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萧妃传》第12/22页


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吐水,吐了一滩的水,我呛的咳嗽起来,三哥抱着我,给我裹了永璘的披风取暖,一边用手搓我的手脚。
永璘盘膝端坐在地上,冷冷地道:“朕再问一遍,是谁推贵妃落水的?”他问的很慢。过了半晌,一个嫔妃道:“刚才打水草的船撞了上来,贵妃娘娘坐在船尾,大概是失足落了下去,并没人推……”“拉下去。”永璘淡淡的神色:“告诉敬事房,褫夺封号,按欺君罪处置。”不理那人的哭叫谢罪之声,扫了一眼其他嫔妃们,道:“还有人胆敢说谎么?”嫔妃个个胆战心惊,无人敢答。
“你们打量朕隔得远看不见是不是?”永璘作色道:“告诉你们,朕虽不在船上,眼耳口舌鼻心意都在那儿盯着呢,朕统共一个稚奴,难道还叫你们作践了不成?”他语气忽高,吓的她们一下子跪了下来。“你们打量着朕几个月不幸她,她失了宠,就以为她可以任人践踏侮辱?你们就错了主意!”永璘厉声道:“朕宠不宠她,幸不幸她是朕的事,她只要一天坐在贵妃这个位置上,你们就要按礼敬重!朕还要告诉你们,只要她一天在这宫里,你们谁也休想越过她的位子去!她若给人害死了,朕把你们全拉去陪葬!天下女人多的是,朕不在乎换一批。你们若想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就给朕好好侍奉她,敬重她,保护她!听见了没有?”她们都应:“是。”“好了,说吧,谁推得她?”永璘恢复了平常的语气再次问。三哥不悦地道:“回头再审吧,先送稚奴回去。天冷水凉,我怕她盯不住,冻病了。”“你们不想说就给朕在这儿跪着,跪到想说为止!”永璘站起身,从三哥手中接过我,上了辇。我听见太皇太后在身后悠长无奈的叹息:“你们啊——一天都不让哀家省心!”
“平姑姑,”三哥进宫便叫:“烧热水,煮姜汤来。”永璘将我抱进屋,放在榻上,拿过被子裹住我,问:“还冷么?”我笑:“臣妾身上很冷,心里却有点暖了。”他眼圈儿一红道:“都是朕不好,不该让你去坐船的。”“是她自己走神儿,”三哥道:“你也快去换件衣裳,这儿交给我,快去!”永璘才去换衣。三哥取了热姜汤,喂我喝下。永璘已换好衣服出来。三哥让开,永璘坐到我身边,握住了我的手,问:“你终于肯回头了?”“水烧好了。”平姑姑进来道。永璘将我放入热水中。我道:“皇上回避一下,等臣妾洗完了再来陪皇上说话。”他轻轻道:“朕不走,朕陪着你。”我脸红。此刻穿着衣裳当然不要紧,一会儿……我道:“你先出去么——”他怔了怔,道:“好吧。”起身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道:“稚奴,朕很久没见你这个样子了。”说罢出了屋子。
我洗好,换了干净衣服出来。三哥跟皇上正在吃茶。三哥笑着打量我,道:“清水出芙蓉,有几分意思。”永璘笑嘻嘻的,心情颇好。我低头蹲身:“皇上。”他问:“还冷么?要不要喝点热茶?”我道:“不冷了。”“真的不冷?”三哥故意道:“心也不冷了么?”我低下头,抚弄着衣角。永璘拉过我搂在怀里,道:“朕暖着你,成么?”我轻轻一挣,嗔道:“大白天的,你做什么?”三哥大笑,道:“合着是因为大白天啊,皇上,那你还是晚上来吧。”永璘笑着放开手,我忙走出屋子。
晚上,永璘走进屋,我示意他别出声,这宫中人多,不比上元宫,奉乾殿。轻轻关上门,解衣宽带,他搂住我,盯着我的眼睛,低低问:“今儿的心带来了么?”我笑笑:“只带了一半儿,皇上要就拿去,不要就拉倒……”“朕要!”他打断我,咬着我的耳垂道:“哪怕你今天心全没带呢,朕也要了!”将我放到床上,道:“朕就不信暖不了你的心!”我闭上了眼。
他松开了手,我要起身,他按住我,道:“别动。”我笑看着他,他在我耳边道:“朕要让朕的龙种在那儿待的时间长一点,只有皇儿能拴住你的心。”我脸红,他的手指在我脸上轻轻来回划着,道:“你是个冰雪做的,心也是冰的,容易暖不过来。朕广有天下,却如此害怕得不到一个女人的心,你知为什么么?”我道:“那是因为皇上在乎臣妾,所以一心想要臣妾的心。”他点点头:“你聪明,象你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又常常要做傻事?一次又一次地惹朕生气,当真不怕朕杀你?”我道:“臣妾怕,可是有时性子上来,就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笑起来:“你的性子大,有时比朕还大,朕还总当你是个好性子的人呢。”“好性子不等于无性子。”我道:“皇上的龙性可也不小啊,又打又踢的。”他道:“你的小心眼儿里就记得这些……”未说完已咳了起来。
我忙起身帮他捶着背,问:“怎么总是咳?”他摇手道:“朕不要紧——”我道:“皇上——应多休息,听说还常常整夜不睡地批折子?”他道:“事情多,做不完。”我靠在他怀中,道:“该睡的时候就睡吧,臣妾陪着您睡。”“你可是今儿自己说的,朕可没逼你。”他笑。我道:“臣妾是自愿的,只要皇上肯多睡几个时辰,臣妾愿意陪着皇上。”他搂着我,叹:“朕的稚奴又回来啦,朕真的开心。”“臣妾的皇上也回来了,”我道:“可是臣妾并不开心。”“噢?”他笑问:“为什么?”我道:“皇上瘦了,憔悴了。皇上也不怎么笑了,有时皇上的样子让臣妾好怕。”“只要稚奴回来,朕自然也就回来了。别担心,朕知道你胆儿小,不会吓你的。”搂着我缓缓躺下,道:“睡吧。”我合眼,很安心地在他怀里睡了。
