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遇上西雅图》第37/38页


  “当你变得一无所有的时候,就是开始得到的时候。”文佳佳以前体会不到这句话的真谛,因为她没感同身受过,所以也不认为自己有一天会变成这样。 那时候她认为,她拥有很多东西,多得不怕失去。这些东西都是用钱换来,当然也可以再拿出去变成钱。而那些钱,是她用更多无价的东西换来的。 以前没钱时,文佳佳为生活发愁,为看病发愁,为买房发愁,更为攒钱发愁。 可现在有钱了,难道她就不愁了么? 好像依然很愁,并且这些事是靠钱解决不了的。 生活好像是一个小顽童,永远不会看人脸色,随性的设置一些门槛儿给人们。钱可以帮忙让一些门槛儿降低些,所以人们拼命赚钱。但有时候,钱会让这些门槛儿升高,你的钱越多,你越过不去。 如果快乐有价,那么一百块钱和一万块钱可以买到的快乐,也许相差无几。但即便如此,大多数的人也宁可牺牲快乐,去换钱。 至于换多少,那得另说。 两间问询室的门被同时打开,文佳佳和Frank分别从两扇门里走了出来,那一男一女警官在一旁望着他们。 面对这种阵仗,文佳佳十分忐忑,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幸好,Frank知道。 Frank张开手臂,声音温柔道:“没事了,亲爱的。” 文佳佳只犹豫一下,就反应过来,立刻扑向Frank的怀里:“Frank……” 她声音颤抖,就像是遇到了久别重逢的恋人。 女警官说:“祝你们情人节快乐!” Frank和文佳佳一同漾出幸福地笑容,异口同声道:“谢谢。” 但是Julie却神色不悦。 直到Frank一边拥着文佳佳,另一只手使劲儿的拉过Julie,将她们带出警局。 文佳佳可能是入戏太深了,直到离开警局,还陶醉在方才的情景里。她没有摆脱Frank的怀抱,对Frank笑笑,忽然觉得在这样寒冷的季节,能和另一个人靠着取暖是不错的事。 再说,今天是情人节,这个男人更不招人讨厌。 但当他们走过一个转角后,放在文佳佳肩头的那只手却先撤了回去,原本拉着Julie的那只手也收了起来。 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Frank式的吼叫:“你吃错药了吗!你怎么敢未经我允许把Julie带到纽约来!出了事怎么办!丢了怎么办!你付得起这个责任吗!” 温文儒雅的医学界大国手居然也会歇斯底里,文佳佳一下子就被骂蒙了。 但她反应过来以后,便立刻反击:“你横什么!Julie不是好好在这站着呢吗!我花钱带她来纽约,你闺女把我弄进警察局,差点被遣返,我没找你算账就是好的,你还有理了!” Julie胆怯地看着二人,她谁也惹不起。 Frank降低了一些音量:“你不要以为你有钱就干什么都理所当然!你这样做是非常不负责任啊我告诉你文佳佳,你……”文佳佳反驳道:“你别给我上课,我有钱怎么了,我有钱也不是罪过!谁不爱钱,人家都叫你Gigolos,就是吃软饭的,难道你敢说你不爱钱!你别以为我不会英文,你这个Deadbeat!” 揭人不揭短,这样的针锋相对,恐怕没有休战的一天。 幸好Julie突然大叫一声:“都住嘴!” Frank和文佳佳果然都住了嘴。 通常在父母吵架时,小孩子的一声吼,比一百个人劝架都管用。 Julie凑过去一把抱住Frank的腿,很是委屈的把头埋在Frank腿间。 文佳佳看着Julie半响,也轻声说道:“对不起……我……我胡说八道。” 话一说完,文佳佳就手足无措的转身离去,将那父女俩留在纽约的街头,尽管她一转身就后悔了,但是膝盖下的那双脚却停下来的将她带离了现场。 文佳佳呼吸着美国的冷空气,紧抱双臂,感到无比的后悔。她不是不懂得“有理不在声高”的道理,但是人在冲动时往往是难以遏制过分激动的情绪的。 这时若是碰见一个情商高的人,对方一定会教育文佳佳,要数落他人之前要先谈谈自己的错误,尤其是对待男人,批评和赞美总需要交替进行,才不会伤及感情。因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便会造成一些永难磨灭的伤痕,那是任何后悔药都救不回来的。 所以,文佳佳的那句“Deadbeat”,以及Frank当时震惊而受伤的眼神,都令她感觉到,这可能会是一场尴尬万分的离别,也可能他们永远也不会和好了。 十几分钟后,文佳佳就像是遭人遗弃的可怜虫,一个人落寞的来到纽约瑞吉酒店(St. Regis Hotel)的大堂。这是一家有着十九世纪建筑风格的酒店,大堂里灯光很明亮,将她脸上的苦涩照的很清晰。 也许大家都在猜测她是不是失恋了。 但文佳佳发现自己并不太在乎,因为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比起接下来就被困在大堂的接待处进退不得的窘境,旁人怜悯的目光根本算不了什么。 酒店服务生拿着文佳佳的信用卡,礼貌的告知她:“对不起,您的信用卡被冻结了。” 那是一连串“叽里呱啦”的英文,文佳佳有听没懂:“什么?” 服务生耐心的跟她解释…… 但是文佳佳打断了他:“I don’t understand ,please try again ,ok?” 服务生无奈的摇头,试图再一次解释。但是文佳佳还是不懂,她需要一个帮手。 她想起在美国华人聚集的城市里,政府总会在银行、超市、酒店这些公共设施里安排一些会说普通话的华人服务员,但是这会儿竟然一个都见不到。 “他说你的信用卡被冻结了。”熟悉的男人声音,从文佳佳右侧传来。 文佳佳震惊的回头看过去,是十几分钟前才被她刺伤的Frank,他又赶来救她了!当然,还有站在他旁边的Julie。 Frank一副仿佛没和文佳佳吵过架的模样,对她重复道:“我说,他说你的信用卡被冻结了。”
  第三十章 男人可以给你钱,也可以随时收回2
  文佳佳这才醒过神儿,顿觉晴天霹雳:“不可能!这不可能!” 这比有人告诉她Julie是个男孩还令她不可置信。 服务生这时抬起头歉意的说:“对不起。或者您换一张卡吧。” Frank在一旁翻译:“他问你还有没有别的卡。” 文佳佳摇摇头:“没有,我这张是无限额度的,我就带了这一个。” 然后她想了一下,拿出手机拨号,但那头很快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文佳佳低声骂了一句,然后向Frank求助:“要不你先帮我刷一下?明天我还你?” Frank摇头。 文佳佳开始故技重施:“百分之二十的利息!” Frank转身要走:“去住别的地方吧,今晚我请你。” 文佳佳瞪大了眼:“你开什么玩笑,我房间都订了,现在走,你不嫌丢人啊!” 文佳佳回头看看,在后面排队的人已经开始不耐烦了,投过来的眼神也充满了嫌弃。 但Frank显然不嫌丢人,他转身离开柜台,并示意后面的人先办理,顺便对文佳佳道:“资本主义社会的原则,谁有钱听谁的!” 