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食无忧[穿越]》第208/251页


  燕思宁撩开帷帘探出脑袋,见马背上季大人劲装挺拔,墨发高束,稍褪去了些许诗书雅气,更添英姿。而一个小书生模样的人与季大人说话,模样很清秀,瞧着是比自己大几岁,却还不及自己稳重,团团转像个屯东西的小老鼠,不停地往季大人马背上的布兜里塞东西,塞不下了,就往那些侍卫手里塞。
  他小时只崇拜两个人,一个是才貌双绝季叔鸾,那般孤艳清姿直如谪仙,出世时让人有远观不可亵玩之感,眼下行走庙堂,也能一尘不染;而另一个则是他那军功赫赫的十二皇叔,雄姿如翱鹰一般,时常飞跃在燕思宁的憧憬里。
  他身为皇子,也愿自己文如季鸿、武似燕昶,早早便定下了向这二人看齐的目标。是故一听说父皇有派季大人南下治水的意思,当即便跑去御书房求了这趟差事,要跟季大人一同去。
  如今得偿所愿,燕思宁心中不胜欣喜,只盼着这队伍早些出发,他好能与季大人多说些话,探究一下文治安邦之道。
  眼见马上就到钦天监演算的启程吉时,季鸿从马背上躬下身来,以衣袖做挡,与踮着脚的余锦年亲了亲嘴巴,沉沉笑道:“好了,快回去罢,街上人多,小心碰着。”
  余锦年蹙着眉头:“我不要。”
  季鸿哄他:“日日想你,日日给你写信。”
  余锦年噘着嘴,鼓着腮帮,怪他不肯带自己一起去,很不开心。
  季鸿弯下去摸了摸他的头发,仍轻声哄:“梦里也想你,只想你。回去罢,一会儿日头高了要晒着的。”
  余锦年跳起来又在他嘴巴上嘬了一口,别别扭扭地飞快道:“也想你。路上小心。”说罢才摇了摇手,依依地退后几步,听随行太监们高喊一声:“起――!”
  马蹄儿缓缓迈步,绣着大夏字样的旗帜猎猎而动,带着他的心上人一起,奔赴向遥远的南方。
  围观百姓渐渐散去,城门业已恢复原本的秩序,仿佛治水的队伍只是个热闹罢了,热闹一散,一切都像是不存在过。
  季鸿走后的几天,他确如承诺的那样,日日给余锦年送来书信,季府特训的红脚信鸽,总在黄昏降临的第一个时辰,将余锦年期盼着的喜悦准时送到。后来队伍走得远了,信鸽到的时辰一日比一日晚,后来两三日一封,再后来好多天都未必能见到一封。
  他们走得极远了,远到连信鸽都要飞好久好久。余锦年趴在窗前,连偷吃冰的心思都打了折扣,清欢怕他将自己闷着,时不时进来逗他,或者做些果子酪、牛乳冰,吆喝他到花厅里去乘凉,可他托着腮,望着遥远天际一呆就呆一多个时辰,直到天晚了,清欢进来叫他睡觉。
  有时闵懋来哄他玩,有时穗穗阿春来闹,还有苏亭抱着哇哇啼哭的小海棠满园子乱转。很少时候连枝也会来,多是闵雪飞为了不叫他总闷在宫里与人斗来斗去,来信叫他到金幽汀转一转。
  连少监不爱动弹,没差事时宁愿坐在屋里发呆也不肯出去走走,他又生性敏感爱多想,司宫台上人人钻营,又不是什么修身养性的好地方。不过闵二公子总有办法让连枝挪窝,譬如让连枝在下封去信上叫余锦年按个手印,或者让苏亭他们给签个落款儿。
  连枝又极听闵雪飞的话,直被逼得不能不动弹。不过好在金幽汀诸人一个塞一个自来熟,这么一来二去的,连枝倒也与他们熟络了起来,有时还能留下吃顿便饭。余锦年记得要照顾好连枝,记得照顾好金幽汀的家人们,可独独不记得要照顾好自己,季鸿走了才半个多月,他下巴就又尖了下去,还日日跑到城门牌坊楼底下,去打听南边洪涝情况如何。