第二天起来侍奉太皇太后早膳,太皇太后问:“昨儿皇上来了?”我点点头,红了脸。“你们……”她迟疑下问:“没再吵嘴?”我摇摇头。安姑姑笑道:“皇上今儿一早出去时可高兴呢,还赏了奴婢两个小金裸子。”太皇太后放了心,道:“这样才好,这才是过日子的样子。这么说,昨儿那几口水没白喝。”宫里人都笑了。我红了脸,低下头。
永璘下午过来请安,太皇太后道:“上元宫也闲置了很久了,皇上今儿叫人去收拾收拾,把贵妃母女搬过去吧。”我道:“太皇太后,允臣妾住这儿吧。”她笑道:“你同皇上好了,就该回去陪着皇上,没事儿陪我一个老太婆做什么?”我跪下道:“臣妾母女多蒙太皇太后福庇,在太后这儿待长了,臣妾习惯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也习惯了臣妾,我跟公主一走,太皇太后宫里该清冷了。臣妾不舍得离开这里,求太皇太后恩典,让臣妾跟公主陪着太皇太后,替皇上承欢膝下吧。”“这……”太皇太后迟疑:“皇上看……”永璘道:“孙儿听太皇太后的,稚奴说的也有理。”太皇太后想了一会儿,道:“既是这样,把东配殿那儿全都收拾出来,做个隔墙,皇上喜欢替人盖房子,这会儿也替自己盖栋房子吧。留一个角门儿通这里,后头自有进出的门。这样皇上进出也方便。”永璘笑应:“是。”安姑姑笑道:“我正为这个不自在呢,想着娘娘母女回去,这儿又该冷清了,没想到娘娘这么体贴人,真是个菩萨!”我脸红。

44.金绡红帐羞为妇
东配殿很快就改建好了,完工的那日,安姑姑拉了我,非叫我穿喜妆。我说不用,公主都有了,还穿什么喜妆啊?她硬是不肯,叫了平姑姑和大小宫女按着我给我装扮。屋中也全布置成新房的样子。单等永璘晚上来。
我坐在床边等,头上盖着盖头,看不见外头的情形。只听永璘边笑边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还蒙着朕的眼睛,喂,这是哪儿啊?行了,姑姑们别闹了,朕一会儿还有事儿要去承庆殿呢。”“皇上站好了。”安姑姑的笑声:“一会儿见了什么,可不许皇上怪罪。”“不罪不罪,快点儿给朕解开。”永璘无奈地笑道,然后是一片寂静。
过了好久,永璘不能置信的声音:“这是……你们布置的?”“皇上只说喜不喜欢?”平姑姑的声音。“朕——不相信这是真的。”永璘道。“皇上不想揭新人的盖头么?”安姑姑笑。永璘走近我,我心中忽然很紧张。“揭啊,皇上。”平姑姑笑:“皇上楞着做什么?”旁边人纷纷催促,蓦地眼前一亮,永璘跟一众宫人站在眼前,我低下头。听得宫人啧啧称赞的声音,永璘却一无声息。
“皇上,该吃汤圆儿啦——”平姑姑笑。永璘似乎吃了一个。立即问:“怎么是生的?”宫人轰笑。我的脸一下子烧到了耳根。“那皇上是要生的喽?”安姑姑故意问。永璘方才恍然:“朕当然要!”“娘娘呢?”她们递上汤圆。我扭过头,咬住牙关就是不上当。“皇上,娘娘似乎不肯呢。”平姑姑笑道。永璘坐到我身边,接过碗,舀了一勺汤圆放到我嘴边,道:“来吧。”我吃了一口,她们叫:“生不生,娘娘?”我笑而不答。“你好歹说个字吧。”永璘笑:“朕一会儿真的得去批折子,别叫他们跟朕耗时间吧。”我只好低低应:“生!”“行了,”永璘立即道:“娘娘开口了,你们快走吧。”“没听见,”安姑姑笑:“你们谁听见了?”“没有——”他们全跟着起哄。我闭上眼,永璘低低道:“快叫他们放了咱们吧。”我只得道:“生!”他们大笑,不知扔了什么样,我忙低头躲,永璘护住我,道:“行了,行了,让朕跟娘娘安生说会儿话吧。”“先说好了,”安姑姑道:“床上的花生核桃仁儿不准撤,得明天早上我们撤,若是明早来了看不到这些,就得重来一次。”“是!”宫人们又笑又闹。“行,行,”永璘推他们出去:“姑姑们侍候太皇太后去吧。”关上门,回进屋来,低低道:“稚奴,你真美!”搂我压下,我叫了一声,这床上全是东西,可怎么睡啊?“朕有法子。”他笑,起身,将那些东西全扔到被褥下面,才帮我除了凤冠霞帔,慢慢解开我的衣衫。
他起身,我要起来,他道:“告诉你别动的,等朕回来。”我笑问:“皇上要金蝉脱壳?”他想起往事,不由笑了:“这次是真的,两个时辰后朕回来,等着朕,不许动。若是朕回来见你动了,可是要罚的。”我问:“转个身也不行么?”“不行!”他笑。我道:“皇上真霸道。”一句话触动了他的心事,他眼睛红了,走过来,低下身,道:“霸道么?朕的霸道还在后头呢。”我的泪水流了下来。他轻轻吻去我的泪,道:“等着朕。朕就回来。”我点点头,他方走了。
永璘上次的教训让宫妃们老实了许多,她们开始对我恭敬。永璘长宿我的宫中也没人再传流言。永璘对待这些妃子跟对待大臣一样毫不手软,甚至有时她们还比不上大臣,大臣要为皇上做事,妃子只供皇上取乐。永璘既在我的宫中找到了乐子,自也不在乎其他的娱乐。他不打她们,骂她们,对她们也温存,不过他却让她们感到距离。那是皇上与臣子的距离,他不允许她们靠近他的心,猜透他的心。所以她们喜爱他,想他又惧怕他,尊敬他,他此很满意,他喜欢看着她们成为他爪下的耗子。
永璘对我是不同的,我对他也已与以前不同。有一次,他若有所失的问:“稚奴,为什么朕总觉得抓不住你的心了呢?”我笑着回他:“臣妾不是陪着皇上么?”他便不言语了。
