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笺》第85/120页


  钟华甄坐在红木圆桌旁,轻抿口茶,也猜到他这般恭敬,大抵是李煦对他说过什么。
  她只是道:“青州侍卫会护送我回去,将军若是送我一人走了,岂非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同陛下关系不一般?陛下此番不是来享乐,孰轻孰重你该分得清,若你把我护送出去,镇仁侯明天或许就要说陛下昏庸。”
  她的身份无人知道,除了和她有过相处的龚副将外,旁的不少人都只以为她是中途和李煦勾搭上的。
  钟华甄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够明白,李煦的人只要是脑子正常,都应该能分辨出轻重。
  结果刘将军偏偏就随了李煦,软硬都不吃,脾气倔得跟牛一样,见她不同意,干脆跪在地上不起来,让钟华甄甚至觉得自己再多说下去,都该引起他的怀疑。
  她紧紧按住额头,心想李煦的人怎么都跟他一个德行?她这什么还没说,怎么就认定她一定会出危险?
  钟华甄道:“罢了,我会带多些人,这样便不算违反你的承诺。不过刘将军还是在这养伤吧,如果过几天陛下有事要吩咐你,你不在岂非贻误战机?我还不至于如此之蠢,就算益州目前不稳定,但回京路上还是安全的,其他的不用再多说,我累了,想歇息。”
  这将军嘴巴张开,见她起身回房,也没敢再冒犯,只得行礼离开。
  钟华甄回屋便趴在床上,刘将军不可能不跟着她,她想该怎么样做才能让随行队伍人数减少。
  要是太多,计划再周全都容易出岔子。
  钟华甄头磕枕头,心想都怪李煦,她不是小孩,派个将军看管她算什么?
  等她回过神发觉自己心里有什么想法后,立马在床上辗转反侧起来,捂住红脸觉得自己幼稚,什么时候变得也会像他一样胡乱怪人?
  李煦性子里有些大大咧咧,可在她的事上却比谁都上心,从小就这样,怪谁都行,就怪不到他身上。
  她慢慢松出口气,还是打算等到离行之日再说。
  ……
  现在是冷秋之日,凉风吹在身上时会让人有些寒冷,宅子里的人在为钟华甄准备回京之物,李煦出征也已经五六天。
  钟华甄也打算要离开,她上马车时,扶着车沿顿了一下,回头让这位将军带着武力高的,不要浪费战场后方兵力。
  她声音淡淡,却又有压迫感。
  这将军也是头次见到这姑娘硬脾气,还有些琢磨不透,心觉不愧是李煦亲选出来的皇后,镇得住场子。
  钟华甄的马车慢慢行驶在回京的官道上,晚秋总要下雨添些凄清。
  雨水滴答落在马车定上,风中夹杂雨水,才刚到傍晚便一片漆黑,车队在赶路前往最近的一个驿站,而她在心里默默计算时间。
  给她传信的暗探是长公主身边的人,跟她说过会在这附近设伏,望她千万要小心。
  这是山野之地,多崎岖不平,有山匪横行,若是不早做调查,可能连周边地形都摸不透,不远处还有座少人知道的高崖,是脱身冒险的好地方。
  她抿唇等待,过了没多久,旁边突然传来打斗声,马匹嘶叫,马夫掉下马车,钟华甄扶着车壁勉强坐稳。
  周边传来打斗的声音,有人高喊保护马车。
  钟华甄以为是钟家的人来了,打算坐得朝外一些,忽然听到有人交谈声,她的动作一顿。
  来的人不是钟家的人,他们说着钟华甄听不懂的话。
  她立马屏住呼吸,把心提在喉咙里,是遇到劫匪!
  马突然失控一般四处乱窜,横冲直撞,钟华甄的额头磕到桌子一角,立即涌流出血,她还来不及嘶疼一声,便又跌倒在马车之中。
  周边乱成了一团,雨声混杂马蹄重重落地声,钟华甄捂住流血的伤口,在马车之中根本站不稳。
  马不知道在往哪里跑,后面有人在紧追,钟华甄颠得头晕目眩,一个人突然拉住车上的缰绳,沉声叫句姑娘。
  钟华甄身体一僵,血液倒流。
  ……
  雨冲洗刀上的血液,就着暗淡的火折子,能看清崖边留下的两道车辙,没有停顿,直接掉下山崖。
  刘将军脸色铁青站在中,寒夜中的冷风刺骨般寒冷。
  后边的将士压着几个匪徒过来,抱拳禀报道:“禀将军,还剩三个活口。”


第81章
  漆黑夜色中, 雨声淅淅沥沥, 一户干净的农家小院之中,守着几个带刀的黑衣侍卫, 钟华甄睡在床上, 额头上的伤口被纱布抱住。
  这小院里面住着两个外邦男人, 一个是高大老实的年轻男人, 另一个面相显老,似乎还是个哑巴。年轻的那个叫贺柏, 是刚才先一步比钟家侍卫救钟华甄的人。
  “我叫贺柏, 这两年才住到这。西家村土匪横行,人多势众, 我们行商途中被抢,迫不得已在此处停留,我长得健壮, 还被拉去做苦力, 叔叔腿脚不便,靠我供养, ”贺柏声音像个大蓟人,他在收拾屋内的药材,“听闻头子探得这附近有姑娘前来, 我不想有人受苦,但又不能逃去通风报信, 所以提前守在前面, 等人过来。”
  他确实长得高大, 脸庞英俊硬朗,眼睛是纯黑色,身上有种异样的平和气息,举止间有些怪异,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长公主身边的暗卫叫周路,他看着这两个外邦人,并没多问,只道:“多谢二位提供住所,我身上有十两银子,小姐受惊要休息,二位可否能避让?”
