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第2/222页


  一切如她所料,他根本没有闪避,锐利的簪尖笔直地命中了他的脖颈,她心中涌起辛烈的快意,眼前仿佛已经看到血溅五尺。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簪尖明明刺了个正着,但刺中的好像不是血肉之躯,而是坚硬的山石,上面连一丝油皮也没有划破。
  姜雍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妖法?
  或者,她已经死了,所以见到的根本就不是人?
  他回过脸来,捏住了她的手腕。
  姜雍容只觉得手腕好像要被捏碎了,手一松,金簪落在坤良宫的凿花地面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我好心救你一命,你居然想杀我?”男人摇头审视她,“啧啧,生得这么好看,心却这么狠,宫里的女人都像你这样么?”
  姜雍容咬牙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乱臣贼子?我?”他愣了愣,“你不会以为我是穆腾吧?!”
  他猛地站了起来,眼中满是深受污辱的表情,“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可以乱骂人啊,就穆腾那三脚猫的功夫,给爷提鞋爷还嫌弃呢!”
  姜雍容愣住了。
  穆腾有许多的骂名,比如残暴,比如冷血,比如丑,但从来没有人敢说他“三脚猫”,即使是以文武双全闻名大央的二哥,也曾在私下承认穆腾极难对付。
  “你不是穆腾?”
  天下七路叛军半年前就尽归穆腾麾下,而且每一路叛军的首领都在四十岁以上,看他的眼睛十分年轻,跟其中任何一人的年龄都对不上。
  男人摘下面罩,露出一张刀斧刻出来一般深邃的面孔,他拿拇指点了点自己,三分张扬,七分懒散,“爷姓风,叫风长天。”
  姓风,难道是风氏皇族?
  这一辈的风家子弟正是“长”字辈没错,但风氏的族谱姜雍容在十岁的时候就能倒背如流,从来没有叫风长天的……忽地,她震动了一下,问道:“你是先帝叶贵妃所出的九皇子?”
  风长天眼睛一亮:“诶,你也这么说,看来姜安城那家伙没诓我,我真的是皇子喽?”
  姜雍容:“……”
  她犯了个大错。麒麟秘甲穿在别人身上,那人除了是二哥的敌人外,还可以是二哥的上司。
  姜雍容轻轻叹了口气:“我二哥……姜安城在哪里?”
  “在那边吧,可能在救火。”风长天随意朝窗外点了点下巴,“我把穆腾那小子捆起来的时候,里面已经放起了火,哎,可惜了,路上耽搁了一阵,还是来晚了一步。”
  窗上的光亮比之前还要盛烈,姜雍容从地上爬起来,忍着颈间的痛楚,走到窗前。
  火光熊熊,映亮了半边天空,大央最庄严最奢华的乾正宫,曾引万国来朝,万民膜拜,此时此刻,全部笼罩在明艳的火光之中,飞檐翘壁,尽数倒塌。
  火光映在姜雍容身上,她一动不动,袆衣上的刺金凤凰映着火光,仿佛真的要从她身上飞出来。
  “美人儿,你穿这衣裳还真是好看。”风长天由衷地道,姜雍容恍若未闻,他也不觉得鼻子碰了灰,非常自如地就叹息道,“唉,那么老大一座房子,盖起来可费劲了吧。这一把火也不知要烧掉多少钱……啧啧啧,救不起来的,我一闻就知道,那里头不知泼了多少桶油,神仙老爷都救不了。”
  姜雍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瑰丽的大火,那是皇帝自己点燃的。
  早在数日前,皇帝驾临过一次坤良宫,那也是五年来唯一一次驾临。他告诉她,大央将亡,让她趁早做打算。
  “那陛下呢?”她当时问。
  “我?”皇帝发出一声轻笑,“这是我的大央,我当然是跟它一起死。”
  纵然没有一丝夫妻情份,她也感佩他以身殉国的决心。
  他说到做到了。
  但他也犯了个大错。
  他死了,大央却没有。
  她缓缓转身,在窗前望着风长天。
  风长天很高大,一身铠甲站在灯光下,令他看上去恍若天神般伟岸。明明是吊儿郎当的站姿,却依然给人强烈的威胁,因为铠甲下的每一道肌肉中都包裹着虎豹般的力量。
  这将是大央的新皇。
  很久很久以后,风长天还记得姜雍容这一刻的目光。
  她站在窗前,漫天的大火在她的身后熊熊燃烧,她凝望着他,眸子深得不可见底,里面好像有天光云影浮荡。
  明明脸这么年轻,眼睛却好像已经看过了千秋万载的时光变幻,无比幽深,无比空旷。
  若那眸子是一处水面,风长天觉得自己好像要坠进去似的,赶紧晃了晃脑袋,然后才想起正事:“我说,方才这里真没别人?”
  “没有,只有妾身一人。”
  “那刚才弹那支曲子的人是你?”
  “正是。
  “你怎么会这支曲子?你认识姓萤的那个臭牛鼻子?”
  萤道长是大央的活神仙,连先帝见了都要唤一声“仙师”,上至王公,下至百姓,无人不以能见萤道长一面为荣。没想到在风长天这里,继大反贼穆腾成为“三脚猫”后,大仙师也成了“臭牛鼻子”。
  姜雍容假装没有听到这种不逊之词,答道:“妾身五岁时,曾蒙萤道长教授此曲,但从那以后便再也无缘得见萤道长。”
  “得亏你没见,要是后面还见,指不定怎么倒霉呢。”风长天说完,跟着仰天长啸,大声道,“姓萤的,有本事别让爷找着,等爷找到了,一只手就能捏爆你!”
  姜雍容:“……”
  “萤”是仙师的道号而非姓氏,取的是人世匆匆生命短促之意。
  “殿下!”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姜雍容的二哥姜安城匆匆进来,“六部大臣都已经赶来了,请殿下往御书房议事。”
  他脸上半是血,半是汗,眼中全是血丝,显然是长途奔袭,又经过一番血战,十分疲惫。相比之下,风长天却是神情轻松,“哦”了一声,“皇帝都死了,大臣却还在?看来都挺能躲得嘛。”
  “……”这话姜安城不好接,目光望向姜雍容,行臣子礼:“末将见过娘娘。”
  姜雍容点头:“免礼。”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能看到彼此还在,对兄妹俩来说就已经是莫大安慰。
  但姜安城听到她声音的沙哑,再看到散落在地上的白绫,瞬间就知道这座大殿发生了什么。
  “多谢殿下。”他深施一礼。
  风长天大咧咧一挥手,转身往外走,声音随着晚风飘进来:“这么个大美人儿,死了那多可惜!”
  他的腿极长,步子也迈得极大,几步之间就去远了。姜安城转身待要跟上,复又转身,将那白绫撕成数段,低声道:“阿容!”
  姜雍容叹了口气:“二哥放心。大央还在,我还殉什么国?”
  “你知道就好。莫为不值当的人去死,后面的事我来安排——”
  “他妈的!”外面传来风长天中气十足、满是不耐的一声大吼,“御书房到底在哪边?!”
  “殿下不大认得路,我先走了。”
  姜安城匆匆交代一句,身影转过大门,消失不见。
  大门……
  姜雍容震了一下。
  坤良宫的大门和乾正宫同一规制,极重,极厚,非得用攻城木才能撞得开。
  叛军打开第一道皇城门的时候,宫人们就乱成了一锅粥,四处惊慌逃蹿。有些胆大的想趁乱拐些东西出去,曾经试图撞开这扇门,结果大门连撼都没撼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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