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时江南》第3/43页


我狠狠咬伤江航,疯一样喊秋生,喊爷爷。
江航拉住我,紧紧抱在怀里,他说,承欢,你呆在这里,不许动!下面的事情我想办法,说完,他从掩身的丛林走出。没几步,又折回。一把将襟前宝玉扯下,系在我的颈项上,伸出大手揉了一下我头发,他说,承欢,它会保佑你的,等我回来!
说完,头也不回的冲向火海。
庐中岁月
1
碧玉炉碎,琉璃瓦寒。
那一夜,药王斋毁于一旦。江航连夜乘船带着我和昏迷的秋生离开旧地,船舱中我不停抽泣,哭累了,就靠在江航肩上睡去。
朦胧中,轻舟已过千山。在靠近景云山边陲的小镇,江航停住行程,泊江结庐而居。

秋生伤势恢复的很快,他每天都在庐边练剑,偶尔同我一起去山上采药。
江航无意问起苏渐。
他确定将父亲的流云剑缠住的是金蝉丝,而他们颈项的伤口,不是薄剑所致,而是金蝉丝所伤。江宁织造府早三年前夷为平地,世上有金蝉丝的只有宁婉素,能从她那里取得金蝉丝的也只有苏渐。
我不可思议的看着江航,他眉眼冰冷。
苏渐跟了爷爷十一年,如果是他毁了流云山庄,那么说来,药王斋也是他毁的,爷爷也是他杀,因为,这个世上,只有爷爷能解江航的毒,而苏渐不能容忍江航活在世上!
可是,怎么可能?他如何能对自己师傅痛下毒手?他又怎么可能与流云山庄结怨?因为婉素么?因为今年六月初八便是婉素大婚之日,所以他才毁掉流云山庄么?倘若真是这种推测,婉素遭遇不测了,他同江航的矛盾也应终结,他为什么还要毁掉药王斋呢?
我将这排山倒海般的疑问写在纸上,期冀江航给我一个答案。因为,我不愿相信,师兄杀害了爷爷。
江航的双目从纸上划过,无限爱怜的看着我,无言叹息。
秋生挡住他,说,云少爷,我不会像承欢想那么多,真是如你所说,我们为什么不找到苏渐,问个明白,如果是他,我一定会杀了他!大仇得报,我和承欢就不必连累你,大家各奔天涯。
江航错愕,看着秋生稚气的脸。那时,江航已经学读唇语了。他说,是我连累承欢才是。若不为报血仇,我做废人,又如何呢?如果仇怨可以那么简单了解,这世上,何来江湖?
2
冬天,白雪覆盖整个大地,仿佛江湖不曾有任何仇怨,天地一色,无尽苍茫。
江航说,那夜药王斋飘荡的香味同流云山庄遭遇灭门那天的香味一样。可是,这到底是因谁而起的阴谋呢?
我一直在想,若真是苏师兄所为,那么,婉素怎么会失踪,甚至是死掉呢?答案只有两种,其一,那是他们合演的戏,婉素不过躲匿到一个更隐蔽的地方。可是如果藏匿能躲避婚约,苏师兄完全不必火烧流云山庄。只要私奔天涯,便是神仙美眷。那么答案只能是,这是一场更大的阴谋,远不是因宁婉素与江航的婚约而起。
3
整个冬天,草庐里都弥漫着药香。
我将冰魄宝玉还给江航,上面四个字“天长地久”我担当不起。但我仍感激,那个危乱的夜晚,他将这生的希望赐予了我。
江航给我讲流云山庄,那些斑驳的灰墙,青苔绿痕,那些高高的楼宇,气势恢宏的不成模样。他说,承欢,你知道吗?就是那么大的一座庄园,高楼连苑,竟然毁在一夜之间!他讲山庄里,那些女人间的勾心斗角,他说,承欢,你知道么?她们嘴唇上的艳红,绝对是别人的血!她们小小金莲下,踩着尸骨。他说,承欢,我的母亲也是其中的一个。
但大多时候他是沉默的,白衣拢住他苍白的面容。他静寂的如雪山一般。喝了酒的时候,他才纵容自己像孩子一样,口无遮拦。
醉酒后,他伏在桌上睡,我就呆呆的看他睡去。等他醒来,我已斜在他手背上睡着了。他小心的抽出手,将我抱回房,鬓角垂发飘动,落在我颈间,与我绒细的长发纠缠不清。
我抱着被子,不雅的睡去,落入他眼中,无限疼惜。
那个冬天,江航成了我取暖的地方。我给他反复熬药,端药。他开始笑,他说,承欢,你身上的药香好浓,就算我不恢复听觉,只要闻到这药香,便知道你在我身旁。
4
秋生问我,承欢,我们要永远同江航一起吗?
