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文集》第373/476页


黑手党
            十一月二日
  每天吃完中饭,我都要独自坐在花窗前,望着院子发呆好一阵子。这是我培养情绪,把
脑海悬在“想”与“不想”之间,让灵感飞进来的时刻。
  院子里种了二十多棵枫树,多半都是小叶的日本丹枫。似乎不过几天,全变成了艳红
色,“霜叶红于二月花”,这句诗一直到来美国,看了秋景,甚至可以说一直到我搬入长
岛,看了自己的院子,才能深深感觉。因为那些枫叶是横着摊在我的窗前,从屋里望出去,
不见整棵树的外形,也不注意叶子的形状,就给人一种春花烂漫、铺天盖地的感觉。
  但是最近这美艳的景色,非但不能使我怡然,反而造成我的焦虑。
  太多事情没能解决。虫子抓不到,几天也抓不到一只小虫,眼看我的派蒂就要饿死。饿
死倒也罢了,问题是能找到一个也就不能产卵,完成她生命循环的责任。对!当然有太多人
一辈子也找不到男朋友、女朋友,一辈子没有夫妻缘。但是因为派蒂由我管,每天把它关在
笼子里,没有机会像外面的“豪放女”,常有跟异性眉来眼去的机会,所以它的不嫁,就仿
佛把女儿成天关在家里,训以“人生大义、男女礼教和子孙教道”的父母,当孩子因此磋跎
了青春,错过了姻缘父母是难辞其咎的。
  记得儿子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我开玩笑地说:“你应该还是个处男吧”,他居然大为
光火好像我瞧不起他。我当时一惊,心想,是不是如果有一天女儿长大了,我这样问她,她
也要生气?
  “守贞”不是一种光荣吗?一个男孩能不轻易尝试肉体的媾合,把他的第一次给自己的
伴侣,不也应该自许吗?抑或年轻一代已经另有想法,如同莎士比亚在《仲夏夜之梦》一开
头说的――“一朵被提炼过的玫瑰花,总比自生自灭地萎在枝头,多些生的情趣吧?”他们
居然把“对自己身体的开发”,视为成熟的一项指标,认为一个只知道探索外在世界,却不
能解放自体的人,是青涩的呆子。
  想到这些,我就对派蒂多了一分心情的负担。
  除此之外,眼看就到我要回台湾的日子,等着谘商的青少年已经排好了时间,可是,我
走了之后,谁来喂派蒂呢?”
  不错!全家都很喜欢她,女儿把她视为“小孩”,我的老婆也不讨厌她。但不讨厌是一
回事,照顾是一回事,当我把捕虫和喂食的工作交给他们的时候,“爱”可能就要变质了。
  别说对待小动物了,人与人,甚至父母与子女之间,不也如此吗?常听作父母的人,多
么操心孩子,认为自己女儿、儿子自从嫁娶了那个“混蛋”和“贱人”之后,就活在水深火
热之中。但只见他们操心、咒骂、落泪,当你问他们“你们有没有帮他们带带孩子,或给他
们一些经济援助”的时刻,可能脸就转开了,再不然骂:“那是活该,自作自受,谁让他当
年不听我的话,现在我也帮不上……”
  现在问题来了。怎么弄吃?怎么养她?谁为她每天喷水以维持潮湿。谁拿鸭嘴笔喂她喝
水?谁出去抓虫,再小心地把虫放下去?又由谁来为她继续找对象?
  老婆说得好――“你干脆把她带回台湾好了,台湾暖,有虫吃,你可以天天去公园抓
虫。”
  可是我已经打听过了,带小动物进去,要先检疫,带着检疫证书通关。有些还得存在
“关上”观察好长一段时间,派蒂不能活几天?又有谁会照顾她?连我教秘书打电话去问怎
么带螳螂进去,人家都当她是开玩笑。
  提到秘书,她确实给陈维寿老师打了电话,陈说他自己现在没有螳螂,会问问学生,又
给了他家和办公室的电话。我昨天夜里打去,他说学生也没有,大概“季节该过了。”
  我当时心想,难道在台湾,虽然四季都不太冷,螳螂也得按照那注定的生命循环交替的
“时间表”过日子,如昆虫书上所说“以卵过冬”?我也想,是不是有些虫卵会像郁金香的
鳞球一样,非得用低温催生不可。
  三十年前,我从国外带了几个郁金香球回台湾,种了都不发。倒是其中有一个最烂的,
原本要扔掉,被我老母以为是洋葱,放进冰箱好一阵子。当我把它“救”出来,又当笑话种
下去之后,没多久就抽叶、绽放了。
  坐在花窗前,我不再能凝神冥想,还有个原因,就是因为我总得注意外面的动静。草地
上有没有黄蜂在飞?花上有没有蜜蜂光顾?很奇怪,好几次看见“蜂影”,在我的窗前一
掠;等我冲出去,却不见了。
  今天又是这样,一溜烟、一溜烟地出现“蜂影”,但都飞得太快,真是“来无影、去无
踪”。突然想起以前杀死的那一窝蜂,也是进进出出,交通频敏,却快得教人看不清。对!
说不定这里,也就是我的花窗附近,正好有一窝蜂,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
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穿起夹克往外走,决定去守株待蜂。
  天已经相当凉了,尤其是午后,窗前的花圃落入梧桐树的阴影,就有了冬意。更讨厌的
是,没了阳光,连飞虫也看不清了。
  我相信黄蜂除了在花间穿梭,是慢慢飞,其他时间一定飞得极快。如同开计程车的人,
空车找客人的时候慢慢开,客人上来之后就突然加快。有目标的人,快,而且少出事;没目
标的人,慢,又易出事,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我是不是眼睛有毛病,患了“飞蚊症”?明明看见一道黑影飞过去,为什么跟着又什么
都找不到?
  我开始探着步子进入花圃。这花圃原来不过一公尺,经过我一年年扩张,已经有三公尺
半的“纵深”,至于“横幅”更有十公尺以上。
  即使是自己的花圃,长久不进入,也会成为蛮荒。最起码有了蛮荒的恐怖感;怕什么怪
虫跳出来、怕长了“毒藤(poison ivy)”,怕生了带刺的草。如同久久不联系的朋友,见
了面,先得有一番“试探”的感觉。
  许多一年生的草花,都已经凋零了。有些草花的种子,一碰就会爆开,好像会咬人的小
虫。我顺便拔了几棵野草;在树林中,它们努力地长高,下面全不生叶了,长长的茎,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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