我指点宫女绣花,自己从来不动针,永璘有次问:“给朕绣个荷包吧?”我答他:“臣妾有誓在先,不动针线的,皇上忘了么?”“朕现在让你破了誓言。”“誓言如能破,便不是誓言了。”他再度缄默。
有一次,他问:“稚奴似乎不再说朕的好话了。”我笑回:“该说的都说了呀,皇上要听什么呢?”他登时给噎住。
终于,他发了火:“把以前的稚奴给朕还回来!”我冷眼瞅着地上的碎瓷片,道:“皇上醉了!”抱了女儿去园子。他也许没长大,我却长大了,我要主宰自己的感情,自己的行为,不再为他所制。
他没有办法,一个人存在,总有人会克制住他。

45.身育龙胤难为情
春光明媚,永璘听完大臣们的争论,来到后宫,见到衣着鲜丽的女人,总是愉悦的。
我逗着公主玩儿,公主咦咦啊啊地开始学说话,也能在人扶着时迈步子了。永璘就这么走进院子,看着女儿,我直起身,捋捋头发:“皇上今儿忙完了么?”他看看我:“为什么你总是穿的与别人不一样?别人艳你就素,别人素你就雅,别人雅你又艳了,这是为什么?”我淡淡告诉他:“那是为了吸引皇上呗。”他笑:“这借口你自己都不信,朕还会相信么?这宫里头,唯一不想讨好朕吸引朕的就是你。”我笑起来。他轻轻亲我一口,低下身去逗女儿玩。然后道:“带公主陪朕走走吧。”我让人抱起公主,陪他逛园子。
“朕打算调你大哥回来了。”他道。我答:“似乎任期未满。”“他政绩卓著,国家又正在用人之际。”他道。我道:“这是朝廷的事儿,臣妾不管。”“你管过什么呢?”他无奈地笑:“除了孝敬太皇太后,照顾公主,侍候朕,你似乎什么都不管,也不关心,甚至对朕也是这样。朕来,你泰然处之,朕不来,你也处之泰然,似乎朕对你并不重要,有没有朕都影响不到你过日子。”我微笑:“这样不好么?”“至少对朕,是不好的。”他叹:“朕说过要以前的稚奴,那个会笑会恼,会使性子会吃醋的稚奴。眼前的稚奴,太冷了些,冷的朕有时抱着你时心里都发寒,冷到了朕的骨子里。”我笑着伸手摘了朵花儿,将花瓣拆下,放入口中嚼。他看看我,欲言又止。我问:“皇上想说什么?”他道:“朕本想说:你又这样儿啦,可是现在的你不会撒娇,不会恼,只会给朕一个淡淡的笑,朕说了还有什么意思?”我抱住他笑问:“你是要臣妾这样么?”他笑,正要开口,我已放开他,道:“以前的稚奴在这里(我指指心),全在这里,皇上可以要,只要皇上要的着。”他失笑:“朕当然知道她在里面,可是朕现在压根儿就不知道怎么要了。你倒是提点一二呢。”我笑笑。我咬着花枝儿笑道:“皇上问王公子吧,他一准儿知道。”永璘再度无语了,他烦恼的也正是他越来越离王公子远而离皇上太近了。
公主哭了,我忙去抱她,跑的猛了头晕,幸好平姑姑及时扶住我。永璘忙过来扶我坐下,我闭上眼,眼前金星闪耀,好一会儿不见日光。睁开眼来,是永璘忧急的脸。不管怎样,他对我始终很好的。“你的手冰冷。”永璘握在掌中心中:“为了陪朕,你越来越苍白了。”我握着他的手,道:“坐一会儿——只坐一会儿,这儿好,这儿安静。”他强笑:“那去朕的奉乾殿吧,那儿也静。”我将他的手贴在脸上,轻轻摩擦,道:“皇上,若是臣妾告诉你臣妾有了,你会不会开心些?”他怔住,半晌方道:“真的?”我笑着点头:“三哥昨天已告诉臣妾了。”他笑了,很开心:“这个三郎,却没禀告朕。”站起来,道:“去奉乾殿,你好好休息。”我随他起身,上了辇,去了奉乾殿。
躺在龙榻上,看着永璘,我道:“臣妾依然怕。”“有朕,”他柔声道:“稚奴不怕。稚奴已经做过一回母亲了。”我伸手拉下他发上的一片树叶,道:“皇上答应保护臣妾的,是么?”“当然,”他顿了顿道:“朕要保护稚奴母子一辈子。”一辈子?我们能相伴一辈子么?以前的我信,现在的我不信,君心难测,随时我都会再度被他冤枉,冷落,抛弃。
犹豫了一下,我道:“皇上,伴君如伴虎!”他的笑一下子凝固在脸上,然后一分一分地收起。“原来——你一直怕的是这个。”他若有所失:“所以你远着朕,怕朕,不愿亲近朕?”脸上浮起一丝苦涩:“朕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连稚奴也这样。”我轻轻道:“你不是孤家寡人,你还有三郎,三郎什么也不怕。”他笑了,有了一丝丝温暖:“有时朕都怀疑,朕这个三郎是不是就是你家的那个三郎。因为就是自己,所以不怕,所以他敢在朕面前拂袖而去,也敢对朕不理不睬,他的性子,有时真象朕。”所以他对三哥比对亲弟弟浏阳王还要亲。我道:“臣妾想为三哥讨一道恩旨,如果哪天他冒犯了龙颜,皇上不要杀他好么?”他无奈:“朕怎么会杀他?你把朕看的太可怕了。”他杀人从不手软的,上个月他还杀了一个贪贿的大臣。“皇上,”我恳求:“抱着臣妾,臣妾害怕。”他抱起我,轻拍我的背,笑道:“朕的稚奴总是那么胆小。”我搂住他的颈,道:“就这样,皇上,为臣妾再做一回王公子,只要这一回。”“朕是你的王公子,”他柔声道:“朕当然是,稚奴要的,朕一定给。”相拥相偎,我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
46.我愿君心化明烛(上)
那天三哥匆匆走进我的宫中,我就知道出了大事。果然,他头一句就是:“你知道皇上要杀陆德宜么?”我摇头,这两个月我反应得厉害,永璘什么都不跟我说。这个陆德宜是什么人?他道:“陆德宜是江南道总督,总管江南钱粮和兵马。”我嗯了一声,这官儿可不小啊,我问:“他又犯了什么样儿的错啦?”他道:“被控贪贿。”难怪。
