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文集》第367/476页


手”,而且可以作“职业杀手”了。多棒啊!使我想起法国电影NIKITA里的女杀手,忘记
过去,忘记姓名,甚至忘记自己。乖乖地执行“上面”交下来的任务。再在完成任务之后,
消失成一个没有姓名的人。
  现在,我就准备叫派蒂去执行一件“秘密任务”。这是真正的“出勤”,可不是留在自
己的玻璃罐子里杀哟!
  提到这次的“任务”,首先我必须介绍今天的Target,也就是派蒂将去暗杀的“对
象”。
  这件事要从好几天前说起。不!应该由好多年前说起。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我的书房里总会溜进来一些黑黑的小鬼。无论白天、夜里,都发出
尖锐的叫声。
  我曾经看过那些小鬼好几次。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是蛐蛐。我也不讨厌它们的叫
声,只是纳闷,门窗都关得很紧,它们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
  为此,我曾经细细检查屋里的每个缝隙。我的书房正对着院子,一半是地板,一半是
“石板地”。地板显然很紧密,毛病全出在“石板地”那边。房子老了,石板地的接缝,常
有些水泥脱落的地方,有时候形成小洞。我猜那些蛐蛐一定是从这些小洞里钻进来。
  蛐蛐很妙,如我以前说的,它们甚至自以为聪明,会故意挑逗人。我相信,它们一定很
怕冷,所以秋天一变凉,就往屋里钻。只是钻就钻好了,它们居然像是司马相如,“闻人击
磬,不觉技痒。”进得屋来还忍不住要高歌,甚至唱得忘情,一直到我用手电筒把它们照
到,才停止不唱。
  去年我曾经抓到一只蛐蛐,放了生。隔不久它又回来了,而且带了老婆和小孩。我觉得
它们一家天伦之乐,十分可爱,所以不再去打扰。
  没想到有一天,一只蛐蛐居然跑到我老婆的座位下面。吓得她跳到椅子上。我说:“把
它捉起来,扔出去。”话才完,就听见“啪”一声,老婆用鞋底送它上了天堂。说:“我不
敢活捉,还是打死比较容易。”
  隔一天,还听蛐蛐叫,我找来找去找不到,穿鞋出去跑步。脚才伸进鞋子,就知道不
妙,把鞋翻过来,掉下一只半死的公蛐蛐。
  至于第三只,就不知怎样了。想必“危邦不入,乱邦不居”,而移民海外。
  今年,就在上个礼拜,我又抓到一只大蛐蛐,真是“红头金翅”的好品种,两支短短的
翅膀,一抖动就唧唧唧地响,连我耳背的老母都听见了。
  我也待它不薄。特别找一个专门用来装蛐蛐的小金笼,把它供在其中。这小金笼子据说
是十八世纪印度宫廷的东西,想必印度人也有这样的雅好。
  笼子是圆形,直径不过两寸,高一寸多,掐丝镶线,作“雷纹”和“云纹”的设计。顶
上还镶了一颗红宝石,围以七颗蓝宝石。乍看,还真有点印度宫廷建筑的样子。
  我把蛐蛐养在里面,还放了半颗葡葡进去。抓到的当天晚上,它大概为了住华宅而高
兴,整夜地高歌。第二天,还唱了一阵。但到第三天,就安静了。我从镂空的金线间望进
去,觉得它还在动,便没理睬。未料,第三天打开盒子,它早僵死在里面了。
  正要把它扔掉,就听老婆大叫,说有一只黑色的虫在地毯上。过去看,是只母蛐蛐。我
一边急着找塑胶袋,一边叮嘱她别再一下子打死。
  “这是原来那只的太太,万里寻夫来了。”我说:“蛐蛐是有情有义的。”
  “她丈夫不是死了吗?”
  “见最后一面总是好的。”
  这蛐蛐大概也有心,毫不反抗地让我抓到。
  为了使它能够有个安静的场所凭吊亡夫,我特别又找个大一点的瓶子来,先把装着死蛐
蛐的金笼打开,放进瓶底,再把母蛐蛐放下去。
  它果然绕着金笼子走动,如同哀凄的未亡人,抚着棺材痛哭。还偶尔抬起头,用前脚攀
着棺材边,向里面张望,以深情的眼视,注视丈夫的遗容。
  接着,它跳了进去,一点点检视、一丝丝抚摸,站着端详,俯身亲吻。
  它找到公蛐蛐的大腿,居然紧紧地抱着、抖着、摇摆着,我似乎能听到它抽噎的悲哭。
  它终于跳出金笼的棺材,去吃我给它的苹果。回头看,那公蛐蛐依然直挺挺地躺着,只
是腿上削去一大块肉,上面许多齿痕――是被母蛐蛐啃掉的。
  我立刻向全家报告了这个惊人的消息。
  残酷或反传统的新闻,常是大家爱看的。如同早上在办公室,翻报纸,看到“某妇人一
怒之下剪断丈夫的祸根,扔出窗去,正好被过路的野狗当作上天赐予的香肠,一口吞下。”
大概很少有人能不“兴奋”地向大家宣读的。
  反人性的事,常常也是人性的,它总是浮动在人性的底层。川端康成在〈日本之美与
我〉里说“有思想的人,谁不想自杀?”卡缪在《异乡人》里说“每个正常人,多少都曾期
望过他们新爱的人死掉。”这些不能被世俗承认的言论,却可能冲击着读者的心灵,甚至获
得某种程度的共鸣。
  人是一种幸灾乐祸的动物。当自己想做而未敢做的事,别人做了,而且被发现、被惩
罚,便能引起自己暗暗的快感――
  看吧!幸亏我没做,否则下场也落得如此。
  看吧!我都不敢,他居然敢,活该被修理。
  看吧!不是只有我想做,许多人已经做了,有一天我做,就不稀奇了。
  于是社会在表面呈现高度的礼教,在底层却浮动着离经叛道。也幸亏这离经叛道的东西
存在,于是被小说、电影、戏剧、绘画……一一摊开来,且引起人们的共鸣,千万潜藏的快
感。
  现在居然从一只小蛐蛐的身上,都看到那离经叛道的事,怎不令人有些“刺激的喜悦”
呢?
  让我想起前些时看过的一部法国电影“生命不过如此”(Life and Nothing But)这部
被纽约时报影评人评为“滔滔、感人,而且幽美”的电影,描述一次大战后,遗族们纷纷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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