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文集》第386/476页


  老师大概知道小丫头不懂为什么“没男生”,就不会孵化,于是加注了两句:螳螂需要
公的螳螂,然后蛋才能孵化。”
  小孩太小,老师不能解释太多,说了等于没说。
  但我真是佩服女儿的这位老师。她每天早上叫孩子们写日记,然后立刻看。在看的过程
中,了解孩子生活的情况。该辅导的辅导,该安慰的安慰。
  我曾经问她为什么不改学生拼错的字。譬如女儿会把daddy(爹地)写成dead(死),
又把said(说)写成sad(悲哀)。天哪!如果她原来的意思是“爹地说”,就变成“死悲
哀”了。
  但老师有她的看法,她说应该鼓励小孩尽量试着用自己的话去拼、去猜。一边读书、一
面学,渐渐自然会发现错误而自己改正。教小孩最重要的不要求他们拼得对、背得牢。而是
使他们喜欢学习、喜欢表达,觉得那是一种快乐。
  这使我想起以前在师大教“朗诵诗”。那时我很没耐性,学生朗诵得稍稍令我不满意,
就要发雷霆。可是有一天,教一半,临时有电话,出去接,等打完电话回去的时候,远远听
到学生自己在教室练习,比我在场时好得多。
  我后来想,他们一定是因为我不在,不紧张,可以大胆地发挥,所以朗诵得好。从此以
后,我发下一首诗,常不示范,要他们自己去想、自己去练。果然,由一开始时的乱七八
糟,渐渐有了默契,反而表达得更整齐、更有灵性。因为他们不是靠我硬性灌输的概念,和
示范的音节去朗诵,而是在自己心领神会之后,作了性灵的沟通。
  也记得最近在台湾,到朋友家作客,那朋友的孩子正在作功课,抬头问爸爸:“鸟住在
哪里?”
  “当然是树上。”朋友答。
  “不!不!不!”我立刻纠正:“有些鸟,像是鱼狗,会在岸边挖洞,住在土洞里;有
些水鸟像大雁,会衔草铺在岸边作窝;又有些水鸟,像鸳鸯,会飞到距水一段距离之外,住
在树洞里……”
  我朋友听着听着,把眼睛睁得愈来愈大,最后打断我的话:“你帮帮忙好不好!照你这
么答,我孩子一定不及格。”
  当然,国内在教育观念上,这些年也有很大的改变。譬如数学,三乘四等于十二的题
目,可能在起初写为3+3+3+3=12,我的朋友看了说:“真笨,教小孩背三四一十二就
好了。何必这么麻烦?”
  我说:“这样才对呀!你教孩子背公式之前,先应该使他有数字的概念,而不是硬背
‘方法’。”又强调:“如果你希望他只是答得快、考得好,可以硬背;但是如果你希望他
将来成为伟大的数学家、科学家,就要让孩子从小有基本的概念……”
  他又打断我:“伟大管屁?考好最重要!”
  我摊摊手,心想:现在我们虽然有了许多一流的老师,似乎还得加把劲,教育出一流的
家长。
  只是,我又想:眼前这位老友,是留美的硕士,又位居要津,他不可能没有开放的观
念,会不会因为升学的压力,使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问题是,制式的教育,造成制式的思想;制式的思想造成刻板和狭隘。这与追求民主
化、国际化的国家发展方向,不是背道而驰吗?教条与公式的压力下,使人们的创造力即使
是“天马”,也无法“行空”。失去了想的自由,就不可能出现爱因斯坦这样伟大的科学
家。

庆生之杀
            一月二十九日
  前天深夜回到纽约。
  每个老朋友大概都知道,要在纽约找我,最有把握的日子,就是一月底。不管我的行程
如何复杂,又怎么改,一月底,我必定会回到长岛的家中,为女儿过生日。
  今天是小帆的七岁生日,也是派蒂的大日子,因为女儿要带派蒂去学校给同学看。
  说实在话,我作梦也没到,这螳螂居然能那么长寿,不但活过新年,而且熬到了元月
底。
  这一个月,纽约下了数十年来最大的雪,雪压断了树,打断了电线,连着停了好几次
电,不得不点火炉取暖。但是派蒂,这个应该活在夏日的螳螂,居然好端端地度过了。
  当然,今天的派蒂已经不是去年的派蒂,她虽然还是位杀手,也还能出手抓虫,但正如
女儿日记写的,她的肌肉已经没力气。既然失去了活力,也就变得怯懦。
  在台北看女儿日记,还不懂她为什么说派蒂“怯懦”。直到回来亲眼看见,才发觉那确
实是一种“怯懦”。
  当我把蟋蟀丢进去,派蒂不再如年轻时,主动地立刻去抓。她不动,等着猎物上门。也
不是完全不动,常常仍然走到罐底,站在那儿发呆,或者偶尔“出手”,却是“虚招”,并
不真把蟋蟀抓到。
  使我想到一九七四年十月,拳击名将阿里(Muhammad Ali),在萨伊对弗尔曼
(Gecce Foreman)的那场拳王争霸战。赛前大家都认为三十二岁的阿里会输,一开始的几
局,阿里也总退到绳圈旁,举着双拳,护住头,让弗尔曼狠狠地修理。
  但是渐渐地,以爆发力闻名的弗尔曼累了,阿里开始猛攻,重新拿回拳王的头衔。我发
现今天的派蒂,就如同当年的阿里,她自知体力不行了,于是采取消耗战。
  高明的杀手,即使到了老年,仍然能用“杀的智慧”,取代“杀的力量”。并且集中力
量,利用既有的功力,把对手“一次”击倒。
  我看得出,派蒂的虚招确实是虚张声势,吓得蟋蟀东逃西窜。然后她再利用“死角”,
譬如当蟋蟀正好逃到树枝和玻璃瓶壁之间的时候出手。
  派蒂不再能把蟋蟀举到嘴边吃,她的手臂已经没了拳的力气,她的腰也不容许她再挺着
站立。她几乎是以向下扑倒,并且趴在猎物身上的方式,来吞食蟋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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