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文集》第198/476页


事先设定自动接听的键,电话响,不用拿听筒,就自动通话。
于是入厕时来了电话,不必提着裤子跑:登高挂画电话响,不必把画框放下,只要对着
远处的电话,大声一点说,就成了!
  甚至出外下放心家里,也可以事先设定这种功能,由外面打电话回家,自然听见屋里的
动静,譬如娃娃是不是在哭、儿子是否在看电视、冷气机关了没有,乃至是否正有闯空门的
翻箱倒柜。
  当然也可以说这是强迫通话,没有让接话人犹豫的机会,自然就非接不成。甚至在睡觉
前这样设定,如果届时没醒,还能让对方听见自己的鼻声震四壁。
  那么如果睡觉的人阒无声息,甚或已经死亡,电话不是还会接通吗?
  于是我发了奇想,如果在我们亲爱的人入葬时,在他的耳边放这么一架电话,井申请一
条线,则在我们想死者的时候,只要拨通,就能对他述说自己的思念了!当然电话的那一头
是无声,对某些人也可能会觉得是尸体,而有些恐惧。但对于相爱却不得不死别的人们,何
尝没有几分凄美的情怀?
  我便想象,如果电信局真能同意,说不定有一天走入墓场,会发现四处架看电话线,如
同小小的城市。而在漆黑的夜晚,也就不会只有瞅瞅的虫声了。
  铃……铃……,此起彼落,每个自动通话的墓中,都有被深爱的人,静静聆听,每条线
的另一端,都有思念的人,切切地倾诉……”
  爱的录高境界,不是记得我,而是忘了我!

          忘了我!

  离开纽约前,特别找下一张自己的大照片挂在卧室;并叮嘱妻:
  “一岁的孩子没什么记忆,每天早晚,都要把孩子抱到照片前,免得我不在家的三个
月,她把我给忘了!”
  抵台之后,每次越洋电话中,也都要追问一句:“孩子有没有看我的照片?”
  岂知跟我一起返国的岳母,今天居然慌慌张地跑来,要我转告纽约的家人,不要在孩子
面前提起她:
  “我每天看见小宝宝的照片,想到在纽约带她的那段日子。都好想她!好心酸哪!小宝
宝虽不会说,她心里一定也会想我、也会心酸!所以不要提我,让她忘记我,免得伤了她的
小小的心!”

  我们爱一个,想一个人的时候,总希望对方也一样想我们。岂知爱的最高境界,居然
是:
  忘了我!免得像我想你一样痛苦!

          生死之间

  人们都忌谈死,其实不论对于生者或死者,死都不是一切的绝灭。甚至可以说,正因为
有死,生命才变得可贵,也正由于会有死的终结,生才变得崇高。是:“生”,使生命建立
了;是“死”,使生命完成了!
  每次看到医院里有先天性的心脏病,而黑紫了唇的孩子;因为接受过多放射线治疗,而
秃了头的癌症小患者,以及那无辜地承受母亲爱滋病的幼儿,我都想:当他们知道自己可能
不久于人世,会不会也发展出自己小小的“死之哲理”!?
  每一个面对死亡的人,都会成为死的哲学家。枪林弹雨中的战士、监狱里的死囚、绝症
的患者,都会对生命有一番感悟,是死使他们感悟!
  问题是,我们每个人不都是世间的死囚、生命绝症的病患,乃至在“生之战场”冲锋的
战士吗?从生就带着死的种子、死的病毒、死的命运!
  于是何必非等到濒临死亡,才建立我们死的哲学呢?如果生如同摄影的曝光,经过死亡
暗房的冲洗,正会有永恒美的呈现。那么摄影取景时,想想冲出来的能有怎样的效果,又有
错吗?”
  我常沉思死,从生者的生,想死者的死,并在这生死之间,拈成许多短章。
  上帝在创造万物之前,先创造了爱!
  爱,可以使人忍着不死!!

          忍着不死

  苏俄亚美尼亚大地震,在首府叶里温,一对埋在屋瓦堆下,长达八天之久的母女,奇迹
般地被救出了。那年仅三岁的幼子,所以能熬过既无食物、又无饮水,而且阴湿寒冷的八
天,他是因为躲在母亲的怀抱中,而且――他的母亲刺破手指,让孩子吸吮自己的血液,吸
取养分,以维持不死。
  读到这段新闻,我的眼眶潮湿了!一对母女紧抱的画面,在我脑海浮现。那闭着眼、孱
弱的,不断吸吮着母亲沁着鲜血手指的孩子,和以她全部的生命、盼望、温暖,护卫幼儿的
伟大的母亲。
  这使我想起多年前读到的一个报导:
  考古学家,在被火山岩浆淹埋的庞贝古城,找到那似乎中空的岩层,凿出一个孔,灌进
石膏,等凝结之后挖出来,竟呈现一个母亲紧紧俯身在幼儿身上的石膏像。
  于是那一千九百年前,降临了灾难的庞贝,也便在我眼前出现,瞬息掩至的滚滚熔岩,
吞噬了不及逃跑的人们。一个母亲眼看无路可走,屈身下来,以自己的背、自己的头,与紧
紧环着幼子的四肢,抗拒明知无法抗拒的火般的岩浆。
  于是母子都凝固了,凝固在火成岩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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