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萧妃传》第13/22页


我用手描着他衣上的绣龙,轻轻道:“皇上,这胎若是皇儿,你准许臣妾以后不生了吧?臣妾怕苦怕痛,皇上知道的。”“朕不听你这些个软话!”他笑:“你得给朕生到不能生为止,别尽想着躲懒。”我道:“皇上要龙胤繁衍,这后宫多的是年青貌美的妃子,最多臣妾多吃些辛苦,亲自替皇上教养便是,臣妾不想生了!”“由不得你想不想,朕就要你的皇儿。”他道。我生气:“我说不生就不生!”他道:“这话你同皇祖母说去,她要是同意,朕没意见。”我气得哭:“你就是欺负我,后宫那么些个女人,你就只会欺负我一个……”“别哭别哭,”他忙道:“朕心疼你的,朕爱着你,怎么是欺负?生孩子是女人的天职,你不生,朕总不能叫你三哥来帮朕生吧?”我又气又笑:“你就认准萧家的人性子软和好欺负!”“朕认准萧家家教好,福泽厚,你的哥哥姐姐们无一不风流潇洒,人品出众。不仅长得好,仪态美,性情才学都是一流的,比朕好些个兄弟还强呢。”
原来是这样,我道:“那也是娘教得好,爹生得好,跟臣妾生不生孩子无关。”他笑:“你的家教不会比你娘差,这点朕认得准,朕自问也不比你爹差,所以咱们的孩儿定会青出于蓝。你别多说了,反正朕就只认准了你一个。你想躲懒,门儿都没有。”我赌气:“那你让臣妾死吧,强如被你这么揉搓着呢。”他低笑:“朕没死,怎么舍得让稚奴死?朕要卫护稚奴一辈子,让她陪朕白头到老。”我冷哼:“皇上别做梦了,臣妾未必能活那么久呢,反正三哥若是死了,臣妾也活不长了,到时看你还怎么乐?”他放开我,推我坐起,看着我问:“这个话是什么意思?”我自知失言,道:“没什么,我说错话了……”“你跟朕说清楚,”他盯着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低头不语。“好,你不说,朕问三郎去!”他道,象是真的要叫人了。我只好道:“我说。”“说吧!”他神情挺严肃地道。我道:“皇上知道我三哥是有师父的,我出生那年,他师父来家带他去学道,见了臣妾,便告诉我爹娘,说我与三哥将来会大富贵,常人难及,只是寿数不长,虽非同生,但会同死,疯疯癫癫的,自也不会有人把他的话当真。臣妾刚才只是说笑,皇上别存了这个在心里头,那臣妾真的有罪了。”他笑笑:“没什么,朕也只当闲话听听。”可看神色,却是存上了心事,我暗自后悔,忙用别的事岔开,引他开心了才罢。
永璘料的没错儿,陆德宜不肯跟劫狱的人走,还义正严辞地骂了他们一通,三哥这个好人是当定了的。永璘连他的江湖名声都替他保全,当真是仁至义尽,可看三哥的样子,却是不怎么领情的。有次两人争执起来,永璘骂他“只顾义气,枉顾朝廷律法,真真是草莽行径”,三哥眼一翻,立马拂袖而去,把永璘气个半死。可几天后,三哥携酒而来,两个人又和好了,真搞不懂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但凡我有一言半语的规劝,永璘还斥我多事,叫我“照管好自己个儿就行了,他的事朕自有处置”,弄的我也不好多说,心里想:难怪永琮要跟二哥交好,你这样对一个外人,永琮当然不悦。可永璘一向是个任性的,也只好由着他的性子罢。

51.酷暑翻作冰玉心(上)