  贺柏犹豫片刻接过银子,道:“我们这地方不好,但小姐身子确实受惊,你们若要回去,最好带上我,要不然姑娘家头上留疤,不太好。”
  周路道:“此事容后再议。”
  贺柏点头,去扶坐在角落里的叔叔,他回头看了一眼钟华甄,又慢慢转回视线。
  在他离开之后,周路在里面走了一圈,发现不显眼的角落里一小截红色带子,他弯腰捡起来,观察布料,发现虽是粗布所致,但绣着精致纹路,说明绣艺不差。
  “周侍卫,你过来。”
  周路听到细弱的声音,愣了愣,连忙到钟华甄身边,问道:“世子身子如何?”
  钟华甄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干净清香的棉被盖住她的腿,她头缠纱布,手按住微颤的右手,低声说:“方才那位……”
  “周公子,你家小姐这么久没吃……”贺柏突然端着一碗粗米饭进来,他看到钟华甄醒来,还对她笑了一下,“这有些粗茶淡饭,可解解饿。”
  钟华甄右手颤得更加厉害,她使劲按住,道:“我不饿,还想再睡儿,都出去吧。”
  周路察觉到她的奇怪,立即猜到是因为这个叫贺柏的外邦人,他心生疑惑,却只是抱拳道:“属下已经派人在四周守着,不会有人泄露小姐在这的消息,马车已经摔崖,所行之事都无大碍。”
  钟华甄低着头应声,又躺回床上,她双手把被子盖至头顶,僵住身体不敢动,就好像有猛兽在附近悠哉徘徊。
  贺柏遗憾道:“我还以为姑娘会饿,特地去盛的饭。”
  周侍卫请他出去,屋里面只剩下钟华甄一个人,风从窗牖漏洞吹进,明明灭灭的烛光随风轻动。
  钟华甄刚才听贺柏的声音听了半天,后背早已冒出冷汗。她的手指紧紧攥住锦被边,压制住自己的呼吸,胸口在慢慢起伏,但心跳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刚才那个人不叫贺柏,他叫乌黎,是突厥哥孙布大汗的次子,李煦日后遇到最难对付的对手之一,是她的噩梦。
  这地方恐怕也不是他的落脚地,他那般冷血的性子,原主人或许已经遇害。
  钟华甄难以控制住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的声音似乎在她耳边响起,要把耳朵震碎一般。
  她至今还记得乌黎如何温柔地握住她的手,狠狠斩下面前俘虏的头颅,他轻摸她的头,说要是再敢逃,就和俘虏一样的下场。
  那并不是他给她的教训,只是她噩梦的开始,他说她不乖,眼睛里总想着离开,所以他让她一次次杀害大蓟的俘虏,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无论她怎么哭怎么求他,他都只是用无尽的杀戮铸成她窒息的未来。
  死在钟华甄手上的人,最小才十岁,偷偷跟着父亲出军,被抓来还问她姐姐怎么在这儿,天真地和她说陛下会来救他们。
  李煦确实在三天后把乌黎往后逼退一百公里,但那孩子没等到李煦的救援,他被乌黎选出来做猎物,最后死在钟华甄手上。
  她将近崩溃,乌黎每次都会哄她,说女孩要乖巧些,他不喜欢看到她哭。
  卢将军早就死在益州和大司马的夹击之下,他自小困苦,被威平候所救,为报施饭之恩,卢将军一人强撑住青州,待钟华甄如同己出,他对钟华甄说过最多的,是想把她把威平候的血性继承下去。
  可她什么也做不到,她是威平候唯一的女儿,但她手上沾了无数大蓟将士的鲜血。
  钟华甄紧紧咬住唇,舌尖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她不敢哭出声。
  额上的伤口传来阵阵痛处,钟华甄想要见长公主,甚至是想要见李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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