我笑:“皇上杀这种人是从不手软的。”靠回榻上。“可是他并未贪贿。”三哥脸色严肃。我道:“那人家也不会凭白冤枉他吧?”“因为确实库中帐上差了一百万两,”他道:“而且确无下落。”这不结了?我笑:“那怎么办?钱不见了又说不出原因,查不出下落,谁会信呢?”“你去说,他一定信!”他咬着唇道。我道:“这个陆德宜跟你什么关系?”他道:“诗友之交,我相信他不会做这种事。”我奇怪地道:“你不是那么糊涂吧?做不做这种事又不会在脸上写着的。没有证据说什么都没用,我不去,我不认识他,凭什么给他做这个保人?再说了,我也不过问朝廷的事儿。你跟皇上关系那么好,要说你自己去说吧。”他怒目而视:“我如保的下,还要来找你做什么?”一伸手拉住我手臂,道:“走,跟我去见永璘!”我叫:“你放开!”“走!”他喝:“你不去,我打你!”“不讲理!”我生气,但也没办法,三哥执拗起来,九牛头也拉不回,我道:“出去!让我换衣裳!”他方出屋让我换衣。
走到承庆殿,门口的太监鸦没鹊静的,我还当没人呢,进去一看,永璘专心致志地看奏折,我们不便打扰,便各在一边坐下。
终于他看完了手上那本折子,放下来批好,拿起茶来喝了一口,问:“为陆德宜的事来的吧?”“是。”三哥承认:“希望皇上能审慎此案。”“圣旨已发了,秋后问决!”永璘声色不动地道:“你不会不知道吧?”“所以我来求皇上。”“唔——还拉上了朕的贵妃,这陆德宜好大的面子。”永璘看看我。“皇上应知他并未贪贿!”三哥道。“朕当然知道。”永璘笑了:“他当年变卖家产赈灾修堤,这样的人如果贪贿,那也没几个好官了。”“那皇上为何还要杀他?”三哥不解。“不是朕要杀他,是国法要杀他。”永璘道:“你听政那么久,不会连这个也不明白吧?”三哥盯着他,道:“皇上定有法子救他!”“朕没法子,”永璘道:“这种遇赦不赦的罪,朕最多装个糊涂,显戮之时漏勾一次,延个半年,你最好还得盼着贵妃那时节生下孩子,遇有大赦,朕这个法子才管用。”三哥没法子,看了半天永璘,道:“朝中有无人保他?”“有,”永璘指指台子上的奏折,道:“总有个二十来份吧,他为官清正,又是个能吏,是以保他的人很多,听说当地百姓还想上万民折保他呢。”这么看来,三哥没看错人。“皇上还是要杀?”三哥问。永璘看看他,似乎很奇怪,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法子给朕弄回这一百万两填回去?”我笑:“皇上大内库中有私银。”“去!儿戏!”他瞪我。三哥道:“既是如此,那到时如发生什么意外,皇上不会追究吧?”永璘道:“我知道你有极高的功夫,天大的能耐,朕可以眼开眼闭,甚或叫人私下卖放让你救出,但你救出又如何呢?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他又能躲到哪里去?这案子一天不结,他一天都不能清白做人。再说以他的性子,他会跟你逃狱吗?”三哥颓然坐下,永璘道:“朕知道你们行走江湖之人,最重的是一个义字,可是王法不是儿戏,你以为凭几口宝剑,就能扫除天下不平事了?幼稚!胡闹!”三哥沮丧的神色,道:“我也知道这法子不好,可是再没别的法子。”“皇上,这天下是你的,你就救救他吧。”我代三哥恳求。“这天下不是朕的,”永璘正色道:“朕不过是代理掌管这个天下,是总理山河大臣,代天管理罢了。”我呆了呆,原来他是这么想的。“这天下是上苍的,也是亿兆子民的,”永璘道:“所以朕不能违了国法,坏了纲纪!”他都这么说了,那是真的没办法了。我看看发呆的三哥,不由叹口气。
沉默良久,三哥忽道:“那我还帮你治理的什么天下?连这样的好人都不得不杀,还谈什么治理?”“萧子风!”永璘拍桌子喝道:“你少跟这儿发狂生之态,这是朝廷,不是你的江湖!若个个象你一样凡坏人都是一剑,好人都做高官,那还要这些文武大臣干什么?还要朕干什么?人人学了武艺不就天下大治了吗?”他说的有理,我点头道:“这话似乎也对。”“什么叫似乎也对?”永璘斥我:“压根儿就是这么回事儿,你不懂别跟着瞎搀和,回你的宫中好生待着去!”我装没听见。三哥明知永璘说的是对的,可是仍气的发抖,忽然伸手,抽出佩剑(他有特旨可带剑护驾),一剑横在永璘颈上。

47.我愿君心化明烛(下)
我虽知他决不会杀永璘,还是吓得大叫,羽林冲进来,永璘喝:“都给朕退出去,无旨不得进殿!”又向左右内监宫女道:“你们也下去!”太监对视了一眼,只好退下。永璘脸色不变,连眉毛都没颤动一下,道:“你想干什么?你以为这样就能迫朕改旨了?”“不错,”三哥道:“正是要皇上下旨赦免陆德宜!”“你杂书看多了吧?”永璘淡淡地道:“以为天子惜命,就可以一剑定江山,朕就是下了旨,你也提不出他来,何况,朕也根本不会下这个旨!”我倒也佩服他的胆子,利刃加颈还说这种硬话。“你只管下旨,提不提的出那是我的事。”三哥剑一逼,划破了永璘的衣领,破了一点皮,血流了下来。我吓极,呆看着他们说不出话来。永璘横了他一眼,怒道:“朕不下旨!贵妃有了身孕,要是吓得她小产,朕饶不了你!”三哥咬着牙,犹豫片刻收回了剑。
永璘搂过我,轻轻安抚我。我用手帕擦他颈上的血渍。“你坐下来!”永璘白了三哥一眼,斥。三哥倔犟地立着不动。永璘道:“是不是非得朕关你几天大狱你才知国法纲纪?坐下!”我轻轻拉三哥坐下,三哥负气的神色丝毫不掩。“朕知道你讲义气,眼光也不错,”永璘放缓了声音:“朕不是也承认他是个好官能吏么?但这是一百万两,而且有他手批的条子,现在这笔钱不知去向,他又坚不肯说明,你让朕有什么法子?朕只能公告天下,如果有人知道内情,见了公告自会来投官,不是也可以无罪开赦?你这么冒冒然的,就算冲进牢中,也未必救的出他来,搞不好自己身陷其中,你叫朕拿什么理由再去救你?真是不懂事!”他就算训斥三哥,也是一幅宠爱的口气,三哥长叹一声,躺在地上,手枕手臂,看着屋顶。“拿朕紫袍来。”永璘吩咐,李大用拿了过来。“给三郎盖上。”李大用给三哥轻轻盖在身上。