文佳佳只得吹胡子瞪眼的跟上,这大概就是她之前对Julie实行“Boss论”的现世报吧。 Frank所说的请文佳佳过夜的地方,是一间装潢简单的Motel,经济实惠,但是有四面墙也有屋顶,遮风挡雨御寒取暖是绝对不成问题的。 这里灯光昏暗,照不清文佳佳脸上的愁苦,但她立在柜台前的那副嘴脸,实在是很明显。 服务员看看三人,问道:“情人节快乐,一间房?” 这句文佳佳能听懂。 他们三人异口同声道:“两间!” 服务员一脸莫名其妙。 几分钟后,文佳佳生气地坐在双人小床上,重复地拨打老钟的电话,电话那头也重复地出现无法接通的提示。 文佳佳泄气的扔掉手机,不会儿又将它捡起,安静下来想了片刻,连忙将电话拨到了中国银行信用卡服务中心处,并手忙脚乱的按照提示音输入卡号和身份证号码。 但信用卡服务中心传来的,依旧是坏消息。 文佳佳不死心,很快又拨打了司机小王的电话,接着是负责打扫的李妈的电话,以及老钟最铁的牌友赵总的电话,还有他常去的那家KTV的客户经理阿芸的电话。 但是这些人就像是事先说好一样,口径一致的告诉文佳佳,最近都没有见过老钟。 最后,文佳佳又试着拨了一次老钟的电话,这是她最后的希望。 可电话那头的提示音依然是:“您拨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这无疑是世界上最残酷的一句话,关机还能表明机主的态度。暂时无法接通却如同一句冷冰冰的外交辞令,会让你在没找没落中生出无数可怕的遐想。 人在最危难时,会先想到谁?至亲?爱人?还是挚友? 如果是小周,她想到的会是她的爱人和朋友,但是真正将她解救出来的却是一直针锋相对的文佳佳。如果是陈悦,她想到的会是丈夫和女儿,但是每天六个小时的暴走和在美国医院产房里痛的死去活来时,她只能一个人独立面对。因她丈夫的签证还没办过来。 如果是黄太,她想到的大概只会是女儿了吧,但是她女儿还要整天围着三个黑人小男孩团团转,如今肚子里又怀了一个,早已自顾不暇。 那么,如果是文佳佳呢? 文佳佳的反应是,立刻冲出了房间,来到隔壁间房门前拼命拍打那扇木板门,这是Frank父女的房间。 说实话,若是老钟真的出事了,文佳佳也不知道无权无势的Frank能帮上什么忙,但她的条件反射来得太过迅猛,令她只能想到Frank。 而在文佳佳跑来之前,Frank父女刚进行了一番恳谈。 那时,Frank正为Julie掖好了被角,蹲在床边,对在警察发生的那一切撒了个善意的谎言:“其实,爸爸刚才那些话都是骗警察的!如果不那么说,你知道……其实我和妈妈并没有离婚……” Frank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很蠢,骗不了人。 Julie突然坐起身,抱住Frank的头,声音哽咽:“别说了爸爸!其实跟妈妈住的时候我看见了你们俩的离婚协议书……我有你就够了,爸爸。” Frank反手搂住了Julie,父女俩一言不发,此时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直到门口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将这哀伤的一刻打断。 Frank打开房门,毫不意外会看到文佳佳。他想,如果文佳佳有一天能不出状况,他才会感到很意外。 但这一次,文佳佳的惊慌失措表现的有些不同,她像是经历了生死劫难一样的绝望。 文佳佳大叫着,“Frank,我老公出事了!” Frank还没说话,文佳佳已经泪流满面,越说越害怕:“他一定是出事了!就算是因为其他女人,他不可能连亲生儿子也不顾。他从不关手机,他有接不完的电话……我给所有认识他的人打电话都说没见着他!Frank,怎么办,他一定是死了!要不就是被绑架了!我做过好多次噩梦,每次都梦见他死于非命!” 文佳佳极度没有安全感,再加上怀孕受到激素的影响,更显得有些神经质。 Frank安慰道:“不可能,你想多了。” 文佳佳哭道:“怎么会想多。一定是他死了,他老婆注销了他的信用卡!他是主卡,我是副卡。否则不可能他把信用卡停掉!怎么办,Frank!” Frank想了一下说:“等一下。” 他返回房里,片刻后走出来带上房门,揽过文佳佳边走边说:“走,去你房间。” 文佳佳是个富婆,还是个有些姿色的富婆,花钱是她最擅长的技能。但是自从来到美国,她频频遭遇劫难,而她的技能却被 干晾在一边无用武之地。 幸好,还有Frank,他曾经是位医生,还是位出色的医生,对付她这种神经质的孕妇,尤其游刃有余。也幸好他是医生,要是换做其他人,可能会被她洗脑,并顺着她的思路一起胡思乱想。 总的来说,Frank是个有办法的穷人,所以总能解决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这是文佳佳在事情过后对Frank的认识。
  文佳佳的乌鸦嘴
  任何人,都有可能充当别人生命里的乌鸦嘴,但这些任何人,一定会希望别人多盼自己点好。 “好的不灵坏的灵”,老话总是对的。 老钟像是石沉大海一样联系不上,文佳佳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心慌过。 上一次心慌是因为她爸得了急病,急到越快做手术越好的地步,但她挂不上号,正常排号要排到四个月以后。 从那以后,文佳佳就对自己说,如果不能做自己命运的主宰,那么也要将伤害降到最低,而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钱。 “
  破财消灾”,前人都是有大智慧的。 人们都说钱像水,比喻花钱就像流水,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因钱而遭的灾,只会发生在有钱人身上,但是无论你多有钱也摆平不了。 而穷人呢,他们终其一生也不会面临这种厄运,因为这种灾难的境界太高了,穷人够不着。 比如这一次,老钟出的事。 当文佳佳还是个学生时,他们学校里也曾一时流行过“笔仙”、“碟仙”等怪力乱神的玩意儿。人类的智商告诉他们,那些都是假的,但是每个人都玩的乐此不疲。 有时即便文佳佳眼尖的发现同学作弊的小动作,也不会拆穿,反而选择相信,因这种游戏本就重在乐趣,结果是否准确反而并不重要了。
  但是文佳佳从未想过,她有一天竟也会对这种把戏产生依赖…… Frank揽着跟着文佳佳走回她的房间后,回身关好了门,又径直走到窗边拉上窗帘,最后关上所有的灯,这间房俨然成了一间密室。 文佳佳面临这样的密闭空间,立刻有点紧张地看向Frank,不过看不太清。 Frank走到文佳佳身边,也直勾勾的回望着她。 文佳佳简直如临大敌:“你,你要干什么……” Frank伸手来到文佳佳头发边,拔下她盘头发的发簪,她的头发很快披散下来。 文佳佳一下子抱紧衣服,扭过脸抖着声叫道:“我怀孕了!”
