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文集》第96/476页


奏功呢?

  这端溪佳砚或是一个时代的瑰宝;甚至更上许多时代,足以让米南宫惹得一身墨,忙不

迭揣人怀中的东西,却不一定能被这个时代所接受啊!

  所以作大画,或示范挥毫时,他宁愿选择可以快速研磨,而且容量特大的“墨海”砚。

他以一种躁切的方式,任凭墨渣崩溅,顷刻磨就一滩墨,再神妙地挥洒出几幅画,博得满堂

采。

  但是夜晚回到家,他还是注水砚池,想那莲叶田田的江南,广东肇庆斧柯山的端溪,和

垂入石洞的采砚工人。

  随着探亲的人潮,他终于踏上了那块土地,却没有见到传说中泛着紫光的石版道,和

“踏天磨刀割紫云”的采砚人。一辆又一辆的货车,扬起漫大的尘土,震耳欲聋的切刀,溅

出一滩滩的泥水,国营工厂里,看到像是穿了制服般的砚台,整整齐齐地等待包装;端溪河

畔的砚坑,则是不断的抽水马达声,和切成方块的砚材,用履带输送出来。

  在一处较讲究的厂房里,他总算见到一群雕砚的工人,成排地坐着,像是电子工厂生产

线上的作业员,传递着一块块的砚石。

  挑选过的端石,先被削平了底,再依照砚面的情况画上花纹,由手操电钻的工人,打成

蜂窝一般,传递到下一站做细部的修饰。

  有些砚田被特意地磨成微凹,据说是为模仿久经使用的古砚;有些砚石带着黄土和铁质

的斑痕,则以浓墨涂抹掩饰,只露出砚面上石质较佳的一块;护砚的匣子,虽然仍是各依砚

石的形状雕制,却髹上一层厚厚的亮光漆,再贴上“端州名砚”的现成金字。

  尤其令他惊讶的,是许多砚石都在打洞之后,被填上一团泥土样的东西,晾干送到下一

站去雕磨。这动作使他想起补牙前,医生先是修整蛀洞,再调料填入的情况,只是那石头G

间被填塞的黄土和绿土,竟然都成了最最珍贵的石眼。

  “有一阵子日本人疯狂地搜求端砚,害得我们差点把半边山都挖开了,带眼的石头关东

多挖光了,加上石眼是要找的,有的石头左看、右看都没眼,只是切开才看得到,多一寸、

少一寸都没有办法发现,而今机器雕磨,有谁耐得住一分分地找眼,再凑和着石眼来设计图

案呢?而且眼嘛,本来就是石核,只是用来装饰,有谁会在石眼上磨墨呢?这加了人工石眼

的砚台,谁又能说不是端砚?好比穿金戴银的人,摘了,总还是个人哪。

  他失望地转回自己生长的地方,那里的溪流里也出产砚石,虽然远不及端砚驰名,但是

他想或许自己破碎了的童年的梦,多少可以获得补偿。他跟着寻砚的工人,涉足在冰冷的河

水里,看他们捡起一块块石头,再以挫刀刮试,他们告诉他,台风之后,是最好的采砚时

机,好的石块,被洪水从山里冲来,愈敢走入疾流里的人,愈可能获得上选的砚石。

  他们也对他说,雕砚的刀,是不怕钝的,因为好的砚石,都是绝佳的砺石,柔中带刚、

肉中见骨,所以一边以刀试砚,一面以砚磨刀。

  他们将采回的石头,放在空场上曝晒,说是湿的时候见不到裂痕、斑一点,一晒就无所

遁形了,有时候不好的会自己断裂。水里沉得、烈日晒得,才是好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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