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心方》第29/226页
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呼,人们看的清楚,那青年的衣带不知为何缠在一匹马足上,那马受惊之下正在用力挣脱缰绳,若是被它挣脱了舍馆门外的缚马柱,这青年少不得被一路拖走,凶多吉少。
寒光骤然一闪,那青年的衣带被锋利的剑锋割断,整个人因惯性狼狈地摔在地上,跌出一个“大”字,溅起一地黄土。
等围观的人反应回来,剧连早已还剑入鞘,制服了那匹受惊的骏马。
解忧一直静静立在一旁,半眯着眸子,脸上神色平静如水。
但,眸中止不住泛起一丝狂喜,她已经看清这些都是谁搞的古怪了。
在剧连所处之地大约二十余步外,人群的外围,立着一个身着劲装的绯衣女子,她面色红润,光彩照人,那一双眸子更是会说话一般地动人。
方才就是她趁着人群混乱,将那青年的衣带系在马蹄上,又惊动马儿,险些酿成惨剧。
解忧可以肯定,她绝对是故意的,只是完全猜不到她的意图――或许也是同那些居民一般,对青年说的狂言不忿?
“壮士之义,某当厚遗之。”第一个走上前的是方才询问吕不韦的那个商人,剧连制服的这匹马正是他的座驾,“某,长葛弦止。”
那青年被另一名商人扶起,一身黄土,满面狼狈,急忙抢过话头企图缓解尴尬,“长葛者,昔郑地也……”
解忧很不客气地再将话头抢过来,“郑国弦高犒师,化干戈于无形,斯为大善,岂其弦公之先人耶?”
青年被夺了话,并没有恼,反而对解忧大为激赏,“小小赵姬,竟识弦高?如此博闻广识,可为女博士也。”
解忧蹙了蹙眉,难道她表现得太过独特了?
“不敢当。”
“敢当,敢当。”青年因衣带断了,一手握在腰间,只得一只手来行礼,这狼狈的模样惹得围观者哄笑不止,早已将他方才那一番惹人着恼的言论忘了,有人主动为他递上一条腰带,不忍斯文堕落如斯。
“多谢,多谢。”青年不慌不忙地系好腰带,重新向着剧连和解忧作揖,“在下绮里琚。”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君子如美玉,不忍使蒙尘。”解忧笑着递上一块方帕与他擦拭面上灰土,一边暗自思索,这名字似乎有几分耳熟。
剧连则远远望着方才那绯衣女子站过的地方,低声咬牙,“狡若狐矣。”
第三十六章 柳下着
更新时间2015-11-1 20:04:59 字数:2041
与郑商弦止一道的另一名商人是不折不扣的秦人,叫做“瞿伯阳”,伯是排行最长的意思,想来这名秦商是家中的长子。
趁着剧连和两位商人攀谈的工夫,解忧也没闲着,眉梢一抬示意绮里琚撸起袖子,见他胳膊上微有些挫伤,取出一个指节粗细的小陶罐递给他,“以此搽涂患处,一日可愈。”
绮里琚瞪大了眼,“卿为医者?”
“鄙人楚墨剧连,吾妹解忧为墨医。”剧连将手中马缰交还弦止,“马惊,乃有小人为怪,非先生之过。”
“竟是墨者……”众人哗然。
解忧感到四周的目光一下子就不一样了,有忌惮,有倾羡,有钦佩,却唯独没有敌意――真不愧是墨家,名声这样好。
弦止安抚过受惊的马匹后,为了表示谢意和歉意,邀剧连、解忧和绮里琚重新入座,重添酒浆肉食,聚在一道谈些各地风物。
“连此行欲携妹入关,往咸阳。”剧连举起陶碗,与弦止和瞿伯阳对饮,解忧年幼不能饮酒,绮里琚为士子,饮不惯这舍馆中的浊酒,也袖手坐在一旁。
“函谷关如今禁严,以拒盗贼及间谍入,剧连携长剑,恐为守门吏所阻,不若随琚往咸阳?父为博士官,守门吏知之也,义士与医女为琚之友,自无人盘问。”绮里琚弹了弹陶碗的边沿,蹙了一下眉头,这里连一件像样的酒器都没有。
“两位自楚入秦,将往函谷关,需在意洛水匪类盘踞。”
弦止听说剧连此行打算从函谷关入秦,非常不放心,他这几日听闻了不少关于洛水匪类的传言,虽然剧连方才的身手他也瞧见了,但毕竟人家还带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不是?再说好汉难敌四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而且他还没能寻到亲历者来证实此事,这不是从一个侧面反映出,那伙盗贼手脚太过利落,根本没留下活口呐!