   Frank不理她,拿着发簪走到桌边,拿出一张纸,低头在上面写着什么。 文佳佳小心翼翼的凑过去,好奇的伸头去看,正看到Frank写在纸上写下“生”、“死”两个字。 很显然,Frank不是对孕妇有兴趣,虽然他的行为太古怪。 文佳佳问:“你要干嘛?” Frank也不说话,把纸放平,拿过火柴盒立着放在纸的中间,然后把文佳佳的簪子小心翼翼地架上去,找到平衡后,簪子就如同一个指南针,一左一右两边是生和死字。 Frank拉过文佳佳坐在自己对面:“来,坐下。” 文佳佳有些不确定的捧着肚子坐下。 然后,Frank抓住文佳佳的手,放到簪子上方,并严肃地看着文佳佳:“这是印第安的一个很古老的占卜方法,你心里想着要问的问题,然后它就会给出答案。” 文佳佳措辞道:“这叫迷信……” Frank却说:“你这个簪子是一直带着吧?” 文佳佳点头:“是!” Frank神情认真的看着她:“那就没问题了,这个簪子已经和你有心电感应了。来,现在你心里想着他,集中精神,不要想别的。要心诚。” 文佳佳终于也受到Frank的感染,认真地抓住他的手,同样严肃。而Frank似乎为了更正式一点,还拉着文佳佳的手伸展一下双臂。这个动作令Frank的袖子掉下来,露出了手腕,以及手腕上那个很普通的金属健身环。 最后,Frank拉着文佳佳的手靠近半空中的簪子,簪子也仿佛受到了感应,竟然动了,往“生”的那边微微转去。
  文佳佳吓得大叫一声。 Frank笑着松开她的手:“放心,你男朋友没死。” 文佳佳还处于震惊状态,瞪着纸上的字:“这是怎么回事?” Frank却卖起了关子,没有揭穿谜底的意思,他站起身,拿起捕梦网递给文佳佳:“好好睡一觉,明天早晨电话就接通了,信用卡也恢复了,好吗?把这个挂在床头,就不会做噩梦。” 文佳佳接过Frank递过来的捕梦网,依旧有些云里雾绕。 Frank补充道:“印第安人的捕梦网,很灵的。” 文佳佳笑了:“谢谢。”
   Frank转身就要出门,文佳佳却先一步叫住他:“Frank!” 见他站住脚,文佳佳却支支吾吾:“那些话,对不起!” Frank只是摇摇头,表示无所谓。 文佳佳又继续问:“那能再问问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Frank说:“只能问一次,这是规矩。” 说着,他便走了出去并关上门,留下文佳佳一个人愣愣的看看手中的捕梦网,以及桌上的“占卜工具”。 实际上,Frank走后,文佳佳还是很忐忑,但最起码没那么焦虑了。 她得承认,不管Frank的法子是真的有用,还是为了让她获得心灵上的安慰,现在的她的确没有刚才那么歇斯底里了。 但愿,但愿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老钟即便有事也能逢凶化吉。
   第二天一早,文佳佳就恢复了正常。她从床上爬起来,觉得一切都恍如隔世,好似她昨晚的情绪不曾大起大落过,所有的事都只是幻觉。 文佳佳心平气和的回到月子中心时,和面容扭曲龇牙咧嘴的陈悦迎了个对脸。陈悦痛苦的呻吟声从她的牙缝里流出,但她依然坚持着往外走,没有靠任何工具代步。
   黄太一手拿着小箱子,一手搀扶着陈悦,看那打扮是要赶去医院。 文佳佳惊讶的问:“这就生了?” 黄太说:“不好意思,午饭你得自己做了。” 说着就匆忙地扶陈悦出门,两人一前一后的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出租车。 陈悦还不忘回头道:“对了,有个电话找你,号码贴在冰箱上。” 有谁会打电话来西雅图找她?文佳佳在心底划下一个问号。 然后,她带着大问号从冰箱上拿下那张纸条,那上面写着一串号码,应该是来自国内的,却不是老钟的号码。
  文佳佳将电话回了过去,小心翼翼的问:“喂,请问是哪位找我?” 电话那头出现一个平板的声音:“你好,文佳佳吧,我是钟太太。” 钟太太?钟太太! 在文佳佳的世界里,只有一个女人会这样自居,那就是老钟的太太! 在这过去几年,文佳佳做梦也曾梦到过被老钟太太找上门的瞬间。老钟太太在上流社会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大概是不会玩带一批人上门打她一顿的戏码,最多只是走高雅路线,将文佳佳约到高级会所里,两人一边喝咖啡一边谈遣散费的价码。 做贼难免心虚,尽管文佳佳对以上桥段设想过无数次,却从未希望它会到来。 不过后来,文佳佳打消了这些天真的想法,因为她逐渐明白老钟和老钟太太的相处模式。
  老钟流连花丛,但他永远都会给老钟太太留下一席之地,而一年中的大部分夜晚也都会回家就寝。老钟太太大概是明白屁股下的位置有多安稳,所以从不和老钟哭闹这些事,她永远平静冷淡,面不改色。 文佳佳自问自己达不到这个境界,所以她胜任不了老钟太太这一角色。 那绝对是个境界,她这种凡人永远望尘莫及。 只是现在,这个度量之大简直可以拿世界大奖的老钟太太,竟然会纡尊降贵的给文佳佳打来越洋电话,这就更是世界奇闻了。 这只有一种可能…… 文佳佳想到了这种可能,顿时顿时绝望地跌坐在沙发上,声线颤抖:“他……他死了是不是?老钟死了是不是?”
  文佳佳的脑海内应景的浮现那张写着“生”和“死”的纸,四肢也变得冰凉,就像是当年听到爸爸突发重病的那一瞬间,仿佛人生被蒙上了一层阴霾。 文佳佳的啜泣,也令老钟太太那边陷入了沉默。 这更加坐实了文佳佳的猜测,她知道,她的乌鸦嘴一向是很灵验的,简直例无虚发,但她从没想过诅咒老钟去死。 文佳佳越想越害怕,心里拔凉,觉得未来一片灰暗,她哭出了声:“我就知道他一定是死了!他是被绑架还是出了车祸?” 像是老钟这么有钱的人,突然死亡于疾病的可能性不大,只有可能是死于意外。
  哪知,老钟太太那边却扬高了声音,歇斯底里道:“谁说他死了,老钟还没死!” 文佳佳顿时收住了哭势,吸吸鼻子:“啊?!他没死?你是说他还活着?” 老钟太太的语气不再平和,可能是被文佳佳没头没脑那一句话打乱了章法,语气很是气急败坏:“当然活着,不过现在他生不如死!” 文佳佳皱起眉,很奇怪老钟太太这种咬牙切齿、幸灾乐祸的口吻。 老钟太太继续爆料:“他被抓了,因为诈骗。” 文佳佳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怒其不争的一口气说到底:“哎呀,我就说他早晚得有这一天!跟他说要小心要低调,他总是不听!你看看,现在怎么样?!现在行贿受贿一样的罪!十万就得坐牢!老钟行贿怎么可能只有这个数!我跟你说……” 文佳佳说得眉飞色舞,好像她亲眼目睹了一样。 老钟太太那边也再度被文佳佳的马后炮逼得忍无可忍,大叫着打断她:“好啦!”
