下也难以安息。我活的不安宁,他死的不安息,你高兴吗?”他说:“我不高兴,但我不会因为不高兴放任不管,让你去做傻事。高不高兴是个心理问题,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娶了刘小颖,那就不是心理问题,而是实实在在的、事关党国利益和我们工作意义的现实问题,历史问题。要是断了静子这条线,我看你怎么办!”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掷地有声。

我没跟他碰硬,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对他说:“革老,没这么可怕,首先我跟静子的关系也没有到那个地步,我跟谁结婚就好像伤害了她似的,其次,我们结婚也可以不公开的嘛,悄悄的……”革老抢断我的话说:“悄(敲)你个头!悄悄的?我看你是昏了头,养情人都悄悄不了,你还想悄悄的养个老婆孩子在家里,除非他们是一件衣服,你可以压在箱子底下,可他们是大活人!再说了,婚姻大事是人一辈子的事,能当儿戏吗?你爱刘小颖吗?我敢说,你这根本不叫爱,你是可怜她,同情她。”我说:“我就想对陈耀了一个心愿。”他说:“行,那你也了我一个心愿吧,就是革灵,我女儿,亲生女儿,她现在也是挺可怜的,中华门死了,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呢,怎么办?你同情同情她吧,娶了她,她或许可以把孩子生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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