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文集》第361/476页


条子,而且叮嘱他,不得进入这片花圃。
  大概正因为园丁不进来,花圃里堆了许多隔年的朽叶,到了夏天,都分解成肥料,使那
棵长青树丛长得更快了。短短三个月,能由原来我剪的位置,重新发芽、生枝,往上窜个三
英尺。
  不过到了夏天,虽见这树猖狂,我也不再去剪它,因为一根根细枝伸在那儿,不疏也不
密,别有一种妙用,就是可以过滤夏大的阳光。
  我的花窗里除了三颗昙花、一棵橘子、一株茉莉、几盆仙人掌和女儿的含羞草,还种了
四盆兰花。兰花很难养,没有阳光不行,阳光太烈也不行,我又不爱用紫外线灯,所以总是
每天早晨把兰花移到侧面纱窗下,当天下午,阳光斜,再移回窗台。
  但是到十月,我就省事了,一方面秋阳已经温柔得多,一方面由于那些长青树枝的遮
掩。一片片阳光透过枝叶的空隙晒进来,再兴时俱移,对兰花而言,真上不多也不少。加上
季节到了,正好催蝴蝶兰发出花芽。
  所以,我虽没有兰花房,我的兰花却开得好极了。
  今天我更要谢谢那棵长青树。因为在它细细的枝子上,我发现了一个宝贝。
  这宝贝一定以为它是在树叶当中穿梭,而自觉十分安全,却没想到我从窗内望出去,外
面亮,成为逆光,它的一举一动,全让我看得一清二楚。
  那居然是一只比派蒂还壮的大螳螂。而且,它显然非常勇猛,因为它正站在树梢啃一只
大黑蜂。
  “吃饭皇帝大”,我知道它一时不会离开。就好整以暇地进书房拿相机,为它拍了一张
“在自由地区的玉照”。
  然后,我选了个比较厚的塑胶袋,准备请它进来作我的食客。我选厚塑胶袋,倒不是怕
它咬我,而是因为今天有风。从过去的经验发现,有风的日子不能用薄胶袋,有时候袋子已
经要罩住虫子了,突然一阵风来,把袋子吹偏,眼看到手的虫子又跑了。
  我把袋口撑开,小心地,像是踩“梅花桩”一般,穿过我的牡丹花丛。距离派蒂“老
家”这么近,想必这只螳螂是派蒂的手足。
  袋口轻松地罩在它的四周。它很有大将之风居然一动也不动,继续吃手上的大黑蜂。使
我很为难,到底等它吃完再下手,还是趁它专心吃,一把拿下。
  想起昨天,我隔壁的犹太人,在院子里架起帐棚,儿女全回来了,又念经、又祝祷,度
过他们一年当中最神圣的“赎罪日”。我突然决定不再等这螳螂把东西吃完,就下手抓。
  因为我也想起以前伊斯兰和犹太教徒,到了赎罪日前后,都会偃旗息鼓,共同度过这个
戒齐的时期。偏偏阿拉伯国家就选在一九七三年的十月六号,对以色列发动所谓“第四次中
东战争”,而且一举攻下以色列人自诩为“突不破”的巴列夫防线。
  连一向有默契的中东宗教国家,都能不管“齐戒月”和“赎罪日”,我又何必考虑这螳
螂的“吃饭皇帝大”。
  我开始把袋口向中间聚合。它发现了,也开始忽前忽后地躲避。袋口愈缩愈小,它突然
猛地跳起,碰一声,撞到塑胶袋上跌下来。
  小心地退出花圃,我大呼小叫地冲进屋里。正好太太带女儿放学回家,小丫头连鞋都来
不及脱,就跑进我的书房。
  “它是男的还是女的?”小丫头劈头就问。
  我把塑胶袋举起来,看看它的肚子,又打量一下尺寸。它的肚子跟派蒂一样是圆圆鼓鼓
的,按说应该是母的。但它的身材又比派蒂长了一公分,照书上说“公螳螂比母堂螂小”,
她又可能是母的,而派蒂成为了公的,我发现居然被女儿考倒了。
  你说呢?”我问她。
  小丫头摊摊手又缩缩脖子,再看看袋子,说:“它是女的。”
  “为什么?”
  “因为它在吃东西。”
  这螳螂已经被抓了,而且经过一番挣扎,居然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只只剩一半的大黑蜂。
我心想:如果我当时不是拿塑胶袋,而拿支镊子,把它手里的大黑蜂夹住,不知它是否也不
松手,跟着我的镊子进入我的瓶子。
  我现在不打算把它放进瓶子里。第一,我没有另一个大瓶子,第二,我弄不清它是公是
母,不敢断然把它放进杀手的屋子里。我把塑胶袋拉开一点点,往里吹了口气,让袋子膨胀
变大,再把袋口封紧。又去书架上找出Roger Tory Petersonr《昆虫手册
(AField Guide to the lnsects,by Denald J. Borror&Richard E.White)》。
  原以为这本书里会有有关性别区分的说明,却发现不过寥寥十六行。只说螳螂是大昆
虫,通常超过一英寸长,特征很明显。又讲美国有两种主要的螳螂,一种是从欧洲引进的,
只有两寸长的“欧洲螳螂”;一种是从中国引进,三、四寸长的“中国螳螂”。
  又上国际网络,问螳螂,出来一大堆,一个个查,甚至查到伦敦,都是教“螳螂拳”
的。只有维吉尼亚一家“农业昆虫店’”,提供螳螂卵,供人们放进农场或花园杀虫,但也
没有对螳螂生态的解说。
  我还是不能确定这两只螳螂的性别,只知道它们居然跟我是同乡。
  晚餐桌上,我征询全家的意见。岳父说:“把它放进派蒂的罐子里就知道了。如果是一
公一母,就会亲爱。如果两个家伙是同性,则会打斗。”
  “问题是外面来的这只那么大,如果把派蒂咬死了怎么办?”我忧心地说。女儿立刻有
了反应,作出哭的声音,大声叫:“不要放进去!不要放进去。”
  太太则淡淡一笑:“你们不是认为你们的派蒂是杀手吗?还说她是超级杀手,为什么不
证明一下呢?”
  “我想赢是一定会赢的。只是怕虽然把外面的咬死了,自己也受了伤。如果断了手脚,
以后怎么过日子?”我说。
  “反正也该死了嘛!”八十八岁的老母咧着嘴:“中秋都过半个月了,是虫都该死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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