  文佳佳一下子闭了嘴,活似古代社会的小媳妇遭遇了大老婆。 老钟太太深吸一口气,终于逮到了发挥正室风范的机会,便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我打电话就是告诉你,他的财产都被封了。现在公安局也在找你,所以为了你的安全,你最好以后不要再和老钟联系,也不要再给他打电话,明白吗!我是看在你肚里孩子的面子上才来告诉你的!原来我也总警告他,像是你们这种专花男人钱的妖精,哪个男人不被你们花进大牢啊,但他就是不听,看看,现在出事了吧……哎,你要是还讲个情分,就赶快想想你有什么门路能捞他出来吧。” 老钟太太巡视完毕,就“咔嚓”一声挂断了电话,文佳佳如同泄了气的皮球,颓坐到沙发上,两眼无神,耳朵里嗡嗡作响。 老钟没死,但现在的处境,比死好不了多少。
  
   从天上跌落人间
  古人向往升天成仙,因为他们认为仙人过的生活一定非人类可及,那必然是逍遥快活的最佳写照,否则也不会有“我欲乘风归去”这样的词句了。 换个角度说,有这种幻想的人,现实生活大多是有些无奈无趣无聊的吧。倘若现实生活是衣食无忧,心想事成,事事顺心的话,有谁还会幻想去天上逍遥快活呢? 文佳佳也一直在为生活发愁,尤其是那会儿为了帮急病的父亲四处筹医药费时。后来老钟出现了,她的生活得到了解放,压力也有了发泄的渠道,一切都变得宛如成仙。 但是“成仙”之后,文佳佳也时常产生错觉,时不时怀念过去的苦日子,时不时怨恨自暴自弃的现状,以及时不时唾弃她和老钟的所作所为。她觉得她在助涨婚外恋的歪风,也是在另一个女人的辛勤耕耘的基础上,恶意的分享胜利果实。 但是她能怎么办呢?怨挂号费和手术费太高,怨人口太多而病床太少,怨物价太高而人民币永远不够花,还是怨社会怨国家?这么怨恨下去,她只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愤青,但经济问题却得不到丝毫解决。 若说文佳佳觉得最愧对的是谁,那一定是老钟太太。但幸好这种愧疚还有好几个女人和她一起背负,这令她在精神上轻松不少,但在道德上,她依然负罪并且追悔莫及。 人们遭遇困难时,会希望从天而降有权有势的人将他们带离苦海,因为钱能通权。
  但是人们很少会想到,当有钱有势的人遇到困难时,那可能就是钱和权都救不了的大事。 比如老钟这一次的“诈骗”行为。 虽然文佳佳怎么都想不通老钟怎么会想不开去诈骗。 诈骗?他能骗谁?他还想骗谁?他的钱多的下辈子都花不完了,还需要骗吗? 他最多也就行个贿吧? 以上,只是文佳佳的主观想象。 而从客观来说,在老钟身上发生的不幸,和旁人没有半点干系,地球也依然转动。 银行不会因为失去老钟这一个客户而望钱兴叹的,老钟的牌搭子也不会因为少了他一个而永不再找别人替补的,老钟家里的司机和女佣也可以再找别的工作,毕竟这世界上的有钱人都需要司机和女佣。 差别最大的,恐怕也只有老钟太太和文佳佳了。
  老钟太太受到多大影响没人知道,但文佳佳却因此波动很大。她不仅在一夜之间摆脱了“少奶奶”的处事原则,还突然化身为任劳任怨的劳动模范,将月子中心里的所有家务活都大包大揽过去。 在此期间,黄太时常震惊于文佳佳的手脚麻利,就像她当初震惊于文佳佳的公主病一样。在月子中心的小院子里,也时常能见到摇曳在挂衣绳上许许多多的大人和小Baby的衣服,这些都是文佳佳的杰作,令它们在微风和阳光下显得白而耀眼。这里空气好,衣服洗干净也不用担心会突然扬起一阵沙尘将它们再度污染。
  不像在国内,广大的城市家庭妇女,会时不时面临晾干的衣服需要二次洗涤的命运。 这天上午,文佳佳一如既往的到院子里晾衣服。 等她将最后一件湿衣服在挂绳上固定好,又一手抱着空盆令一手扶着大肚子进了屋,转身走进了浴室,顺手拿起一边的洁厕灵和刷子,正准备卖力的刷马桶。 黄太端着碗打从浴室门口经过,声音飘了进来:“陈悦啊,来,喝米酒了,又瘦肚子又催奶的!那,我给你放门口了哦……”
  黄太从陈悦屋里走出来时,文佳佳已经刷完了马桶,冲了水,马桶壁变得又白又光滑。 文佳佳呼了口气,直起腰洗手,黄太也走了进来戴上手套,抢先将文佳佳的下一个目标――浴缸。 黄太边刷边说道:“马桶以后你不要刷了,再累出个好歹,我赔不起的!” 文佳佳笑笑:“你要是心疼我就多付我工钱好了。” 黄太也笑,边笑边摇头。 如今,不辞辛劳的干家务活已经成为了文佳佳坐月子期间的主要经济来源。她的保险不包括产检和生产费,而且每个月还要支出给月子中心的几千美金的服务费。
  她花不起,也输不起,更不能不为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小Baby多考虑一些。甚至于,文佳佳有时候还恨自己不能有先见之明,赶在怀孕之前先把美国这边的各种健康医疗保险都买一遍,那她现在就是整日睡饱了吃、吃饱了睡,也无需担心医药费的问题了。 钱!文佳佳现在很缺钱! 仅仅是一夜之间,文佳佳就恢复到认识老钟之前的状态了。而她唯一能为自己和孩子做的,就是和黄太调换奴隶和奴隶主的身份――为黄太打工,赚取奶粉钱。
   几分钟后,文佳佳又走进了洗衣房,从烘干机里取出床单、被罩、衣服,手里一边折一边走进陈悦房间,看见门口的米酒还没有拿进去,就蹲身将它端起,敲门进去。 屋里的陈悦正抱着孩子流眼泪,看见文佳佳进来赶紧擦了把脸,有些欲盖弥彰:“哦,放那吧,谢谢。” 文佳佳转身刚要出门,想了想又站住脚,回头轻声问道:“想不想和女儿视频聊天?” 陈悦抬起头,神色犹豫。这样的表情等于直接说出了答案。
   文佳佳问:“她还不知道她有了妹妹吧?” 陈悦听到这话低下头:“还以为是个儿子,做B超的时候我一直没敢问医生。” 陈悦一直想给老公生个儿子,冒着风险远渡重洋来到美国博了第二胎,没想到婴儿落地的那一刹那,医生宣布是个女儿。陈悦只觉得晴天霹雳,真是宁可立刻昏过去,实在没面目见老公。 陈悦不像小周一样是大企业的老板,也不像是文佳佳一样身后傍着个大款。
  陈悦的老公只是做小商品生意的小商人,他们两口子攒点钱不容易,更何况还要养一个半大不点的女儿。 陈悦冒着风险跑到美国来搏第二胎,为的就是花个十几万买个希望。赴美生子的套餐有很多种,贵的几十万,便宜的十几万,前者需要找月子中心和中介公司协助办理各项事宜,而后者则需要自己DIY,陈悦自然会选择后者。 精打细算的陈悦甚至算过一笔账:签证加Baby的出生办证需要一千多美刀,每个月林林总总的购物费需要三、四千美刀,大人机票三千多美刀,Baby机票一百多美刀,黄太黄太的月子房租三千美刀,额外的吃饭需要五六百美刀,坐月子费用四千多美刀,还有各项杂费比如机场接送、产检接送、月子陪护等,又需要几百甚至上千美刀。
  由于陈悦的老公不能来美国陪护,这便可以省下一个成年人的机票钱和陪护费。但是紧接着,还有在医院顺产的费用和各项杂费,又是几千美刀…… 这样几千几千的加上去,无论陈悦怎么省,都免不了花进去十几万。 但这十几万,花的到底值不值,陈悦自己也说不清楚。 其实在孩子出生之前,陈悦就有些预感――这一胎很有可能是女儿。女人怀儿子和怀女儿的表现形态是大相径庭的。怀女儿,雌性激素分泌更多,孕妇的皮肤也会变得更细腻,而怀儿子则加重了雄性激素的分泌,孕妇很容易长斑和起痘痘。 陈悦怀的这一胎就和怀上一胎时一样,整个人都显得容光焕发。每次她对着镜子审视越发光泽的皮肤时,心里都越发没底。 女人的直觉已经将事实告诉了陈悦,这钱白花了,但她仍怀揣着侥幸心理想赌一把,便连照B超的时候都拒绝去听医生的宣判。这种心情就,就如同一个死刑犯希望临刑的前一夜能再长一点一样。
   文佳佳安慰道:“儿子闺女都一样,你老公肯定都会喜欢。” 陈悦欲言又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正泥足深陷于死胡同里,难以自拔。 文佳佳又说:“你等着,我去给你拿电脑……” 文佳佳带着笔记本来美国,却一次都没用上,主要是远在国内的老钟不玩这一套。这等于直接剥夺了文佳佳缓解思念的权利。从这一点上来说,文佳佳还是有些羡慕陈悦,虽然文佳佳在前一天还觉得有钱真好,最起码不用像陈悦一样精打细算,成天盯着打折品瞧并且在脑子里快速计算什么东西买回去更划算。 但是现在,她们一样了。 不,文佳佳甚至还不如陈悦。 陈悦是在绞尽脑汁的省钱,为她的合法老公省钱。而她文佳佳,除了要省钱还要赚钱,为自己赚钱,为Baby赚钱。 笔记本电脑很快联上网,一个男人出现在电脑屏幕里,他对陈悦深情呼唤道:“悦啊,悦!” 在他身后,是一个小商品批发市场的摊位,周围环境很吵。 文佳佳把电脑转向陈悦的面前,陈悦的表情还有些挣扎,她怀里抱着孩子,对着老公叹了一口气。 陈悦的老公见到这一幕,立刻叫道:“都生了!你咋没告我呢!我这些天急都急死了!”