永璘拿起一本奏折继续批。我伏在他肩上,问:“皇上每天都批这么多折子?”他唔了一声。我便不说了,将头枕在他肩上,闭上眼,道:“皇上真有胆气,利刃之下丝毫不变色。”他拍拍我的手,笑道:“你休息吧,朕看折呢。”过了一会儿问:“现在粟米多少钱一石?”三哥答:“三十钱。”再看一会儿又问:“去年甘肃交了多少钱粮?”“银五十万八千两,钱三十兆四百四十吊,粮一百二十万石。”不管永璘问什么,三哥都随口而答,难怪少不得他,他简直就是永璘的活字典活算盘,有了他,永璘批折子自然事半功倍。过了一会儿,右手边的奏折渐渐移到了左边。三哥居然微有鼾声,我笑起来。永璘示意我噤声,我忙捂住嘴。
永璘将最后一本放在左手,拿起盖碗慢慢喝了口茶,我示意我也要喝,他递给我,我就在他手里喝了两口。永璘放下茶盅,只轻轻叮的一声,三哥已惊醒,坐了起来,永璘笑问:“睡醒了?”三哥伸了一个懒腰,懒懒地道:“我梦到蝴蝶了。”永璘莞尔一笑。三哥起身,拿过永璘的杯子喝茶,道:“我今天要出去走走,过两天回来。”永璘道:“可以喝酒,不准打架;可以赌钱,不准上妓院,再有,别找朕的大小衙门的麻烦,他们不过是奉命而已。”“知道。”三哥满不在乎地起身,一拎地上的紫袍走了。
我问:“你知道他要干嘛?”永璘笑道:“为了陆德宜的事他心里不痛快,总要找个地方发泄一下不是?”我道:“到底他是皇上的知己,连他做什么皇上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比我这个当妹子的还清楚。”他笑道:“你嫉妒朕的妃子也还罢了,难道连自己的三哥也要嫉妒?”“皇上,”我用脸擦着他的肩,道:“你真的要杀那个姓陆的?臣妾觉得皇上舍不得杀他,何况杀了他要失却万人之心,多么不值当!”“你一会儿回宫跟皇祖母说道说道,”他道:“到时节,叫皇祖母传旨,陆德宜舍家为国有功,请朕宽赦。朕以孝治天下,自不能不奉太皇太后懿旨,对不对?”我笑道:“原来皇上早有主意啦,难怪这么笃定,为什么不告诉三哥?让他急成那样。”永璘笑道:“他少年得志,才高性傲,在朕这儿一帆风顺的,未必于他有利。让他偶尔吃些苦头,也不是坏事。待会儿朕嘱咐他以诗友的身份时时去牢中探望陆德宜,关照一下,那个刑部大牢,不是人待的地方。朕好容易想出这法子保他,可不想他在那儿出不来。有这个天子第一红人常常去,那些人必不敢为难他。”我道:“皇上保全臣下的一番苦心实实令人感动。帝王之术也越来越炉火纯青了。”“感动得了臣子百姓却感动不了朕的贵妃。”他捏捏我的鼻子玩笑道。我摸着那道伤口,问:“还痛么?”“这小子,真大胆。”他摸摸伤口,气恼地道:“痛倒还好,就是无端端让他这么割一下未免不快——朕真真宠坏了他。”我道:“人是皇上自己个儿宠的,也怨不得旁人,臣妾早就说过三哥胆大如斗,皇上还直夸他好呢。”“朕愿意!”他一瞪眼,又笑了:“臭小子,就这么走了,真便宜了他!”又对我道:“你怀的时节巧,许是生的时候正赶上朕的生日呢。”我道:“也看吧,两个多月就这般大了,只怕熬不到那时候呢。”“多让人扶你出去走走,闷在宫里也要闷出病的。”我感到恶心,他拍着我的背,呕完了,递了茶水漱了口,我道:“皇上陪臣妾歇了吧,臣妾着实累了。”“好,送你去朕的奉乾殿。”他扶起我去他的宫中。
我跟太皇太后说了下午的事,太皇太后微笑道:“此事皇上想的周到,先帝性子暴躁,倒未必处治的那么好呢。既是这样,那也不必我老太婆花心思想法子了。国家现在比前些年好多了,也有了些钱,叫皇上思忖着,拿点出来救人还是值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我小心地道:“臣妾起先也是这个想法,皇上告诉臣妾说这事儿若办不好,反倒添议论——说这次皇上自个儿掏腰包救了陆德宜,那下次张德宜,马德宜怎么办?皇上也是为难的,又要救,又得救的人都心服,还不能留话柄给人拿捏着,确是难做的。”她道:“你这话可不是个明白人么?回头你去跟皇帝说,就说我老婆子信佛,愿意救拔个人成就佛心,望皇上成全。”我笑道:“是,太皇太后仁慈,所以叫老佛爷呢。”“你怎么样儿?还只是吐的凶?”她见我呕,问道:“听平儿说你反应得厉害。”“还好。”我歇了口气,喝了点茶道:“比上个月略好些。慢慢儿也就好了,太皇太后别担心。”她瞧了瞧我的腹道:“象是比怀公主那时候大些,好好保养着,阿弥陀佛,想着公主当时的事都怕,但愿这个平平安安的吧。”我道:“有太皇太后的大福大寿镇着,自然万事平安。”她高兴的笑起来,道:“贵妃越来越会说话了。”

48.内兄龙弟一家亲(上)
夜里,太监请醒了永璘,他一动我便醒了。看他走到殿外,好一会儿才回来,对我道:“你怎么起来了?”忙过来搂我躺下,我道:“臣妾觉着心惊肉跳的,象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似的。”他道:“凡事有朕呢,别怕,睡吧。”给我盖上被子,我抓住他的手,问:“皇上要出去么?”“不出去,”他安慰:“朕去嘱咐点儿事就回来陪你。”走到外面召人来说了些什么,仍回进来搂我躺下,道:“睡吧。”然而我一直不安,折腾到快天亮方迷糊了一会儿。