  听见水退了,灾民们发上了赈灾粮饷,治水官的丰功伟绩传到京都,他自己能高兴半晌,饭都愿意多吃两口了;转天听见又死人了,有灾民暴乱,就着急得团团转,生怕灾情又变得严重,拖得季鸿回不来,更怕季鸿受伤。
  石星被安排留守府上保护小公子,今日便挎着小篮子,与余锦年一同走在街道上,要去医堂看看新进的药材,他望着这少年孑孓一身的背影,全然没了先前那股鲜活劲儿,心里也叹了一口气:这两人自相遇以来,何曾需要分离这么久?不过转念一想,他又何必操心别人,自己还不是与自家的小饼人天各一方,只能靠鸿雁传书,一达情谊。
  如今南方水乱,哀鸿遍野,即便京中派下再多的赈灾官一时半刻也难平息四起的民怨,夏京更是涌进了不少灾民。这些灾民多是逃难而来,身上寡有银钱,大多聚集在庙宇道观里,每日吃些大师父们施赠的粥水,却也有不少家破人亡的流民徘徊在街巷中,终日与乞丐为伍。
  有些本地富商开始开仓放粮,做善事积累福报,城南那边便以那富贵斋的薛老板为首,救济了不少难民;余锦年眼见难民越来越多,更有数不清的病患伤者在街上哀呼痛嚎,他即便是心中再挂念季鸿安危,时下也得做些实事了,便叫上了金幽汀的小厮侍卫们,开张了东街后头的医馆,收纳一些危急重的病患,而苏亭则负责处理一些显见的外伤。
  此外每日傍晚,也在三余楼施舍粥棚,用最简单的食材做最果腹的粥食,虽不能让每个人都吃饱喝足,但至少不会空着肚子入睡。
  余锦年现下银钱充足,开起医馆为的是救济,是故来往病患若有闲钱便给,要是实在一穷二白也没什么,有心的留下帮帮忙,若真是个浑水摸鱼的白眼狼,他们也拦不住,权当是给遥在南方治水治灾的季大人祈福了。
  他们一行人每日要忙到月上中天才能休息下来,晚上倒在床上一头睡去,第二日又是脚不沾地的一天,过了有好些日子,余锦年掐着指头数,才发现竟然已经足足十天没有收到季鸿的来信了。他越想越是不安,当晚到家,便裁纸写了一句“行也思君,坐也思君,盼君早归”的纸条,命人去传。
  当夜月明星稀,天际一片青黑,莲池内的红荷也都晒得脱了水,皱皱巴巴地萎缩着,池水在这般烈日蒸腾下,也不复清新,生出些泥腥味。
  余锦年在医馆看过病人,回来后匆匆扒了几口饭便在花厅里小憩,没想到实在是太累了,竟一时睡了过去,许是天气热冻不着人,清欢也就没过来打扰他,只在他身上披了条薄薄的雪衫,是季鸿的衫。他抱起衣服来盖在脸上,用力地呼吸几口,仿佛是从中攫取了新的力量,长长地舒展了一个懒腰。
  夜深,余锦年转过身,拥着情郎的衣服继续睡――
  金幽汀的门却突然被人用力砸响,门房于痴梦中惊醒,慌忙披衣起来,挑灯去看,只见门外是两个灾民打扮的老夫妻,互相搀扶着,面色焦灼,约莫是一路小跑来的,都喘得厉害。见厚重园门打开了一条缝,那老妇人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去,焦急道:“余神医、余神医!我儿子他……”
  ……
  余锦年挑着灯笼飞奔到医馆,进了门直奔西阁,只见一个青年倒在地上,两侧面颊深深凹陷,小腿抽搐,口中喷出清白色秽物,一旁马桶中更是盛满了清水似的泄物,他眼下口鼻大张,皮肤苍白湿冷,不停地往肺中吸气,却只肯吐出短短的一小口浊气。
