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文集》第375/476页


  所以这世上的武器永远禁不了。国要与国斗、族要与族斗、人要与人斗、一家人也要争
斗。各种动物、昆虫,更在进化中不断改进防御和攻击的能力。防御自己被别人猎杀,也攻
击别人、猎杀别人。就算人类,原来强大的“犬齿”退化了,不再能狠狠地咬,但从另外一
个角度想,人是用大脑改进猎杀和防循的技巧。不再当面斗刀斗剑,并不表示变温柔了,而
是避免了正面的肉搏,却在按钮时,能更狠毒地置对方于死地。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什么是“适者”?适者是禁得起被杀,又懂得去杀的生物。
  与世隔绝的“乌托邦”,只怕非但不能造成物种的进步,而且会造成退化。
  原产模里斯的“渡渡(Dodo)”,因为生活在没有天敌的小岛上,明明可以是会飞的鸽
子,却长得又大又胖,胖得飞不起来,胖得被后去的欧洲人一一杀死,杀得绝种。多少原始
民族,原来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好好地生活,当文明人跟他们接触,他们就大量死亡,只因为
接触到过去从来不会面对的疾病。如此说来,生物的进化应该感谢竞争;更露骨地说――应
该感谢“杀”与“被杀”。
  派蒂是杀手,是天生的杀手。你看,她独自在罐子里,虽然一个礼拜没吃东西,依然转
着炯炯有神的眼睛。大凡猎杀型的动物,都擅长挨饿,因为素食到处都有,荤食却要靠运
气。猎杀的动物在饥饿时非但不会“韬光养晦”,反而更为凶暴。胃囊空了,头脑更为清
醒;身体瘦了,速度更能加快。也正因此,它们捕杀的力量会变得更强。
  人也是猎杀的动物。要跟人谈生意,千万别在他饥饿的时候。吃饱了什么都好谈,饿肚
子最容易冒火。同样的道理,也不要认为那些不如意的人比较温驯,他们能咬的时候更敢
咬,他们吃的时候能不吐骨头。所以孔子会说“小人穷斯滥矣”。西方更有一句名言――
“谨防那些一无所有的人。”
  现在的派蒂真是一无所有了,她的肚子已经缩得小小的,真难想像当年,“一次杀七
个”时的伟岸豪情。但显然她是更警戒了。昨天下午我把她放在桌子上,当我太太从容厅远
远走过去的时候,她居然盯着看,还曲着双钳,作成一副要攻击的样子。敢情她饿得想吃我
老婆?真是“癫虾膜想吃天鹅肉”。
  想到“天鹅肉”,我心一跳。对!虽然找不到外面的虫,但喂她吃一点猪肉、牛肉总可
以吧!
  正好老婆买汉堡回来,我就一边吃汉堡,一边分了些牛肉给派蒂吃。
  怕被她钳到,我特别拿了一支牙签,插着一小块牛肉放在她面前。
  不知是不是嗅到了味道,她虽然作出攻击的样子,却没有行动。我猜她是不爱“文
的”,爱“武的”。谁都知道螳螂不吃死的东西,否则现在罐底还有那么多虫尸,她早可以
捡起来吃。
  螳螂就像有头有脸的人物,即使在落难之际,也不向人乞食,甚至你施舍它,都要作出
向它“上贡”的样子,使它有“尊荣感”,它才会接受,这也好比“打政治球”,你即使要
让对方,也得装作接不到的样子,否则非但得不到友谊,还会伤到对方的自尊。
  于是我收回牙签,重新调整姿势,左摇右晃地向派蒂逼近,看她举起武器要攻击了,又
突然闪开,摆前摆后地作成飞翔躲避的样子。她果然精神大振,站稳脚步,跟着我牙签上的
牛肉,摆动她的上身。出手了!天哪!真快,我的牙签空了,牛肉已经到了派蒂的手里。
  但是她夹着肉,还没放进嘴,就又一松手,扔了。
  是由于味道不对?还是因为一到她手里,那牛肉没了我的操纵,派蒂觉得是死的,就不
感兴趣了?怪不得她要吃虫,昆虫有个本领,就是可以头身都被咬掉,只剩一小块躯体连着
一条腿,那腿都还会挣扎。
  为什么有些动物只挑活的、会动的吃呢?
  我想起“两个朋友和狗熊”(a friend in need is a friend indeed!)的寓言故事。
逃不掉的人躺在地上装死。狗熊看看,以为死了,就迳自走开。我以前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事,但是由螳螂的习性看,如果我是小虫,遇到螳螂。或有一天我去外星球,遇到一个特大
的螳螂,我岂非只要不动,就能逃过一劫吗?
  也怪不得许多虫会装死,尤其是甲虫类,常常你一碰它,它就直直地掉在地上,而且仰
面躺着,一动也不动,等你不注意,突然六肢乱摆,一翻身,飞了!
  美国小孩在玩耍时常说“扮只负鼠(play an opossum)”,意思是“装死”。据说那
“负鼠”一碰到人抓它,就会装死。我相信无论甲虫或负鼠,它们都不是存心装,而是与生
俱来地会昏倒。这“昏倒”使它们世世代代度过许多劫难,也渐渐发展为本能。许多人(尤
其是女人)遇到大的打击,会昏倒,或许也是一种自我保护吧!想想,“痛不欲生”和“不
省人事”,当然后者对身心的伤害较少。
  我决定改变方法。
  第一,我去冰箱拿了一块小小的生牛肉,因为生肉较接近昆虫肉。而且生肉比较有劲,
不像汉堡牛肉,一碰就碎。
  第二,我扔掉牙签,换成镊子。因为镊子夹得紧,而且当派蒂抓住的时候,我还可以不
放手,跟她搏斗,免得她失去了兴趣。
  看吧!她果然兴趣大增,开始忽前忽后地跟我战斗起来。我还故意用肉去撞她,把她撞
到地上。她一跃而起,接着冲过来,又跟我的镊子打成一团。
  她一定心想,天哪!遇到平生最大的敌手,她也一定会非常兴奋,哪个英雄不会为“棋
逢敌手”而高兴呢?如果天天跟庸才交手,不但会觉得没意思,只怕久了,自己也会变成庸
才。
  在和派蒂交手中,我才了解她的力气有多大。过去听说蚂蚁力量大,能搬运比它身体大
十几倍的东西。但我想,螳螂的力气更大,大到我居然得费一点力气,才能把她拉到嘴边的
生牛肉、硬扯回来。
  也怪不得“螳臂当车”,螳螂是因为力量超强,而有了超过其他昆虫的自信。当然它也
可能是超笨,见木不见林、见轮不见车,甚至只见眼前的一小块轮子,而见不到整个车轮。
如同现在,派蒂敢跟我斗,因为只看见会动的镊子和肉,却忘了我这个人。
  我又想到了狗。我猜螳螂的个性说不定也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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