永璘下了朝过来时,我正在梳头,心中没来由的烦乱,怎么也梳不好。见了他进来,便胡乱挽了个髻,用梳子叉住。他打量着道:“你越来越好看了。”我问:“皇上有什么心事么?”他沉吟了一下,道:“朕说了你别着急,你的三哥受了伤——”果然是……“不过没性命之忧,”他忙道:“你别这样子,倒吓着朕了,来,稚奴,喝口水。”我喝了口水,定定神,道:“他又闯祸了,是不是?人现在在哪儿?”“朕叫人看护着。”他道:“朕带你去看,你先吃了药再去。”叫人拿了保胎养荣丸,让我吃了,过了一会儿才道:“走吧。”扶着我出来上了辇。
三哥在奉乾殿,脸色苍白,上身缠着白绫布,一层又一层的,仿佛伤在了胸口。“三哥,”我轻轻叫,他微微睁开眼,一笑:“吓着你了吧?”听他神智尚清楚,我略略放心。永琮拿了药进来,我一怔,他怎么在这儿?永璘接过药,亲自喂三哥喝了,才向我道:“两人本是一块儿喝酒下棋的,后来听说刑部大牢有人劫牢,就一起赶过去了,碰上劫牢的,动上了手。三郎替四弟挡了一剑,这才给伤着了。”原来如此。永琮道:“那些人似乎认得子风,骂他是朝廷走狗,为虎作伥。”这怕是比那一剑更伤三哥之心。“嗯,”永璘道:“等子风好了点再说吧。”似乎并不想追究下去。永琮道:“他是为了臣弟才受的伤,臣弟照料他。”“不必了,”永璘道:“你拚斗了一夜,也累了,快回府去休息,这儿朕自会人照应,”我看永琮似乎不大开心,便道:“王爷也是好意,不如让他在榻上休息一会儿,皇上看护着两人也放心些。”永璘道:“便是这样吧。”
我叫人安排永琮躺下,他冲我感激地笑笑,我埋怨道:“王爷睡吧,不然皇上又该操心你啦。你跟三哥啊,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成天胡闹,好好儿的下棋不好,去刑部大牢凑什么热闹?那儿没官兵么?”“臣弟知错,”他有点羞赭地笑:“是臣弟照顾子风不周。”我冷哼一声,道:“算了吧,你受了伤,皇上就不心痛啦?都是兄弟,伤谁都一样,三哥总比你好些,他有功夫在身的,快睡吧。”让人拿来永璘素日的卧具,看他合上眼,方走回永璘身边。
我替永璘拉了拉衣袖袍角,整理他的衣衫,就便儿道:“你这两个兄弟没一个不让人操心的,皇上事儿多,没时间看顾,我看早点给他们说个媳妇儿,敢怕就好了。”永璘笑道:“你说的是,朕放在心上了,改明儿就叫人留意着便是。”伸手替三哥擦擦额上的冷汗,望着三哥道:“记得小时候有次四弟生了病,烧了三天,朕也是这样守着他,心中害怕极了,就怕他出事。好容易哥俩儿都平安长大,又要为他们受伤担心了。”我道:“皇上手兄情深,真是个多情君主。”他笑:“又学会拍朕的马屁了?怪道皇祖母说小心你的迷魂汤呢。”我笑道:“皇上昨儿没睡好,又上了早朝,定是累了,也去休息一会儿吧,这儿有臣妾照应着呢。”“朕不累,”他道:“三郎教了朕一点儿吐纳之法,挺管用的。”我道:“他那些旁门左道的东西皇上别信,更别学,不然伤了龙体就不好了。”“你不懂这个,”他忍着笑着:“少插口吧,若是闲着没事,把窗边台子上那些奏折给朕工工整整抄出来,认真些儿,别龙飞凤舞的,叫人看着累。”“是。”我便过去帮他抄奏折。

49.内兄龙弟一家亲(下)
三哥本来身体好,宫中又多好伤药,故而第二天已能坐起,在床上盘膝合目,吐纳采气,我同永璘见惯了倒不觉奇怪,永琮大为惊奇,问永璘:“这便是传说的长生不老之法?”永璘道:“长生不老是没有的,听他说益寿延年倒是管点用。长春真人跟张三丰都活了一百岁,许是跟这个有关。我们出去吧,他练这个时最不喜人打扰。”
我们走到外殿,永琮忍不住道:“皇兄……对子风胜似兄弟。”永璘哼了一声,道:“我待你便差了么?母妃去世得早,我生怕你为宫中小人所害,一直战战惊惊护着你长大,你倒好,连朕的爱妃也敢想,真是好兄弟呢!”听上去,他已解开这心结了,我不由高兴。永琮笑了一下,道:“娘娘对皇兄一往情深,臣弟想也是白想。”“你还有脸说?”永璘道:“朕真想再抽你一顿!你若不是朕的亲兄弟,朕早打发你去见父皇了。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你也敢想?真真辜负朕栽培你的一番苦心。你瞅贵妃作什么?还指着她替你说话么?”永琮道:“臣弟不敢有这种念头。”“不敢就好,”永璘道:“时时刻刻记着那是你的皇嫂,便知该怎么做了。你不比子风,他非官非民,就出了事,凭他的本事,泛舟隐于江湖,谁能奈何他?你是先皇之子,潢潢天家,起坐八方的大将军,出了事,朕都周护不了你,你往哪儿逃去?带兵擅闯仪门,仗剑直犯宫禁,若不是太皇太后跟贵妃给你圆乎了事儿,你这会儿还不知在哪个牢里待着呢。真真朕想到这些气起来,恨不能打发你去替父皇守陵,反省自己的过错。”听到守陵,我倒想起刘全来,改天赦他回来,他老成,做事稳当,倒是挺让人放心的。
三哥披发赤足出来,永璘见了便笑:“真正是个散人了,赤足披发,玉颜飘洒,只是这个袍子是朕的,太正经八百了,改明儿叫他们给你做件鹤氅,只怕更衬你呢。”三哥笑道:“好,皇上既许了我,可别到时候又说忘了,让我空等。”瞧气色是不大相干了。
