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文集》第408/476页


  有一天,读到明朝袁了凡写的(了凡四训),其中说到两个有关孔子的故事,终于让我
释怀。故事说:
  鲁国法律规定,如果有人肯出钱赎回被邻国捉去做臣妾的百姓,政府都颁奖金。孔子的
学生子贡,赎了人,却不接受奖金。孩子知道就骂他说:“你错了!怎么可以只为自己高
兴,博取虚名,就随意去做呢?现在鲁国大都是穷人,你开了恶例,使大家觉得赎人受赏是
丢脸的事,以后还有谁赎得起人?从此赎人的风气,只怕要渐渐消失了!”
  书里又说:
  子路有一次救起溺水的人,那人送了一头牛为谢,子路收了。孔子听说;则大加赞赏。
  了凡先生写了一段很引人深思的话。
  “若所行似善,而其结果足以害人,则似善而实非善,若所行虽然不善。而其结果有益
于大众,则虽非善而实是善。”又说:“例如不应该的宽恕,过分的称赞别人,为守小信而
误大事,宠爱小孩而养大患……等,都急待吾人冷静检讨改善。”
  我发觉,其实中国的儒家思想,早就重视了“合理化”,只是后来许多人故意表现“私
情”,故作有人情味的样子,或表示自己的宽宏大量,而造成“情理不分”。


假好人与真乡愿

  读中国绘画史,有一段明代大画家沈周的故事,我永远不会忘。书里说,沈周的邻居掉
了东西,误以为沈周家一个相似的东西是他的。沈周知道之后,就把自己的东西送过去。直
到邻居掉的那个找回来,把沈周的东西归还,沈周也只是笑道:“这不是你的吗?”
  书中举出的这类例子很多,似乎以此推崇沈周的“胸襟廓落”。只是,每次我读到这
儿,都不以为然,这真叫胸怀吗?这根本是最害中国社会的“烂好人”、“真乡愿”。
  说到这儿,我又想起《论语》中的一段话,而不能不佩服孔子。
  有人问孔子以德报怨好不好。
  孔子回问:“你拿什么去报德呢?”接着叮嘱:“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儒家“求合理”、“不过火”的中庸之道,在这两句话中,已经做了明确的表现。
  问题是,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中国人,为什么却处处忘记这个道理。
  最近,一个跟英籍丈夫离婚的中国妈妈,为了把孩子带回台湾,而上了法庭。那英国人
居然批评台湾是个没人情味的地方,说你在路上被撞死了,都没人救你。
  虽然法官后来把孩子判给了母亲,那英国人的每个批评,却不能不让我们深思。曾几何
时,我们这个最有人情味的国家,却成了最没人情味的?
  那人情味去了哪里?
  答案应该是:去了自己人的身上。


褊狭的人情味

  总记得以前看过的两个电视笑剧――
  二人在公车上抢一个座位,突然发觉是熟人,于是不抢了,你让我,我让你。
  一桌不认识的人吃酒菜,菜一上来,就抢着下箸。旁边一桌熟朋友,则正好相反。菜端
上来,你让我、我让你,最好吃的鸡腿,反而在一桌人的注视下,留到最后,被端了下去。
  这种谦让是真谦让吗?还是一种“褊狭的人情”?
  糟糕的是,当一个人褊狭地对人好的时候,他自然期盼你能褊狭地对他好,施者总有不
甘,受者总有不安。
  于是,当你做大厨的时候,一定要给熟客人多加两勺。
  当你做公务员的时候,一定要给熟人办事,多一些方便。
  当你卖东西的时候,一定要给朋友较便宜的价钱。
  而你给这人多一勺的时候,那人就少一勺。你给我方便的时候,就比较给别人不方便。
你算我便宜的时候,别人就要比我多付钱。
  请问,这造成的是公平,还是不公平?
  不平则鸣!鸣则不宁!它对社会的好处多,还是坏处多呢?
  是光荣还是尴尬?
  最后,让我说两个故事:
  二十年前,当我太太在中山女高做训育组长的时候,一个老朋友听说,立刻兴奋他说:
“太好了!这样我女儿就可以进中山女高了。”
  五十年前,在上海。一位著名的京剧演员登台,戏院里座元虚席。突然进来一位“人
物”,那名演员老远在台上看到,居然停下来打了个招呼。
  我常常想到这两年事。心想,那位朋友难道以为靠关系,可以不参加联考?或是可以在
考试中作手脚?他那样说,真是侮辱了联考。又想,那位“名角”,真能称为名角吗?一个
敬业的演员,怎能在演出一半,不顾整场观众,而停下来打私人招呼?
  我更想,如果我是那位“人物”,会觉得这是光荣,还是尴尬?
  我梦想,有一天我们能公平地,真心地,以合理合法的态度,去关怀每一个人,而不是
只对自己人好。
  我梦想,有一天,我们不再“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而能冷静地看每一件事。
  我梦想,有一天,孔子“合理化”的中庸之道,能真正在我们的生活中落实。



  你看过城隍爷出巡的仪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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