我抬眼,继而低头,至少,他的病好,我才能安心离开,我答应过爷爷的。
秋生轻哦。
开春,他义不容辞成了我的苦力。陪着我满山爬,寻草药,比我都卖命。
夕阳西下,草药满筐。他一脸泥巴,冲我露两颗大兔牙,别谢,我只想那家伙早康复离开!
我撇嘴,腿上被山石划破的伤口隐隐的疼,我也希望他早日康复,尽管知道,只要婉素还活在世上,江航便是她的夫君。
回家时,我的样子惹得江航大笑。
我无由委屈起来,紧紧咬着下唇。当他发现我身后大大的药筐,笑声戛然,帮我卸下,定定看着我脏兮兮的脸。喉结抖动,伸出细长的指,轻轻撂起我为汗水粘湿的额前发。
我红着脸,低下头。
南国暖春的傍晚,余辉幽长,药香暗生。我站在江航身边,身量尚未长足,心思便已不可告人。
晚饭时,他拼命往我碗里夹肉,我只闷头吃。
或许,年龄小不懂记恨。晚上,我依旧为他铺床。转身时,他已在身边。他问,腿伤还疼吗?
我摇头。刚想问他怎么知道?他却解下颈项上的红线,温柔俯身,小心翼翼拴在我纤细的脚踝上,叹气,刚看你涂伤口了。便没了下文。
有时,心疼,是说不出口的。那时的江航,应是心疼我的。
回房,一夜难眠。手指拨弄着红线,上面拴着那枚冰魄宝玉,通体晶莹,雕着四个字:天长地久。
心里暗喜,想起刚刚,江航说,愿它祐你平安。
5
隔日,这枚玉,便成了秋生眼中钉。他说,能保平安?天知道他的耳朵是不是因为这玉……
我说秋生你凭什么说他,你以为你是谁?
秋生将药筐摔在我脚下,我陪你采药!为你练剑,保你平安!你说我是谁?说完,推了我一把。
我踉跄倒退,山路湿滑,我的身体摇摇欲坠。秋生一见,扯身拉我,最终还是双双滑下山坡。
等江航找到,我们几乎休克。秋生硬是咬牙切齿对江航冷笑,看,这才叫同命鸳鸯!然后才肯昏死过去。
下面的日子,江航成了我的小仆人。他固执以为,我因采药受伤,而我,也没告诉他,这是因为同秋生争执酿成悲剧。
五年,坠崖的秘密一直被我和秋生缄口。
我的身量疯长,一同生长的,还有我绵邈的心思。脚踝上的线已褪却了原来的红,玉石依旧莹亮,上面的字,依旧是,天长地久。
我习惯,每一个春天,同秋生一起,为江航采药。秋生每采一棵药,都恶狠狠的模样。他冲我笑,多采药,让他好起来快离开。
江航似乎无太多好转。但我们依旧坚持着,我坚持着采药,熬药;秋生坚持诅咒江航。
直到婉素出现。
水云惊魂
1
我还记得,她来时,江南小镇,夏季午后,阳光碎了一地。
村中渔人赶到草庐,说从中江救回一绝色女子,至今,中毒昏迷在船上,看似受尽了颠簸之苦。
我同江航随他来到船上时,看到眼前女子,不由脸色苍白,踉跄后退。她兀的抱住江航,失声恸哭。
村保惊诧的看着江航,半天。
江航艰难的张张嘴巴,介绍,这是,婉素,我未婚妻。
婉素脸上立时有了容光,恢复了大家小姐的娴雅端庄,笑都严丝合缝。她爱怜的望着江航,温柔抚着他的面颊,泪光盈盈,江航,江航,五年过去了,你还没忘记旧约。
多么感人的表白,不是吗?她似乎忘记了那日清晨予以江航的羞辱。我的眼泪就这样直愣愣的被勾了出来。
江航的面前,我为他的幸福笑,几乎泪流满面。十六岁,我如何学得将笑都包装的,严丝合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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