我招呼他们用了膳,三哥道:“皇上,求您件事儿。”永璘向我跟永琮笑道:“朕可得小心着点儿,别中了三郎的套儿。”三哥笑:“不下套儿,昨天劫牢的是我的几个江湖朋友,也是为了陆大人,请皇上开恩放了活捉到的人,别再追究,他们出于义气,并无其他目的。”永璘问:“他们那么骂你,你还替他们说话?”三哥道:“一点误会而已,不用那么较真儿。”永璘边想边道:“虽如此说,朕倒不能不替你打算一下——这样吧,你传言江湖上的朋友,让他们明晚劫牢,我会告诉刑部放你们进去,朕不怕他们救人,也信的过陆德宜不会跟他们走,算你对江湖上的朋友有个交待。”三哥抬手一揖,笑道:“那我先替他们谢谢皇上,不过刑部总要抵抗一下,不然就显得太假了。”“这个自然,”永璘点头:“朕还可以再给你一个人情:清江府大牢中关着一个人,你知道吧?”三哥笑道:“大半个江湖都知道,三青帮的帮主马大江。江湖上劫了几次都没劫成,清江府尹是个能干的人。”永璘道:“这个人我也交给你了。三青帮在江湖上势力很大,做事忽正忽邪,令朕头痛得很。这个人关着也是个祸害——为他死了不少人了——不如放了。不过朕也有言在先,如他再犯事儿,朕定杀不饶!就好比一个苍蝇,虽不伤人,但成天嗡嗡的,也吵得慌。你让他们安份点,别尽给朕那些大小官吏添麻烦。朕是要老百姓安居乐业地过日子,谁坏了朕这个章法,谁就是朕的敌人,朕对敌人是从不会心慈手软的。”三哥皱眉:“这我明白,不过那些个识字不多,头脑简单的人未必明白。皇上的意思我知道了,总会慢慢儿告诉他们的。他们不过是群乌合之众,搅扰或许有之,谋反是决不致于的。只要百姓安居乐业了,跟他们走的也不会多,他们也就掀不起什么大浪了。”“哼,朕就知道你要为他们说话!”永璘道:“你们啊,都是一群目王法的刁民!”三哥笑:“目无王法是有的,刁民在下一定不是,刁民若和皇上同桌吃饭,那皇上岂不成了包庇刁民之人?”“你惯就这么油嘴滑舌的。”永璘也不由不笑。
我见永琮一直没得机会说话,便道:“所以到底口乖的人占便宜,象我跟四王爷这样拙口笨舌的,难免就吃了亏,惹皇上厌弃了。”“你还拙口笨舌?”永璘“恨”笑:“你若拙口笨舌,天底下也没几个会说话的了。老四直来直去,虽然有时话不中听,倒是个老实人。”永琮一笑,也不言语。我心下不免怜惜,听永璘前番话意,是很爱惜这个弟弟的,唯之爱,便不免过苛,习惯了在他面前正经八百的样子,放不下长兄的架子来说话,倒不如与三哥般亲热。便斟酌着话语道:“三哥跟臣妾年龄相近,是最无拘的。其实家中兄姐中,大哥心里最疼我,只是长兄为父,我父亲过世的早,大哥唯恐慈母爱纵,弟妹们不成器,故而每每心中以严父自视,不免严肃刻板。弟妹们看见他一张脸,都不敢轻易说笑,故反失了亲近。所谓爱之弥深,责之逾切,不过是望弟妹们成器,不负老父在天之灵。其实大哥何尝不想象三哥那样,与弟妹们熟络无拘,任性嬉闹?只是责之所在,不得已而为之。大哥心里怕也不是不难受的。”永璘频频点头,斜了永琮一眼,叹道:“你说的何尝不是?”永琮低下头,道:“臣弟不知皇兄拳拳眷爱之心,每每滋事让皇兄操心,真是惭怍无地。”“自家兄弟,不必说这等话,”永璘叹道:“朕知你见朕与三郎谈笑无忌,心中难免感触。朕表面上对你们不同,心底是一样地看待,三郎与我相识不过年半,你与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更是深厚。朕但盼你懂事成器,也可告慰母妃父皇的在天之灵,不枉朕对你的一番苦心了。”永琮眼圈红了,哽咽道:“臣弟一定不负皇兄所望,以慰君心。”永璘点头:“如此就好。”我恐再说下去气氛不免悲伤,便道:“前日闽南贡的有球般大小的枇杷,鲜美多汁,皇上说王爷爱见这个,因不知你是否在营中,故而还放在那里呢。今日趁便带了去吧。”叫人去拿。“臣弟谢谢皇兄惦记。”永琮道:“臣弟尚有些军务未了,子风既已无大碍,臣弟也该回去料理这些事情了,臣弟告辞!”永璘道:“那你去吧。平日少喝点酒,狂灌滥饮的,不惟失态,也伤身体。”又摆出了长兄的面孔,看来是改不过来的了,我心中暗暗叹息。“谢皇兄。”永琮退了出去。
我不禁埋怨:“我苦口婆心的,刚说的好些,你这一拉脸,岂不是让我先前心思白费?”“不白费!”他搂着我呵呵笑道:“你让他明白朕的一番苦心,让朕得回一个好兄弟,朕感激得很呢。”三哥在一旁咳嗽一声,道:“那我也回去了,三天不见影子,娘又要惦记我会否闯祸了。”我才想起这个,忙道:“你见一下娘,便回你新宅子养伤去,别叫她见了你的伤,又该担心心疼了。”“嗯。”三哥答应。永璘叫人也拿了枇杷来叫给我娘捎带去。两人走后,永璘叹了口气,微露倦色,我道:“皇上两三日没休息了,去床上躺一会儿,有什么事臣妾再使人叫你。”他大约真的累了,也没拒绝,只道:“稚奴不要走,就跟这儿陪着朕,朕醒来不见你,心里空落。”“是。”我柔声道:“皇上放心睡吧,臣妾不走,就在这儿守着皇上皇儿。”听到皇儿,他不禁笑,我叫人侍候他更衣休息。

50.絮絮喁喁说体己
太监来禀欣嫔过来送东西,我怕惊醒了刚睡熟的永璘,便走到殿外去见她。
她穿了件藕合色芙蓉宫服,倒也显得年青娇丽,见了我蹲身道:“参见贵妃娘娘。”“起来!”我扶起她,道:“姐姐越发妖艳了。”她有些不好意思,道:“怎比的上贵妃娘娘倾城之色?即便孕育龙胎,也一样秀色夺人呢。”这次怀孕不比上次,早早便显了身,自然是不大好看的,我装没听出她的讥刺之意,道:“姐姐前来,可是有事要找皇上?”她道:“臣妾闲来无事,做了点茄鲞,皇上当日最爱进的,另外还有几样时新小菜,给娘娘开胃的,听说皇上今儿没听侍讲,便巴巴儿赶来孝敬了。”我笑道:“多谢姐姐费心,惦记圣上,也关照我,我替皇上和自个儿谢谢姐姐的苦心了,只是皇上这两日批折子太累了,这会儿正在歇息,等皇上醒了,我定将姐姐的心意呈给上,皇上必定欢喜呢。”
