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文集》第369/476页


务。蛐蛐的这种本领,是它们能不被杀的重要原因,否则我早丢进去给派蒂杀手当晚餐了。
  但是今天,我终于忍不住,派出了派蒂杀手,去执行死亡任务。
  为什么?
  因为那公蛐蛐昨夜居然跳出瓶子,跑掉了。非但跑掉,还躲在门缝里不停叫,使我一次
又一次扑空。
  我的“威权体制”岂容被挑战呢?你流亡海外也便罢了,居然敢对我隔海放话,且扰乱
我人民的安宁、造成人心的浮动。
  你看!这母蛐蛐一听到公蛐蛐叫,就神不守舍,这还得了吗?
  我现在终于搞清楚,它们是怎么进来的了。原来我书房通院子的门,有两层外面是纱
门,里面的玻璃门。在两道门之间,靠地面处有个小洞,那小洞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又有个
小洞通向墙外。于是蛐蛐可以钻进墙上的小洞,进入我的纱门和玻璃门之间,当我白天打开
玻璃门,靠纱门通风时,它就跳进屋来。
  现在这逃走的公蛐蛐就躲在小洞里。把尖尖伸着两根针的屁股对着室内,不断鼓翅、鸣
叫,好像在喊:“快来哟!跳出玻璃瓶,投奔自由跟我来哟!”而且,我一接近,它就溜进
去,还躲在里面叫。
  我曾想灌水进去,又怕弄坏了墙而且水由这边进,另一边出,也不会有什么效果。我也
曾想请老岳父,狠狠吸口香烟,喷进去,又怕近八十岁的老先生,趴地上扭了腰。
  最后,我灵机一动。
  对啊!放着超级杀手不用,岂不太笨了吗?
  我把派蒂从罐子里拿出来。我现在的技术好了,知道颈子后方一公分半的位置,是它钳
子的死角。于是抓着这里,把派蒂放到蛐蛐的门口。
  我也不是放在正门口,而是放到那小洞的上方,让杀手垂直攀在墙上,采取最佳的“刺
杀位置”。
  然后,我掩上了玻璃门,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杀手不会放弃任务逃跑。每个雇用杀手的人
都应该懂,先要防杀手变成杀自己人的道理。
  我由玻璃门的上面往下偷窥,可惜因为位置太低,什么也看不到,但我能听到那逃亡蛐
蛐的叫声,隐隐约约地传来。
  渐渐,声音大了,想必移到了洞口,我在心里暗念:“派蒂啊!你可千万别离开。”
  突然,叫声停止了。我慢慢拉开门,派蒂还站在原来的位置,手里多了个不断跳动的东
西。
  她正咬下蛐蛐的翅膀,那是蛐蛐的发声器,怪不得没了声音。
  我不能不为派蒂欢呼,也为我自己欢呼。
  多棒啊!手到擒来。蛐蛐原来一定自鸣得意,以为我抓不到它,它可以大鸣大放。没想
到我用了和它同是昆虫类的杀手,早已掩至它的门外、卧了底。
  我的杀手多聪明!它居然知道先咬掉它的“声音”。
  割掉舌头的囚犯,就连死前喊冤的权利也没了。
  我把派蒂移回罐子,又把母蛐蛐的瓶子放在旁边,看着派蒂吃那只公蛐蛐。
  “这是异议分子的下场。”我对母蛐蛐说:“他是奸夫,你是淫妇,我不是铲除异己,
只是替大行道!”

一言堂
            十月十六日
  公蛐蛐一死,屋里就静下来了。有时候没声音反而觉得更不安。怪不得有人要在屋里放
个流泉,时时听水声;有人养鸟,要听鸟鸣;有人爱钟,一间屋子能挂好几个大钟;还有人
喜欢在窗外种芭蕉。连我的空气清净机,明明吵得要死,说明书上却说这种频率不会吵,反
而有安神之效。也怪不得有的丈夫爱打鼾,他的枕边人非但不觉其扰,哪一天丈夫不在家,
还可能因为太安静而睡不着觉。
  这前后两只公蛐蛐,连着叫了好一阵子,我由时时听到,变得时时听不到,也就是“有
听没有到”。既然达到这种境界,它们的突然消失,就真有些不习惯了。
  或许那些从政的人,也会有同样的感觉吧!由“一言堂”,大家不敢说话,到突然的
“大鸣大放”,当然会不习惯。但是如果这样的局面久了,也适就了,一朝突然又没了反对
的声音,会不会也觉得太孤寂呢?
  所以,“绝对的权力,造成绝对的腐化”。也可以改成“绝对的安宁,造成绝对的不
安。”那不安来自心理的不能“自我肯定”,如同一位太成名的作家,写什么烂东西,别人
都用,缺少了批评者,反而自己要不安。绝对的安宁也如同许多没有外侮,大家吃饱了、喝
足了,无处发泄剩余的精力,于是搞内斗。连这世界的“冷战时期”结束,都非但不见安
宁,民族和宗教的战争反而增多。爱斯基摩人,总处在无边的宁静当中,耳朵应该好,却发
现聋子特别多。因为耳朵老不接触声音,偶尔打猎开枪,那枪声就造成严重的伤害,应该也
是同样的道理。
  虽然没了蛐蛐的叫声,使我有点不适应。所幸连着下了几天大雨,秋天的朽叶塞住“天
沟”,雨水便沿着四边屋檐往下淌,滴滴答答加上稀哩哗啦,十分吵闹,使我有了另一种安
神的音效。
  不知为什么,一到秋天下雨,就想到李易安(李清照)的“萧条庭院,又余风细雨,重
门须闭。”这首词明明是写春雨,我却怎么看,都是描述秋愁。至于她的“乍暖还寒时候最
难将息”,则恰恰相反,写的虽是秋天,我却怎么想,都觉得是料峭的春寒。大概凡是才
子、才女,有点日夜、春秋不分吧!
  李易安真是了不得的才女,不但克得了丈夫赵明诚,还克得住她公公赵挺之。据说赵明
诚死后,李易安写了篇祭文,大概写得太好,害得赵挺之都不敢动笔了。
  我想不该用“克”这个字,因为太大男人沙文主义。我应该说赵明诚要是没有李清照,
早就成为历史沉沙的一小颗,不会被人记得。甚至李易安后来改嫁的张汝舟,也要感谢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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