  陈悦的预产期到了,但是却一连好几天没和家里联系,陈悦的老公生怕是出了什么意外,而他远水救不了近火。 陈悦简直是难以启齿:“生了个丫头。” 说这话时,她好似又快哭了。 陈悦的老公顿了一下,连忙说:“丫头好啊!咱老大在学校门门一百,咱老二是个美国公民,将来说不定能钓一洋女婿回来呢!我跟他一块说不定把生意就开美国去了呢!” 陈悦的老公实在乐观,也不亏和陈悦是一家人,话里话外都离不开算计。 陈悦扑哧笑了:“你也不会说英语,跟人家聊什么!” 陈悦的老公迫不及待说:“哎呀,我可以学,快让我看看老二!” “可惜是女儿”的话题被成功转移,陈悦赶紧将女儿凑到镜头前,女儿正闭着眼睡得香甜。 文佳佳看着这一家三口,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轻轻关上门走了出去。 在一整天的劳作结束后,文佳佳身心俱疲,但这天晚上她却睡得很晚,这主要是因为她心事重重,难以坦然入睡。
   自从小周离开月子中心,文佳佳也没有搬进大屋里住,当时是怕这样搬来搬去太过麻烦,现在是经济条件不允许。 国内那边再没传来过老钟的消息,老钟太太也不会再找文佳佳。文佳佳帮不上忙,只能心里干着急,而且在经济上也已经捉襟见肘。眼瞅着孩子就要生了,但她没钱。信用卡被冻结以后,她也像是被与世隔绝了一样,处处碰壁。 到头来,她又像是当年挂不上黄牛票时一样,一无所有。只除了她的随身行李,和一些限量版的爱马仕包包,以及挂在窗前随风轻轻摆动的捕梦网。 一想到这样的处境,文佳佳的心里就被萌上了一层伤肝,忽然有些自我怀疑,也不知道这过去几年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折腾。 那时,她大手大脚,对钱满不在乎,对生活无所畏惧,因为她觉得钱是最忠诚的仆人,而生活是会向钱臣服的。而现在,她的仆人长脚跑了,生活也露出了小人得志的嘴脸,像是一座巨大的山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这样说来,生活和她算是扯平了。
  
  没有穷困潦倒,就体会不到雪中送炭
  文佳佳拿钱砸人的时候,Frank对她英雄救美。但文佳佳心里清楚,那绝对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他人好,有责任心,有爱心,还懂得发挥人道主义救援精神。 现在文佳佳没钱了,正巴不得别人多施舍她一些,而Frank却依然对她屡伸援手,这简直感动坏了文佳佳。她越发觉得这是一个好男人,关键时刻见了真章。 文佳佳这才有些明白,人非得穷困潦倒,走入绝境,才能体会到雪中送炭的温暖。 当你有钱时,你会交往许多酒肉朋友,那是一种井上添花;但是等你没钱了,这些酒肉朋友也作鸟兽四散,那则是一种人情冷暖。 值得庆幸的是,文佳佳这几天倒没尝过别人的白眼,因为月子中心里的人都是好人。她虽然无奈现在的境遇,却对周围人们对她的关怀额外珍惜。以往她只看到了钱的好处,却没看到钱的坏处,现在没了钱,反而体会了一把没钱的好处,当然没钱的坏处她过去早已体会过了。 老钟出事的细节,Frank从未问过文佳佳。在这一点上,男人远远没有女人来的八卦,Frank一如既往的包容体贴。这令文佳佳很感动,因她不知道若是Frank真的问起,她该如何自圆其说,又如何能忍住多日来累积的心酸,令它们不要化作眼泪。 除了陪文佳佳到河边细读刻在每一座长椅上的英文句子以外,Frank也一次不漏的陪文佳佳去做产检。时日久了,那些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才是两口子。 这次产检结束后,Doctor唐送文佳佳到门口,Frank起身迎了过去,听到Doctor唐嘱咐道:“要注意营养,多休息,你最近看着精神不太好哦。” 相由心生,文佳佳心事重重,吃不好睡不好,自然直接表现在脸上。早上她照镜子时,见到自己的脸色有些灰白,也吓了一跳。 但这会儿她却嘴硬道:“怎么会,我觉得自己好得很!” 文佳佳的粉饰太平,连小孩子都骗不过。 但Frank却没有拆穿她。或许是文佳佳死要面子的性格已经深入人心,也或许是Frank为人太过厚道,不忍在此时对她一针见血。 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正逢上坡,文佳佳大腹便便很是吃力,换做是以前,文佳佳一定会要求Frank开车接送她。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文佳佳停下歇了几步,气喘吁吁,Frank说道:“我还是你觉得应该坐车。” 文佳佳擦擦汗说:“为什么,不都说产前多运动好吗!自然生比剖腹便宜两千多美金呢!这种大便宜我怎么可能不占!” 看来文佳佳已经决定自然产了,但那前提是要每天暴走六个小时。 Frank犹豫了一下,从兜里拿出一张手机Sim卡递给文佳佳:“以后用这个打电话吧,比你一直用国内的电话要便宜很多。” 文佳佳迟疑一下接了过去,自嘲地笑笑:“谢谢……其实以后我也没什么电话可打了。对了,这个多少钱?” Frank摇摇头:“先欠着好了。” 文佳佳坚持道:“那我给你写借条。” Frank很随和:“好。”说完,两人继续向前走。在那之后的十几分钟里,Frank还给文佳佳讲了一个在美国看到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华裔的三口之家,父亲、母亲,和在美国出生和长大的女儿。这对夫妻移民美国已经四十年,以至于如今中国是什么样他们都没有概念了,只有一些久远的残存的记忆,依稀偶尔的闪过。 虽然他们尚存传统中国人的思维和教育方式,但是他们的女儿却已经被美国人的生存观念所洗脑。女儿成年以后找了一份薪水颇丰的工作,这全都有赖于她比纯种美国人更加勤奋学习的功劳。但是与此同时,她也需要付出更多的时间。 这一家三口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楼上楼下,但是他们一两个月都见不上一面。每天早上父母起床时,女儿已经去上班了,每天晚上父母准备休息时,女儿还未回家。就连每个月女儿交的三百美刀房租,也是通过银行划账的方式。 那父亲曾不止一次的对女儿说,不需要给房租。而女儿也不止一次的告诉父亲,这个钱必须要给。 也许,美国人的观念就是,不管他们是否是父女关系,只要成年了住在一起,就需要分担这间房子的费用。 自然,美国人也是没有女儿为父母养老的观念的。 文佳佳很入迷的听完了整个故事,又想到那些尚未成年就开着跑车出入学校不知人间疾苦的富二代们,深刻觉得“穷什么都不能穷教育”的真正意义。 这个穷,指的自然不是贫穷富贵的穷,而是指“贫瘠”。 文佳佳说:“我以后也会教会我的孩子,要做一个有用的人,不能好吃懒做,坐吃山空,也不能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不能……像他妈妈一样。” Frank听到这话,站住了脚,有些沉吟。 文佳佳走了几步见人没跟上,便停下回头看他。 只听Frank轻声问:“这种问题我其实不该问,但是,你以后怎么打算的?” 