  随后而来的老夫妻也冲进来,吓得差点昏厥过去。他们方才去找小神医时,他们的儿子还好好的,这一去一回不过半个时辰功夫,儿子竟要不行了!两位老人哭得凄怆,一人嚷着一句,直说他们儿子只是水土不服,上吐下泻,怎么的就这样严重。
  正说着,又一人从后院走出来,也扶着腰走进西厕,那人便扶墙走边骂骂咧咧,听口音应与这对老夫妇是一个地界的人。
  “你们哪里来的?”余锦年立刻问,“还有没有其他人也得了此病?与你们同行而来的都是那些人?”他一个转身,当即叫来医馆里帮忙的小厮们,让他们将馆中所有上吐下泻的病人都请到一处,“找出来,都找出来!一个也不要落!别碰他们,挑出来我一个个过目。”
  “我小孙子和他娘,也是拉空了肠子死的,还没到了京城,就病死在路上了……”那老夫妇颤颤巍巍地哭道,“我们从滁南府来,那儿涝得厉害,粮食和田地全都淹了,什么都不剩……”
  “嗵――”的一声。
  余锦年只觉眼前一黑,手中灯笼砸在地上,双眸发怔,口中自言自语地呢喃起来:“滁南、滁南府……”火苗迅速舔着了灯笼外壳,烧起一簇小小的烈焰,眼看要燎到旁边的帘子,石星吓得赶紧从院内抄起一桶清水,哗啦一声泼了进来。
  呲啦,火苗熄灭。
  “……小公子?”石星拎着空桶,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小公子!”
  余锦年七魂六魄豁然归了位,后背随即冒出层层冷汗。
  滁南府。
  季鸿现下正治理之处,可不正是滁南府!


第146章 麻婆豆腐
  医馆中凡上吐下泻者共四例,其中三人皆自滁南府而来,而另一人则是抵京前夕才与他们相遇,遂结伴进城,故而染病。但病来猛烈,那已瘫倒在地的青年已被安置在远离众人的偏房,余锦年命人给他强灌了两碗糖盐水,又以附子做桩急灸其关元大穴,待其人稍一回转,便又灌他喝下当归四逆生姜汤。
  这些日子为了应对源源不断的求医者,医堂中雇了几名稍懂医理的帮手,只做些简单的伤员料理。其中便有个曾以种药圃为生的老人家,因自家药圃被地头蛇强占,这老人家又无妻无子,难以维系生活,碰巧遇三余楼招人,就被余锦年给招了回来。
  老人家自认也是个旱脚医,见多识广,一瞧这青年症状,又见其他同病之人皆是病势汹涌,又都是自滁南府而来,即便有一个不是滁南府人,却也与滁南府这几人交往甚密,稍微一细想,当即骇得脸色发白。余锦年灌了那青年三碗药汤,弃了空碗走出房门,那老者立即倒退数步,掩鼻相避。
  余锦年转头看了他一眼,脸色也不甚好看。
  老者左右看了看,筛糠似的抖了一抖,道:“东家,这、这是大疫啊!此处待不得了!”
  此言一出,在院中看热闹的其他灾民都惶惶恐慌起来,一听是发了大疫,诸人纷纷交头接耳,躁动不安,吵的、闹的、互相指责不该来这家医馆的,还有胆小的已要往外跑了。余锦年张了张嘴,想说话,可舌头还没捋直就被一群灾民们屡屡打断,这些人听说是大疫都已慌了,全一副惊恐万状的表情,彼此互相推攘谩骂,唾沫满天横飞。
  眼见众人乱哄哄的,四散奔逃去,一发不可收拾。此病若非疫病,自是幸事,若当真是大疫,这些密切接触过疫病者的人若是乱跑出去,京城怕是将伤亡无数,余锦年眉心一皱,冷声高喊道:“我看谁再敢乱动一下,通通一并关起来!石星,封门!”
  话音刚落,正门哐当一声重重阖闭,两个魁梧雄壮的持刀侍卫把手在门堂两侧,医堂瞬间安静下来,众人大眼瞪小眼地回头盯着余锦年。
  余锦年道:“好了?不吵了?不闹了?”