本来说到这儿,识趣的就该谦谢告辞了,她偏偏不走,看了屋子一眼,道:“皇上睡了吗?唉,这皇上日夜勤政固是好的,也要保重自个儿身子,这宫里宫外不就指靠着皇上一个人么。”反而提高了声音。我心下暗恼,她为了引永璘注意,竟不顾他的身子,打扰他休息。实在可恨!脸上也不得不带着笑,道:“谁说不是呢?”“娘娘日夜侍候皇上,该多劝劝皇上体恤自己的身子,才是万民之福。”她接着高声道。我只好道:“姐姐说的是。”屋中咳了一声,听永璘的声音问:“谁在外头呢?”到底是惊醒了。我愈加着恼,欣嫔已道:“皇上,是臣妾!”“欣嫔啊,”永璘在内道:“进来吧。”她满脸喜色,看了我一眼,得意洋洋地进去了,我更气,胸口发闷,直欲作呕,生生忍着也跟进来。
欣嫔回了送来的东西,永璘只淡淡地嗯了一声,道:“难为你还惦记着朕,把东西交给贵妃吧。”她便有些讪讪的,永璘问:“公主好吗?”她一听又来了劲儿,道:“公主好,会说好些话了,一个劲儿地要见父皇,还说要给皇上摘果子吃呢。”“嗯。”永璘道:“好生教养,得空教她认两个字,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到底也是皇家公主,一个大字不识也是不成体统的。”“是。”她气势矮了许多,她自己识字不多,自是无法教养女儿。我心头烦恶,可她不走,我若吐了,她必认为我矫情撵她,故此只能强自忍住,按着胸口,永璘道:“那你去吧。”“是。”她委委屈屈蹲了身,看了永璘一眼,又看看我,我连口也不敢张,自是无法替她说话,只强笑点点头,她转身走了。
看她出了院子,我再也忍不住,冲到盂前呕吐。这一下憋得久了,直欲把胃都翻出来,酸气一阵阵上顶,冲得满脑门子酸气,发胀,实是难受之极,永璘一边拍我的背,助我呕出酸水,一边叫人拿酸梅汤来。
好容易呕干净了,我漱了口,接过酸汤喝了两口,才舒服些。永璘轻轻问:“好些了吗?”我正为反应难受,又为刚才的事生气,忍不住发作道:“还不是因为你?非要什么皇子,否则我何必受这份罪?”他一笑,也不以为忤,扶我坐下,道:“难为你受苦了。”听他温言相慰,我的气使不出来,只好长叹一口气,道:“我心情不好,你别怪我。”“是朕为了皇儿让你受罪。”他道:“朕之错,怎么怪得你?”我止不住笑,他倒是明白。“来,枕着朕的腿,你也休息一下。”他轻叹:“这个孩儿真的够折磨人的。”我缓缓躺下,枕着他的腿,道:“是臣妾不对,反应大,影响了心情,冲皇上发了,皇上别恼臣妾。”他捋开我的头发,在我脸上轻轻一吻,道:“你聪明贤慧,文才又好,识大体,将来教养孩儿定能守住朕的基业,朕之所以只想让你生子,便是有这个原因在里头。当然,朕爱你,也希望有你跟朕的亲骨肉。你不会怪朕吧?”我笑:“皇上说的这么可怜,臣妾还能说什么?左右都是命呗。小时候常听娘说爹是她的魔障,皇上也是臣妾的魔障。臣妾不怨。”他又轻轻叹息道:“欣嫔什么样儿你也看到了,她的公主痴顽得紧,现在还只晓得吃睡,那两个皇子你素日见过,心里自也明白他们成不了大气候,前玉妃的女儿倒是好些,可是娘是这样,朕怕她将来跟她娘一个性子,那也就废了。所以着如妃看顾。如妃人老实,又不争不妒,性情是好的。”我道:“皇上想的周到。”起身喝了酸汤,仍复躺下,道:“臣妾不好,没能阻止欣嫔,打扰了皇上休息。乃至皇上心思郁结,是臣妾之过。”“她立意要吵醒朕,朕知道她是想让朕去她那儿,哼,朕就偏不给她这个恩典!”我笑道:“皇上就这点不好,眼里揉不得沙子。这皇宫虽大,就只一个皇上,又这么潇洒俊美,貌若潘安,才比子建,业超秦汉,怎么怨得别人想呢?皇上素日体贴温存,是个最懂女人心事的,还为这个事计较?”他笑了起来,道:“你给朕送了那么多顶高帽,无非是想劝朕多去去其他嫔妃处,这招你使过多次了,朕不上当。朕喜欢跟你在一起,谁也拉不走朕。你也别想推朕走,这事儿也别提了。你别的都好,就这点最招朕烦。”
我伸手抱住他的腿,道:“臣妾何尝想这样?”“那就不准再说!”他立即打断了我的话:“我知道你不怕招朕生气,朕气你也气不了多久,但朕自有法子对付。”我掩嘴笑,问:“皇上想怎样呢?”“朕就拿这些妃子作法,叫她们难受,你素日是个心善耳软的,人都叫你观音,你要想普渡众生,就别招朕不高兴。”他警告我。以他素日为人,我想他做的出,便一笑道:“皇上怎么跟个孩子似的?成天计较这些事——不害躁!”“朕是怕了你唠叨,”他笑起来:“听都听腻了,你还说个没完。”“那臣妾以后装哑巴,什么也不说,让皇上也清静清静——”话没说完,耳朵就给他拧住,他又笑又骂:“你又跟朕说气话是不是?小心朕先拿你作法,让你瞧瞧朕的手段。”“痛的。”我打开他的手,揉耳朵:“皇上没轻没重的。”“叫朕看看,”他忙道;“没伤着你吧?”我没好气儿:“你自己劲大也不是不知道,晚上折磨了我不够,白天还要来磨,真正我给你磨死了,两下里都干净!”他一把抱住我道:“朕不是有心的,你别说这个话,朕回回听了心里跟针轧似的疼。朕控制不了息,总害你受苦……”我卟嗤一笑,道:“你呀,总是前倔后恭的,非把人惹上火来说了那些话才罢休——罚你这么抱着,不抱够一个时辰,不许动!”他笑:“朕巴不得呢。”伸手将我搂入怀中,我嗔:“轻点儿,别伤了皇儿——你倒是让臣妾有透气的地儿啊。”他调整了姿势,我躺在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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