文佳佳故作轻松道:“没打算啊,生下来,养活大……” 很显然文佳佳是在痴人说梦。独自带大孩子,这是一条艰辛路,没有几个女人有勇气挺得过来。 Frank没说话,神情认真的望着他。 文佳佳也只好认真下来,片刻后说:“哎,你帮我再问一次吧?” Frank愣了一下:“问什么?” 文佳佳低下头:“上次在纽约,问出来老钟没死那事。” 其实那次占卜还是灵验的,老钟虽然出事了,但确实没死。 Frank恍然道:“哦,那个……没问题。” 说着,他伸手拔下文佳佳头上的簪子:“对不起……” 然而那簪子却在靠向Frank的手链时,顿时贴到了一起。 文佳佳有些恍然:“这手链是磁铁?!” 她生气地打了Frank一下,“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骗子!”顿了顿,声音渐低,有些哽咽:“除了老钟……” 一时之间,Frank不知说什么是好。 文佳佳却红了眼圈,提起了往事:“那会儿我爸生病需要钱,是我主动钓的他。他跟我在一块儿,一开始就说了不会离婚。所以我才想生个孩子,那这辈子就有保障了,可你看……” 文佳佳说不下去了。
  Frank轻声道:“其实我担心你会想把孩子做掉。” 文佳佳笑笑,低头摸摸肚子:“我要生下这孩子,我想让他知道,老娘不是那种眼里只认钱的人!他行贿多了,要是枪毙就算给他留个后,要是关个十几年,儿子在外头是他个念想,能让他想着活着出来。” Frank看着文佳佳,不说话。 这种时候,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 人生就像是此起彼伏的抛物线,有高 潮就有低谷。文佳佳从不盼望着它永远居高不下,那简直是一种奢求。她从来都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经得起高 潮的波澜壮阔,也要挨得起低谷的沉闷坎坷。 所以,她总对自己说,一切都会过去的。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有熬到头的那一天。 岁月如水,时光如梭。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陈悦终于从月子房里解脱出来。为了庆祝小Baby的满月日,黄太应景的播放起生日歌,屋里还挂着好几个大气球,以及墙上贴着写有“30days”字样的蛋糕图片。整个月子中心一片喜气。 陈悦的行李实在太多,别看她是最精打细算的一位,行李却也是最多的,谁叫打折品太多呢。要不是行李托运有重量限制,陈悦大概会将整个超市的尿不湿和奶粉都搬回国吧。 文佳佳忙里忙外的帮陈悦整理行李,到最后还坐在一个大箱子上,让陈悦方便使劲地拉上箱子拉链,两人都是一头的汗。而那箱子鼓鼓囊囊的,好似就快撑爆了。 再放眼一望,屋里还有大大小小各种编织袋和纸箱,全都装满了。 文佳佳吁了口气:“天啊,你可真能买!” 连她这个购物狂都甘拜下风了。 黄太抱着婴儿边喂奶边嘱咐:“宝宝,吃完在飞机上要乖乖睡,不要哭哦。回去要记得婆婆,以后长大来看我,记得吗?” 陈悦拉着文佳佳费力的站起身:“来……” 文佳佳一头雾水的被陈悦拉到自己住的那件屋子,屋里墙角还摞着一堆婴儿尿裤和奶粉。 陈悦说:“这些都是我这几个月趁打折时候买的,带不走那么多,留给你了!以后都用得着!” 文佳佳连忙摆手:“别,我不要……” 她文佳佳穷过,文佳佳富过,文佳佳小气过也挥霍过,但就是没人便宜过。 陈悦笑道:“超重啊,我可不想交罚款!” 那巨额的罚款金简直能要了陈悦的命。 文佳佳皱皱眉:“公务舱允许四十公斤呢。” 陈悦笑眯了眼:“我没舍得订。我们家那口子怎么也没舍得来趟美国,说省下钱让我们娘俩坐公务舱回去。我们娘俩哪儿至于那么金贵啊。” 文佳佳看着陈悦,半响不语,心中感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直到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说道:“你等等……” 文佳佳很快回屋拿了一个包和一件皮衣,走回来塞给陈悦:“这个包送给你了,你……你那个是假的。” 陈悦笑道:“哎,我知道!我就是觉得花好几万买个包纯属有病!” 文佳佳点点头:“对,说的没错,是病的不轻!”接着文佳佳又要将手里的皮衣继往陈悦怀里塞:“这也送你,我现在也穿不了了!”陈悦连忙说:“穿不了可以卖啊!傻妹子,以后你用钱的地方多了!” 文佳佳意外地看着陈悦。 陈悦支支吾吾的说:“我接过他太太找你的电话……” 文佳佳不语,气氛一下子有些尴尬。 陈悦又说:“不管怎么说,当妈都是件特幸福的事儿,什么都没有了,还有儿子会爱你是不是?” 文佳佳被陈悦说得眼眶泛红。 陈悦犹豫一下,试着去拥抱文佳佳,文佳佳含着泪说:“讨厌,你把我眼线都搞花了……” 陈悦拍拍她的肩:“好好的。回国了去找姐玩。” 文佳佳点头,猛吸鼻子。 陈悦松开文佳佳:“找老公最重要的是他要疼你,在意你!知道吗!” 文佳佳继续点头。 陈悦最后道:“下回姐给你介绍个好的!” 文佳佳这才破涕为笑:“好!” 陈悦走后,整个月子中心显得冷冷清清,文佳佳有时候经过陈悦和小周的房门口时,好似还能听到回声。在这段时间里,她很少独自待在楼上,接踵而至的变故,和人终曲散的凄凉,令她产生巨大的孤独感,只有肚子的小Baby能令她聊以安慰。 大多时候,文佳佳会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寂寞地轻轻荡着,呼吸着户外的空气,最起码不似在屋子里那般憋闷。 但她有时候会忘了穿外套,这种时候,黄太就会出现,将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提醒她,她是孕妇,最需要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身子。 文佳佳拉了拉外套,对黄太道:“哦,谢谢。” 黄太犹豫一下,在文佳佳的身边坐下,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文佳佳直接问道:“怎么了,黄太。” 黄太面色为难:“我知道现在说这事特别不合适,但是……文小姐,我可能不能帮你坐月子了。” 文佳佳一愣:“是吗?” 黄太宣布道:“我女儿下周结婚!” 文佳佳笑了开来:“恭喜啊,黄太!” 黄太叹了口气:“她怀孕四个月了,那天你也看到她身边三个孩子,一个人实在照顾不过来。” 文佳佳没说话,她想,这大概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境地吧。 黄太继续道:“我女儿喜欢孩子,可一直怀不上。我老怀疑她找Mike是冲着他那三个小妖精去的。哎,我做了快八年月子中心,照顾了几十回月子,终于也轮到我亲手伺候女儿一次了。” 文佳佳看着黄太头上隐隐可见的白发在微风中晃动,忽然萌生一种同为人母的亲切感,搂了搂黄太的肩膀说:“恭喜你要做外婆了。” 黄太却有些踯躅:“谢谢。我知道我这样做很不专业……我会把剩下的钱退给你,还会再补偿你一半。后面这一个多月你不用担心,我跟Frank说了,他答应会替我照顾你直到你回国。大房间给你收拾出来了,走,看看去。” 文佳佳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说道:“谢谢。” 黄太扶她站起来,两人象母女一样手挽着手回了屋。 文佳佳想:“这大概就是为人母吧,不管孩子做的事有多错,她还是会原谅你,包容你,爱你。哪怕全世界都冷眼旁观黄太的女儿。黄太也会永远站在女儿身边。我也曾有一个这样的妈妈,只是她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了。”
  