真是越想越怕。
解忧摇头,“先生不知其盗首之名?”
听弦止的意思,那伙盗贼组织性很强,做事隐秘,手脚干净,连颍川一带的郡守县尉都拿他们没有办法,既是这么厉害的盗贼,她应当会在史书中看到一言半语,但记忆所及之内并没有对得上号的记载。
弦止想了一会儿,将声音压到极低极低,“风闻其匪首称盗著,氏柳下,诸君谨之谨之,万勿泄也。”
盗著?柳下著?
解忧凝眉不语,这名字还真没听过,而且半点也不熟悉,“彼齐人也?”
弦止瞪大了眼,面前这个小小女孩太不简单,她那一双眼睛,简直像能看透人心一般,看久了几乎令人心生畏惧。
“若传闻属实,其徒多韩赵人也,而盗著确是齐人,然……医女从何得知?”
“‘俟我于著乎而。充耳以素乎而,尚之以琼华乎而。’”
在屏风前等我,耳边垂挂着丝带,还有美玉作为装饰――大抵是这个意思,这是一首女子回忆自己出嫁之日盛景的诗歌。
解忧阖眸,“著,岂非萧墙之间乎?非富贵之族,何劳塞门之屏?”
“著”这个词儿指的就是大门到门内屏风(或称塞门,宫中者称萧墙,后演变为照壁)之间的那一段距离,不是富贵之族,显然是不需在家中设置屏风的,更不要说用这个字给孩子起名。
弦止等人不明所以地看着解忧,《诗经》中的内容,并不是人人都知道的。
绮里琚接过话头解释:“医女所诵者,《齐风》之《著》也,柳下亦齐鲁之氏,故……”
说到这里,绮里琚皱了眉头,一手捉着衣袖,一手摸着下巴为难。
这《著》确实是《诗经・齐风》中的篇章,柳下也的确是齐鲁之地的姓氏没错,但问题在于这柳下一氏的始祖乃是赫赫有名的柳下惠。
被后世津津乐道的“坐怀不乱”之典其实根本没什么了不起,柳下惠被孟子称作“和圣”,主要还得益于他清明的政治主张和崇高的道德标准。
“故,盗首柳下著,必为今齐之人也,名之以著,必曾富贵之族也,岂非柳下展禽大夫之后耶?”解忧淡笑,再杂合今天所见所闻,她想她已经能够猜到这个柳下著是何许人也。
绮里琚对于解忧这般污蔑“和圣”柳下惠很不赞同,梗着脖子高声争辩,连耳廓都红了:“《论语》载‘下惠为士师,三黜。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以医女之见,如此赤诚人之后,岂其为盗耶?!”
柳下惠曾说,正直地侍奉国君,到哪一国去不会被多次免职?但若是不能正直地侍奉国君,何必要离开自己父母所在的祖国呢?
所以,即便最后失意退隐封邑柳下,柳下惠终其一生都没有像孔子那样离开鲁国,宣扬自己的学说。
孟子品评他不因君主不圣明而感到羞耻,不因官职卑微而辞官不做,如此大德,堪为百世之师。
这样的人,解忧好意思说他的后人是盗贼?还是盗贼之首?!绮里琚表示十二分地不能苟同。
解忧淡然看着他声嘶力竭的样子,手中轻轻摇晃陶碗内的浊酒,缓了片刻,抛出一句犀利的言论:“绮里不知耶?盗跖名展跖,斯为柳下惠之弟也,既已有跖,何以无著?”
这可是有先例的。
春秋时代名扬一时的盗跖,就是柳下惠的弟弟,当时尚且不能禁,谈何身后事?
绮里琚梗着脖子,偏偏没有什么可以反驳的,一张清秀的脸涨得夕阳一般红彤彤,汗滴将鬓角尽数打湿,惹得周围的看客又是一阵哄笑。
在哄笑声中,解忧并没有笑,而是淡然解释:“绮里不需大动肝火,忧非以展大夫为轻,闻柳下邑‘碧玉千树,青丝万条’,忧素来倾羡。他日秦伐齐,其墓当可幸免于难。”
解忧并不是在说笑,史载,秦伐齐,经过柳下惠之墓,曾下令:“有去柳下惠墓地采樵者,死无赦。”
可见其人德高,乃是所有人都认可的。
第三十七章 盗跖食人心?
更新时间2015-11-2 20:02:30 字数:2092
绮里琚红着脸说不出话,他现在表态也不是,不表态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