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媛春》第3/208页


  柳姨带着郎中进来,屋子里早无黑衣男子的身影。
  郎中诊脉后,告诉柳姨:“如姑娘无碍,接下来得好生静养,过几日就能痊愈。”
  陈湘如做了一场梦,很奇怪的梦。
  在梦里,她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一个美貌的妇人牵着她的小手,在烟雨朦胧中立在西子湖畔的凉亭,她伤感地道:“湘如,你爹说过,有朝一日会来接我们离开这里,再不让我们受半分委屈。”她讷讷地看着妇人的脸,一脸茫然。
  一年又一年,妇人都来这里等那个许诺的男人,所有人都说他永远都不会出现。
  她是一个十余岁的姑娘,穿着鲜艳的舞衣,被一个长得清秀却打扮得俗气的女人逼着习练歌舞,稍不用心,舞动的柳枝便无情地抽打身上,立时就是一阵钻心的疼痛,被打不说,连饭也没得吃。幸而有一个疼她的义姐,处处护着她,总会小心翼翼地为她当她被罚没饭吃时,是义姐悄悄送来了食物。
  喉咙处火辣辣地刺痛着,一阵阵似针锥一般,陈湘如吞咽一口唾沫,直扯得整个脖颈处都撕裂般刺痛。
  夜,这样的静谧。
  “湘如妹妹,湘如妹妹……”
  很想睁开眼瞧瞧,可眼皮似被缝合上一般,沉重得张不开。
  一个妇人讨好似地道:“我的乖女儿,不是说要过在扬州多呆几日的么,怎的今儿就回来了。”
  李湘华冷声斥道:“湘如才多大,还没满十三岁呢,柳姨,我瞧你真是掉进钱眼了,居然就能干出那等事。当年陈姨过世你可是答应她,要把湘如妹妹视同己出,我不过去扬州参加盒子会,你就快把人逼死了,你对得起陈姨的临终托付么?”
  妇人原本欢喜的声音少了两分底气,嗫嚅着道:“哎哟,我哪想到她是这般刚烈,会想不通要上吊寻死咧……”
  李湘华厉声道:“早前我如何与你说的,不许打湘如的主意,你早前可是答应过我的。”
  柳姨脸上笑着,心里却暗道:我们做这行的,但凡有客人出了好价儿,自是要卖的,再说那人可是出了极高的价钱,人家就看中了陈湘如的娇俏美丽,虽说没长开,那客人就喜欢这样儿的。
  但,李湘华是楼里的头牌当红姑娘,便是柳姨也是讨好她,要是李湘华几日拒接生意,她整个软香楼就要等着喝北风。
  柳姨笑意盈人,“乖女儿,我也是糊涂了,想着你一去扬州得好几天呢,这么长时间,你不在,这生意可是一落千丈呢。”
  生意不好,就能把主意打到陈湘如身上?
  李湘华实在没工夫与她闲扯,但往后她不会再信柳姨的话,赌咒发誓地说过要拿湘如当亲生女儿,哪有亲娘干这等事的。她是看着陈湘如长大的,虽是结义的姐妹,却是视若亲生一般,不悦地摆手道:“这次就罢了,再也下次,休怪我与你翻脸。”
  柳姨忙忙欠身,“我的大姑奶奶,以后再不敢了。”李湘华可是她的摇钱树,更是这软香楼的支柱,柳姨可指望着李湘华帮她赚大钱了,哪里再惹她不高兴,招惹了这姑奶奶到时候发脾气不接见客,她的损失可就大了。
  这些日子李湘华去扬州参加烟花名媛们举办的一年一度盒子会,秦淮之地,每年上元佳节有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而名伎们之间却有盒子会,前者是几百年来留下来的习俗,而后者却是大周朝近几十年才有的。
  盒子会,是由几十年前一个很有名的艺伎挑头举办的,名伎们觉得甚好,便留传了下来。
  李湘华静坐在榻前,面露忧色地看着昏迷的陈湘如。
  陈湘如只觉一个温热的帕子轻柔地拭过脸颊,又有一股苦涩的汤药自嘴而入,她想醒过来,想弄明白她们到底在说什么。
  湘如妹妹……
  终于不是长姐了,终于不用承重那巨大的重任。
  她真的累了,只想轻松地活着,可以尽情的笑,能够肆意的哭,能如寻常女子那样生活。
  烛光下,陈湘如漂亮的睫羽如同两片阳光下漂亮的蝉翼,蠕动之后,缓缓地启开,露出一对漂亮得不能再漂亮的眸子。
  “妹妹。”随着一声急切地轻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年轻而娇艳的女人,面似美玉犹娇,眼似秋水还清,唇红艳诱尝,眉轻描细长,艳若朝霞,发髻珠翠辉辉,眉额银钿灼灼,蛾眉颦笑欲言却止。高挽发髻,内里罩着粉色的肚兜,外着一件半透明的云雾绡,香肩半隐,更显娇媚,虽轻施脂粉,此女却生得明艳无双。
  李湘华轻唤声“妹妹”,面露歉疚地道:“你宽心,我已骂过柳姨,她答应不会再逼你。往后你还和以前一样,跳舞弹琴、写诗作画。”
  倘若多个心思,当日去扬州,她便一并带上陈湘如,也不会给软香楼的当家寻得机会来为难陈湘如,往后她定不会再这般大意了。
  