  同一屋檐下
  有人说,结婚的好处就是,你永远有个去处,甭管你多不济。但坏处就是,你也只有这个去处,甭管你多风光。 但文佳佳却觉得,这话是相对的,而非绝对的。 比如老钟,他倒霉时,除了家还有一个去处:监狱。他风光时,除了家还有许多去处:温柔乡。 相对老钟而言,文佳佳没有结婚,所以没有去处。这一点倒是绝对的。
   对文佳佳来说,月子中心是暂时寄居的,回国了那套小公寓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保得住,那毕竟是老钟名下的财产,他受贿被抓,他名下财产多半也难以保全。 这么一想,文佳佳大概很快又要恢复租房的生活了,而且要回去做她的美食编辑,却远远比不上以前的自由了,因为她还要带孩子。 那美食编辑的工作虽然月薪颇丰,但是要在一个大城市养活自己和一个孩子,却是微薄的。
   文佳佳这会儿突然觉得,“前途”这玩意儿真是不要没事就去琢磨,你越琢磨心里越烦,因为它是无望的。 当你不琢磨时,还会觉得有些希望,因为你还没有将它的窗户纸琢磨透。直到当你逐渐老去,你才会在某一天突然醒悟,自己在“希望”中摸爬打滚这么多年,一转眼已经老态龙钟,连“希望”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Frank应了黄太的托付,前来照顾文佳佳。这对黄太和文佳佳来说,或许就应了那句话:“上帝关上你的门,但它还会给你留一扇窗。” 倘若Frank没有当过医生的经验,倘若Frank不是像现在这样有责任心,倘若Frank照顾过孕妇甚至没有带过孩子,也许黄太都不会找上Frank,即便找上也会忧心忡忡,生怕他将事情搞砸。 但是现在,黄太和文佳佳对Frank都很放心。这年头要找一个让人放心的男人,是很不容易的。 Frank搬来月子中心的这天,拖了个两个大箱子,面貌又恢复成初见文佳佳时那副邋遢的丐帮帮主似得模样。
   这时候,文佳佳正在厨房里忙碌,她由衷的庆幸自己尚有一技之长,起码不会饿着自己和孩子,也不会亏待自己的胃和食欲。 别看厨艺好很难赚到大钱,但这种基本技能却是生活的必需,你每天都得用到它,更离不得它。 文佳佳听到门口的动静,放下锅铲探出头来一看,不禁对Frank的形象皱起了眉:“Julie几点放学?我做了好菜给她吃。” Frank支支吾吾道:“她不过来住。”
  文佳佳疑惑的问:“那你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她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捧着《十一种孤独》的小女孩独自在家的画面。难怪社会上的人对单亲家庭的小孩的普遍认识,都离不开“孤僻”二字。 Frank说:“是她妈妈过来了。”
   文佳佳愣了一下,没说话,转身把菜丢进锅里。但她的潜意识却认为,像是Julie的母亲那样的女强人,多半是不知如何照顾好小孩的。 饭后,Frank一言不发的走回房间,这顿饭他鲜有的沉默寡言,比平时更甚。 文佳佳想了想,还是倒了一杯温水来到他房门前,见他只是默默的收拾书籍、CD、照片等等,屋里只有物品碰撞发出来的声音。
  在拿起一张Julie的照片时,Frank停下了动作,看着它出了神。 文佳佳直觉这里面一定有事发生,因为这屋里的东西,不像是只住一个月需要的换洗衣物,还带着过去许多年的回忆。 但最终文佳佳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水轻轻地放在门边的小桌子上,又轻轻地掩上了门。
  她知道,这会儿的Frank一定不想多谈,即便想也肯定不知道从何谈起,因他自己的思绪还未整理清楚,还需要时间沉淀。 而和别人分享心事的过程,就是一个发酵的过程,而在一个人的情绪完全沉淀以前,是很难发酵的。 只是文佳佳没有想到,Frank沉淀的过程需要这么久,久到她快跟着一起发疯了。 她是孕妇,情绪波动起伏本来就难以预计,这会儿更需要一些欢乐的氛围,而不是安静的仿佛这屋子里只有她一个生物存在的环境。
  但是Frank却像是一抹幽灵,让文佳佳时常感受不到他的存在感,只是偶尔能嗅到盘旋在这个屋子上空的哀伤气息,简直要把人惹出抑郁症。 都说少女怀春总是诗,怎么当一个男人思念起女儿来,居然也能拉出一首长恨歌? 文佳佳觉得自己就要爆炸了,实在忍无可忍。 于是,就在她在爆炸边缘徘徊时,她选择了一个比较直接并且聪明的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天下午,Frank正准备出门,死气沉沉的坐在车里等待电动车库的门慢慢打开,
  然而当门升起时,出现在眼前的不是宽敞的下坡路,而是一个怒气冲冲的挺着大肚子的女人。 文佳佳叉着腰的姿态,像极了老茶壶。 Frank吓了一跳,从车窗里探出头:“你干嘛!” 文佳佳比他的火药味儿更重:“我快让你逼疯了!你来这么多天像个倒霉的幽灵一句话也不说!走,我跟你去Julie学校,既然你想她去接她就好了!”为了Frank好,也为了自己好,文佳佳决定亲手料理这个无药可救的男人的相思病,否则他们会一起走进精神病院。
   Frank下了车,语气不耐:“拜托,小姐,你好好的休息,别管我的事好吗?” 休息,休息!他这幅死德性,叫别人怎么踏踏实实的休息?!他一个成熟男人,怎么能将大姑娘、小媳妇的那套忸怩作风演绎的惟妙惟肖?! 文佳佳二话不说坐上车:“我是不想管,但我这比预产期晚了一个星期没还动静,我就快急死了!你还跟着添乱!”
  现在的文佳佳,烦躁的仿佛像是经期之前荷尔蒙紊乱时一样,看到谁都不顺眼,很想骂人,但可气的是这个Frank行尸走肉般的言行令她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Frank很明白文佳佳的感受,说道:“对不起。” 文佳佳依旧不爽:“对不起就行啦!你这天天演苦情,苦着一张脸,让我支使你都不好意思!说,到底你跟Julie,还有她妈妈,怎么回事儿!” Frank终于喃喃道:“其实是好事,她妈妈要结婚了。”
  于Julie的母亲是好事,于Frank和Julie却不是。 文佳佳大惊,方才的怒火瞬间烟消云散了。 在面对一个人最伤心失意的时刻,任何人的任何负面情绪都会不由自主的被放下的。换句话说,治愈痛苦的最好方法,就是找一个比自己还要痛苦一万倍的人,那效果简直立竿见影。 文佳佳轻声问:“你们离婚了?” Frank叹道:“一年前就离了,因为不想Julie担心,所以没说。” 看来Frank痛苦的来源不是失婚。 文佳佳继续猜道:“那是她现在把你赶出来了?”