  静了一会,一人突然骂道:“你这个庸医!你要做什么,你要杀人灭口不成!还不把我们都放出去!”颇具中气的嗓音,在寂静的人群当中掷地有声,格外显著。
  余锦年循着响处看去,越过几层人头,终于在人群里看见了那个说话的男人,那人全身上下无一处包扎,只是面相瘦削了一些,但既然还能喊出这么中气十足的声音,想来也没什么太大的毛病。
  一人开了嗓,自然会有胆子大的跟着应和,不多时医堂中就响起了各种声音,骂他庸医的、说他谋财害命、杀人灭口的,此起彼伏,一片嘈杂。
  余锦年背靠住一根门柱,抱臂听了一耳朵骂,心下一片冷笑。他本就有很大的心事,此时还能耐下心来伺候这些灾民已全是靠一颗良心强撑,否则他早飞奔得比任何人都快。半晌,见他们翻来覆去都是那些泡菜坛子似的旧话,又酸又臭,便也听不下去了,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道:“骂够了没有?”
  他抬起眼扫了一圈,直起身子:“骂够了的,还想活命的,就都给我闭嘴。”
  先有几个人闭了嘴,随即堂内安静了一大片,毕竟他们是瓮中之鳖,图两句口舌之快也就罢了,活还是想活的。
  余锦年洗干净手,命小厮取了个口罩来戴上,又转身坐到医案之后,指节敲一敲桌面:“不想死的,闭上嘴排队,我一个一个看过。无论我问什么,俱一一作实回答,有所欺瞒者皆视为同病之人隔绝处理。诊后你们尚且需在医堂内暂住七日,七日后若无事,自会放你们出去。这期间,你们的一应饮食,皆有三余楼无偿提供。”
  他使了个眼神,在场所有人能便都被发了一个口罩,并教会他们该如何佩戴。
  不敢言的都过去让余锦年诊病,而心生不懑自认没病的则窝在一旁,余锦年每看过一个人都要重新洗一遍手,水是烧开又冰过的水,皂角和肥珠来净手,便是人再多也是如此。诊了小半时辰,眼见这么多人都被分成了几批,安置到了不同的房间中,还都发了新衣裳,剩下那些顽固灾民也都有些动摇了,纷纷往队伍中挪动。
  看到最后,天已大亮,墙角还蹲着三四个冥顽不灵的,余锦年手已洗得快脱皮,指尖都被自己搓得通红,石星又端了新的水盆过来,这么一瞧,登时心疼道:“小主子哟,您这手快不要再洗了,这要是我们公子瞧了,又得骂我了!”
  余锦年只在花厅歇了那一时半刻,几乎算是一夜没有合眼,这会儿即便有些疲惫,心弦却也被当下之事紧绷着,一点睡意都没有,他就着石星的铜盆又洗了手,便吩咐道:“西阁的一应物件凡是被那病人碰过的,皆拿去烧了,隔离那些病者的房间门前俱撒上石灰粉,凡馆中用水无论饮食用度必须煮沸,三余楼同样。另外你且安排下去,今日之内打听清楚京中诸大医堂庙宇,可还有这般症状的病人出现,有几个,都来自何处。这病究竟是不是大疫,只看我们馆中的这几个暂时难以确诊,还需稍加观察。”
  石星应下,只道过会便叫人去办。
  等手晾干的时候,余锦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问道:“南边可传来消息了?可有我的信……”
  他没有明说,石星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还没有……”答毕他立刻补充道,“不过小公子,不是有句话说么,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我们三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没事的。”
  笼罩在余锦年头上的愁云更浓,他转眼看向那几个屈缩在墙角蠢蠢欲动的刁民,心里的烦躁便有了个小小的宣泄出口,顿时一个喝问:“你们究竟过不过来?!”
  ――
  京郊城南外的官道,是通往大慈悲寺的唯一之路,如今大慈悲寺人满为患,京城自灾民涌入后又开始盘查人口、严加进出,导致大批无处可去的灾民们涌在城南外的一处荒林,靠富人老爷的粥米救济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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