第004章 两生记忆
更新时间2014-11-12 9:31:04 字数:2361

 陈湘如审视着陌生的环境,落在眼里,却自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熟悉,东瞧西看,屋子倒还布设得雅致,只是有一股子难闻到的脂粉气息,八仙桌案上摆着一只汝瓷花瓶,里面挺着几枝红艳如火的枫叶,现下可不就是秋天么。
  唤她妹妹的妇人,原是她的结义姐姐李湘华,是临安府烟花楼馆之中最有名气的艺伎,是才貌双绝的女子,虽二十出头却似二八少女一般容若桃李,此刻浅笑盈盈,带着安慰地道:“可饿了?我让丫头备些吃食来?”
  陈湘如微微摇头,头一摆就觉得脖颈周围疼得难受,“如今是何年何月何日?”听到自己的声音,她越发吃惊了,这是一个沙哑而难听的声音。
  李湘华道:“许是伤了嗓子,不打紧的,郎中说休养十天半月就会康复。你还真是,我临走不是与你叮嘱过,遇上难事让你去找柳明诚么?他会保护你的。”
  陈湘如脑子里有些迷糊,听到柳明诚这个名字,似乎很熟悉,这样想着时脑海里就掠过一个英俊的、时常穿着一袭蓝袍的少年,那似曾相识的眉眼,立时就忆起追随她多年,在陈家大院做了数年账房先生的柳明来。
  柳明曾向她表明了情怀,被她所拒后依旧再留了两年,可是后来他放手了,因为她总是无法给予他回应,离开了陈家大宅,也离开了江南。
  柳明诚会是前世的柳明么?
  柳明诚留在这具身体记忆里的,不是弹琴,便是吹笛,还有一些说笑着的娇艳姑娘,她明明不认识的,却都知道她们的名字:香兰、香菊、香杏……
  李湘华轻声答道:“如今是崇德七年,今儿九月初二。”
  崇德……这是哪位皇帝的年号,在她的记忆里可都没有啊。
  大周朝年号:元武、建兴、宣和、弘化……治隆、康正、景泰,独独没有听说过这崇德。
  她不由得道:“景泰十三年至今有……有……”
  李湘华惊奇地伸手,轻抚着陈湘如的额头,然后吃吃地笑了起来,如一串悦耳的银铃,笑得让人忘记烦恼,“我的好妹妹,你今儿是怎了?”可李湘华的眸子里分明有着太多的担心,今儿陈湘如是怎了,就睡昏睡了一整天,也不至忘了年号年月。
  一边的服侍丫头也跟着笑道:“如姑娘,你可别再说笑话,景泰十三年离今怕有好几十年了吧?”
  这中间已经隔了好几位皇帝。
  陈湘如握紧了李湘华的手,虽未说话,可李湘华依是含着笑,那是一个姐姐对妹妹的喜欢与宠溺,突地笑意一敛,正色道:“得有四五十年了。”
  也就是说,她真的重活一世了?
  不再是长姐,却成了软香楼的姑娘。
  江宁府陈家不知现下是否还在?
  她的弟弟、她的侄儿,是否都健在人世?
  心里这么一想,想问出来,又生怕吓着了李湘华。
  李湘华对丫头道:“去厨房里与大厨娘说一声,让她做几样如姑娘爱吃的粥点来。”
  丫头欠身离去。
  李湘华平静地握着陈湘如的手,微微带些责备地道:“上回我不是叮嘱过你,你来癸水的事不能让柳姨知道么?就妹妹这相貌、名声,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
  陈湘如脑子里有着许多奇怪的记忆,仿佛是她自己的,又不似她自己的,她感觉自己还是原来那个陈湘如,可这些原不该有的记忆,却清晰地记得。“上回来癸水,我谁也没说,可不知怎的,柳姨就知道了,说我是大人,逼我接客。怕我寻人求助,连门窗都给封死了。”
  她清楚地记得早前发生的事,大概是五日前,柳姨突然满心欢喜地来寻她,拉着她的手,一改往日的严厉,变换成谄媚与讨好,这样的笑陈湘如曾看柳姨如此对李湘华。
  从她能记事起,柳姨便是讨好着李湘华、巴结她、宠溺她,无论吃的、用的,李湘华所使的是这软香楼里最好的,换句话说,如若说李湘华过的日子不比五品官员家的嫡女怕还要强上几分,只一点,李湘华不仅要歌舞献艺,遇到出得起好价儿的,也会服侍几个。
  但自来似乎都是李湘华挑客人。倘若她瞧不入眼,任你出多少银子,她也是不陪的。
  陈湘如想到那日的惊险,要不是她佯装答应,骗过了柳姨,实则撕了锦衾,结成绳子抛到梁上,现下还指不定如何呢?好歹是保住了清白。
  李湘华厉声低骂:“那恶婆子怕又犯了老毛病,你不必理她,往后我出门就带着你,再不给她伤你的机会。”
  陈湘如不由心下宽慰,她就想知道,付出她前世一生心血的江宁城城东的陈家如何了?是否安在?“姐姐会去江宁府么?”
  李湘华愣了片刻,“明年盒子会,倒是要在江宁府举行。”她依是浅笑着,这笑容就如同陈湘如前世时对着弟弟、妹妹们笑。
  那一世的陈湘如是失败的,虽用尽一生守住了陈家的家业,却与弟弟们失心。妹妹虽与她交好,可到底是马家妇,偶尔回来探望,忙得吃顿饭就离去。再后来,马庭去了姑苏府,她更难见到妹妹陈湘娟了。
  这一生,她想为自己而活,更要活得寻觅到一份真爱,拥有一份幸福,就像天下间所有幸福的女子一样,有疼她的夫君,有承欢膝下的儿女,再不求什么家业银钱,这些东西,最是不能带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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