   如果是真的,那Julie的母亲真不愧是女强人,处处显现强人本色,不仅离婚还把前夫扫地出门,难怪Frank恢复到本色装束。 Frank说:“我自己搬出来的,她被调回美国总部工作。在一起不方便……好了,你先下车,我真的有事。” 文佳佳却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治好Frank的别扭症:“你干嘛?反正我跟着,你办完事,我们去接Julie。你不想她,我还想呢!” Frank摇头说:“Julie让她妈妈送去夏令营了,再说我答应她妈妈这段日子让她们多相处。” 这么看来,多半是为了孩子抚养权的问题。 文佳佳抿抿嘴道:“那我也跟着,看你这么愁眉苦脸心不在焉的,出了车祸谁照顾我做月子?!” Frank只得妥协,因为除了妥协之外,他是毫无办法将一个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产子的孕妇搬下车的。
  如何治愈一个失意的男人
  都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文佳佳想,这大概是因为坏男人难以驾驭,像是一团谜,而好男人太温吞可靠,缺少变数,很难让女人产生成就感。 这样说起来,从严格意义上说,老钟大概就是坏男人中的翘楚,而Frank绝对是新好男人。
  所以在“女人”这一课题上,老钟无往而不利,游走于女人堆中,事业爱情两得意;而Frank则会在辛勤耕耘之后,拱手将胜利果实让给女人,并连同孩子和房子一起,甚至于,他还失去了来美国的真正意义――放弃国内如日中天的事业,只是为了成全一个女人的野心?! 但是不管是好男人还是坏男人,都会有女人懂得欣赏的。对坏男人,是又爱又恨;对好男人,则是因怜生爱。前者是两种极端,后者是母爱发挥。
  由此可见,女人在“爱”的能力上,是非常有可塑性的。 难怪都说女人以爱为职业。这难道是因为女人在爱情上极有天分,再加上后天的实践学习、技能强化,才会得道成仙吗? 那像是Frank前妻这样的女人,算是哪一路大仙呢,竟然可以将一个男人折腾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文佳佳觉得,自己在对付男人的能力上,远远不如这个Julie的母亲。这倒不是因为Julie的母亲技高一筹,而是如果换做是文佳佳,她一定会觉得自己遇到Frank是天赐良缘,必然会倍感珍惜,才不会舍得下毒手。
  但命运只安排文佳佳在父亲性命攸关时遇到了老钟,所以注定了她要做一回单亲未婚妈妈。 文佳佳在拦住Frank的车之前,从没预设过他的目的地是哪里,最多只是认为他也被自己制造出来的阴郁气氛憋坏了,于是便开车出去兜兜风散散心。 所以文佳佳没能想到,Frank竟然可以烂好人到如此程度,被前妻抛弃不说,还被对方物尽其用的使唤到底!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车子停在一家婚纱店前,Frank拉下手刹说:“你等我一会儿……” 文佳佳拦住他:“等等,你来这干嘛!” 她不能相信一个男人会一边失意,一边替下一个女人选婚纱,除非他人格分裂。 果然,Frank解释道:“帮她妈妈取改好的婚纱,她这两天出差。”
  这简直骇人听闻,这个男人好的没有下限! 文佳佳瞪大眼睛惊呼:“哇塞,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简直成天使了!!等等,我也去,我倒要看看她穿什么!” Frank的尽善尽责,和Julie母亲的作恶多端,令文佳佳对这个女人的审美产生了强力的好奇心。 Frank自然不知道文佳佳在打什么算盘,他走进店里时,正和殷勤迎上来的店员寒暄。
  那店员是个较为中性化的男人,耳朵上的耳环为他的多添了几分柔和:“Hi,有什么能帮您?” 接着,那店员就注意到挺着大肚子的文佳佳,语气夸张道:“Wo,con……gratulations,我们有适合您的衣服……我们还可以为您量身订做!” 店员的专业令他很快保持了镇定,并且迅速在脑海中搜寻可以让文佳佳穿得下的婚纱。
  文佳佳礼貌道:“谢谢,我可以试试吗?” 店员连忙要领两人进试衣区,在一旁的Frank却先皱起眉,对文佳佳的行为表示不解。 文佳佳扬扬下巴:“怎么了,我陪你跑这么远,耽误你几分钟不行啊?再说了,来都来了,陪我试一下婚纱也没什么啊!” 她哪里是跑,分明是她坐车,他开车。 Frank扯扯嘴角,哭笑不语。
  店员将他们带到一个巨大的金属门前,扭开了上面的转轮,回头问道:“你们准备好了吗!” 厚重的金属门被缓慢的拉开了,首当其冲映入眼帘的是一件闪亮的足以闪瞎所有狗眼的极品婚纱,那上面缀满了钻石。 文佳佳被迷得晕头转向,但她知道自己和它无缘,便念念叨叨着,“钻石……钻石……谁会把钻石穿在身上啊!”
  店员很快告诉文佳佳,这件婚纱已经有人预定了,然后又极有效率的带他们走进金属门,为文佳佳介绍了两件她能穿得下的礼服。 “我为您挑了两件,非常完美!这件婚礼穿,这件可以宴会Party穿。” 店员边说边示意Frank陪文佳佳去试衣间。 Frank有些迟疑,文佳佳却落落大方,对他道:“你能给你前妻取衣服,装一会儿我老公会死啊!”
   Frank的“服务到家”竟然因人而异,这令文佳佳极其不爽。 Frank也被文佳佳堵的哑口无言,只得无奈的陪她进去,自己坐在试衣间走廊的椅子上,等文佳佳试出个结果。 而在试衣间里,文佳佳正在左右为难,这两件礼服她都很喜欢。一件长款,一件短款,她光是用眼睛看就能知道,它们穿在自己身上只会给自己加分。但是当她低头看向肚子时,还是决定先拿起那件长款的。
  文佳佳走出来前,还特意把头发盘好,化了点口红,又深吸了一口气,才敢走出去,正撞见Frank有些惊讶的表情。 文佳佳有些不自信了,自觉将Frank的表情理解为“被吓着了”,问道:“特丑是吧!” Frank赶紧摇头,但他不善言辞。 店员在一旁夸张地抢白道:“哦,太美了,完美!您真应该感谢上帝,给您这样一位美丽的妻子!哦,等等等等……” 店员说着就跑开一会儿,很快拿回一个拍立得相机:“我们店的传统,每一对光临这里的夫妇都要留下一张照片。来,靠近一点……” 是不是真有这样的传统,Frank和文佳佳不得而知。但文佳佳潜意识认为,能遇到一个像她这样的大肚新娘,必然是少见的,很值得一拍。
   Frank却止步不前:“或许我妻子单独照好一点。” 店员停下动作,皱眉看着他,嘟嘟嘴表示不满。 除了在医学专业领域上,是不能指望Frank能表现出什么个人魄力的,这种时候唯有靠旁人。 于是,文佳佳暗叹了一声,走过去挽起Frank的手,冲店员微微一笑,一副随时可以入境的姿态,接着对Frank说:“笑一个吧,可能我这辈子也没机会穿婚纱了。”
  她的怀柔政策和自艾自抑,果然令Frank收起了所有的拒绝辞令,他不再多言,活似真的一样伸手搂过文佳佳,对着镜头露出微笑。 这一幕的默契,绝对没有人会质疑它的真实性。 那店员一边甩着从拍立得里滑出来的照片,一边重复说道:“完美!太完美了!”好似在他的职业生涯里,只有“一般完美”和“非常完美”之分。 最后Frank道明来意:“我来取Linda女士的婚纱。” 店员把照片递给文佳佳:“Ok,Ok,请稍等,让我查一下。哦……Linda……Linda?哦,天啊,刚才那件钻石婚纱就是Linda女士预定的!”
   文佳佳决定,从今天起开始彻底讨厌“Linda”这个名字。 当晚,文佳佳心情出奇的好,这还是近日来的头一次。她靠在床头摆弄着手里那张和Frank一起拍的婚纱照,怎么看怎么觉得完美。 自从跟了老钟,文佳佳就清楚的知道自己等于放弃了合法拍婚纱照的权利,即便自欺欺人的拉着老钟去拍了,也没有实质意义。 当然,她也多次幻想过能和自己心爱的男人一起拍婚纱照的那一幕,她会像这世界上的每一个准新娘一样,对自己的身材斤斤计较,哪怕有一丝不完美也不行。按照那店员所说,准新娘就是要将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展示出来,这“完美”当然包括完美的妆容,完美的身材,完美的婚纱,以及完美的老公。
  只是文佳佳的遭遇有些另类。 一来,她的妆容并不完美,而是在急中生智的赶工之下的结果。 二来,她的身材已经可以称得上为“最完美的孕妇”了,那即将临盆的大肚子更显得她本来就清瘦的身材更有些单薄。 三来,这世上再完美的婚纱也绝对不会出现在孕妇的身上,它的先决条件必然是穿在凹凸有致的模特身材上。这个凸自然说的是臀 部,而不是腹部,否则女人们也不会为了展现完美的体态而拼命收小腹了。 至于第四,自然就是完美的老公了。这个男人是很完美,简直完美的无可挑剔,让文佳佳时常对他的好人品有些恨铁不成钢。就像大多数女人的想法一样,她们希望自己的男人会永远对自己好,好的没有下限,但这个个体仅限于自己。所以文佳佳恨的是,这个完美的老公不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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