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第68/84页


我说:“十点多吧,反正我们是十点钟到那儿的,没过十分钟他就走了。”

俞猴子又问:“你没跟他一起走吗?他有急事,你该送他走才对。”

我说:“我当时气得很,来了就要走,把我当猴耍,气得还跟他吵了一架,要早知道他……我就一定会送他的,我送他可能就不会出事了。”说着我又哭起来,一边问金深水,“金处长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要去看他。”

金深水看看俞猴子,俞猴子不理他,金深水便不说。我又问赵主任,赵主任支支吾吾也不说,我又问刚上楼来的马处长。马处长也不说,我便发作地骂他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无情,他死了也不让我去送送他,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我!”气极之下,我抓住俞猴子,疯了似地大声喝斥他,“你告诉我,他在哪里!”他这才说:“在反特处。”并对马处长说,“你带她下去吧。”

我一听在反特处,也不要马处长带,径自出门,疯癫癫地冲下楼去。

我为什么一定要去见秦时光,为了摆脱俞猴子这种措手不及的审查是一个原因,此外我也需要大哭一场。我心里积聚着太剧烈的悲伤,我还没机会哭过呢。所以,到了反特处,一见秦时光的尸体我就抱住他痛哭流涕。我不需要表演,只要把眼睛闭上,把秦时光想成高宽,我的泪水就会汹涌,我的哭声就会传得很远,我的悲伤就会撼天动地。我不停地擂着秦时光的身体,心里骂着这个王八蛋,嘴里却骂着高宽,骂着老天,骂着我自己可怜的命运,悲伤的情感恣意汪洋地泼撒出来……此情此景,我相信,所有在场的人都被我蒙住了,感动了。

阿宽,你想不到吧,俞猴子想偷袭我,结果成全了我,让我痛痛快快、淋淋漓漓地为你哭了一场。

第六章

1

生不能扬名,死不能公开追悼,甚至连坟墓都是秘密的,这就是我们的命。

这天夜里,我们安葬了老A,但我记忆里一片空白。我只记得我趴在阿宽遗体上,一边要死不活地哭着,一边向到场者简单讲了一下阿宽牺牲的经过。到场的人,印象中有二哥、老金、老D、老P、老J等。后来我就没有了记忆,昏过去了。也许,我意识里是想把自己哭死,让他们把我和阿宽一起葬了。也许,如果我没有昏过去,安葬阿宽时我会一起跳进坟墓,撞死在墓穴里。

我真的想死!

没有人能想象我对阿宽的感情,我更难以想象,没有了阿宽,今后我怎么活下去。我希望死。死成了一件让我感到亲切的事,我不怕!

可我昏过去了,死都死不成。等我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窗外漫山遍野都是白皑皑的雪。我努力回忆昨晚发生的一切,想到的最后一幕是我抱着阿宽的遗体……我立即去找阿宽,可是原来放阿宽遗体的屋子空荡荡的。天还早,二哥还在睡觉,我找遍了整栋楼也没有看见阿宽的遗体。我想他们一定是把他安葬了,可葬在了哪里呢?我在附近找,没有发现任何新的坟堆。大雪掩盖了新土,我根本找不着阿宽的下葬地。

后来我找到守门的大伯,他告诉我阿宽葬在哪里。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太残酷了!我还没跟阿宽告别他们就安葬了他。我一定要跟阿宽再告个别!于是我冲出去找来铁锹,要挖开墓地。守门的大伯怎么也劝阻不了,只好把二哥叫醒。

二哥好说歹说想劝我回去,我就是不听,不理他,只埋头挥锹,挖!挖!挖!二哥要夺我的铁锹,我跟他抢。二哥发了火,大声吼我:“你想干什么!”我说:“我要死!”我比他的声音更大,“我要跟阿宽一起死!”

二哥说:“你疯了!”

我说:“我就是疯了。”

二哥说:“你这样他会不高兴的。”

我说:“可我不死我活不下去。”

二哥说:“你一定要活下去!为了老大的孩子和事业。”

就是这句话击中了我,我一下软倒在地,呜呜地哭着。二哥把我抱回屋里,对我讲了昨晚他和金深水的“双人会议”。“金深水已经代表组织作出决定,要你把孩子生下来。”二哥说,“我个人十分赞成组织的这个决定。”我说:“为什么你让金深水来做这个决定?”他说:“因为我是你的亲哥哥,我来做决定是违反组织纪律的。”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这一点我当然能理解。我不理解的是,为什么二哥要让金深水来当今后的代老A?金深水当了这个角色,意味着他就是我们组织内部的二号人物,这不论是按照资历,还是组织关系,都是有点反常的。按正常说,这个角色理应由老D来担任,因为他以前已经是替补代老A了。以前二哥是真正的代老A,但由于二哥经常出差在外,需要一个替补代老A,就是老D。所以,老D基本上明确是我们组织内部的第三把手,现在二哥当了老A,他理当是代老A,非他莫属。

我问二哥:“你为什么不让老D当代老A?”

二哥说:“以后告诉你吧。”

我说:“你这样做会伤害老D感情的。”

他说:“这没办法,我也不想伤害他,可他……怎么说呢,我觉得金深水当代老A也没有违反组织纪律,他现在是我们迎春行动的主力,而迎春行动是我们在这里的主要任务,让他当,名正言顺。”

我坚决说:“二哥,这不行,阿宽不在了,你又经常出门,今后我们更要团结大家,你这样安排容易引起误会,给我们工作带来麻烦。老金是个好人,又是新同志,他不会计较这些的,我建议还是由老D来担任代老A。”

二哥看着我,严肃地问我:“你想把孩子生下来吗?”

我说:“当然,这是老A唯一的孩子,只要我活着,我一定要把他生下来。”

他说:“那就只有这么定,金深水是代老A。”

我听出了意思,问他:“老D不同意我把孩子生下来?”

他说:“是的,这家伙不通人情!”看看我,他长叹一口气,接着说,“昨天我把高宽尸体运上山后,就打电话让老G迅速给上级发电报,通报情况,请求指示。上级明确指示暂时由我接任老A,全权负责下一步工作。我首先想到的是你身上的孩子怎么办,高宽牺牲了,我个人希望你把孩子生下来。可我是你的亲哥,按组织纪律我要避亲避嫌,最好不要由我来下这个决定,所以我马上考虑由谁来当代老A。按理老D当然是最合适的人选,但现在有一个附加条件,就是当代老A的人必须要同意你把孩子生下来。老D会同意吗?昨天下午我征求他意见,他不同意。他说这是老A生前的决定,我们要尊重他,屁话!不同意,对不起,你就靠边站,这一点我心里很明确,不可商量的。”

我说:“就怕他不高兴。”

二哥说:“他不高兴?我还生气呢,居然说出那种屁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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