天热了,我四个多月的身孕大了许多,怎么看都象怀了六个月的,且怕热得要命,浑身火烧一样。永璘到底怕出事,接了我到奉乾殿住,他因一向怕热,殿中散热一直做的极好的。公主暂时托付给太皇太后跟清太嫔。两人成天闲着也是闲着,乐得逗孩子玩。公主又是个惯识眼色的,常逗的两人开心无比。安姑姑等人更是把公主当成了宝贝,成天捧在手心里,我跟永璘倒退了一步。我告诉永璘“这个公主要能管教得好那才是怪事儿呢”,想提醒他拿出父皇的威严管束女儿,他却轻描淡写地回我“还小呢,且是女孩儿,不指着她安邦定国平天下,由得她去吧”。我但凡略略抱怨几句,他脸一板,告诉我:“公主在娘胎里吃了不少惊吓,幸而福大平安生下,又身子康健,这是上苍所赐,朕便是要宠着她,朕坐拥天下,只要公主高兴,朕都舍得给她”,常把我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心一横,也只任由他们去,全当不是自己生的。幸而她还小,倒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来,我常常纳闷,人都说严父慈母,怎么到了永璘这儿整掉了个个儿,变成了严母慈父,日后回家,倒得仔细问问娘去。
这日永璘早朝下得早,折子又不多,便早早回到了奉乾殿。我正用冰块散暑气,他来正好给了他一块解暑。窗外的蝉儿叫得山响,永璘本是叫人粘了去的,我阻止了,怕伤生害命。这会儿却听得心烦意乱,头昏脑胀,直欲作呕。永璘便道:“你成日待在宫里也够烦闷的,三郎那儿近郊,没这边热,你尚无仔细观瞻过,朕带你去避避暑吧。”我点点头,又想起姐姐,道:“皇上,臣妾好久没见姐姐了,能不能叫岑无忌带了姐姐一起去?”“好!”他叫人来吩咐了,换了衣衫扶了他出殿,殿中有水有冰,殿顶还有水帘,故在殿中虽热,倒还能忍受,一出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我直是难受,他扶我上了轿,拿了冰给我攥着,我觉得自己都快中暑了。
三哥的宅子在近郊的农田旁,有山有水的地方,确实荫凉,且屋子不多,地方却大,通气极好,热气不易郁结。三哥在园中遍种莲花,木樨,玉兰,桅子花等等花卉,都是我素喜的,山风吹来,清香四溢,令我头脑清醒了不少,也没那么热了。
进园下了轿,扶着宫女侍墨边走边看,三哥真是个学道的,住处建得象仙阁琼宇,清逸出尘,难怪永璘常偷着过来,这里真是神仙府第,世外桃源。正想着,有人轻轻叫:“稚奴!”抬眼一看,却是姐姐,她穿着白色衣裙,一只水墨菡萏绘在衣上,脱俗雅致,我高兴地迎上去抱住她,却发现一个秘密,低头一看,更开心了,问:“姐姐,你也有了?”她微微含笑点头。“多久了?”我急着问。“跟你差不多吧,”她笑容更深:“四个多月。”太好了,这下那老太太没的说了,她挽着我的手告诉我是三哥一直给岑无忌吃药,还拿了宫里的药给她服用,这才见喜。我猜那药丸多半是陆天放给过我的那种能致女子怀孕的药。不管怎么说,我都是替她开心的,她回头看看丈夫,岑无忌与三哥,永璘在一起聊着什么。我道:“别管他们,咱们乐咱们的。”她迟疑一下,问:“皇上现在对你怎样?”我笑道:“还好,有时还……有点怕我生气。”她微笑道:“男人是得有个忌怕才行。上次听三哥说你们闹了别扭就特别为你担心,他到底是皇上,万一一个恼将上来要杀你,那可是不得了的事,你是个爱和人顶真的性儿,只要认定有理的事儿,寸步不让,我就怕你这个上头吃了亏。”我道:“闹也闹过了,亏也吃过,不过现在好了,他……还是挺疼我的,今儿来就是他的主意。”她笑道:“所谓多情天子啦,不过你也好歹收敛些,宫里不比外头,他再宠你,也是皇帝,龙性难驯的。”我道:“他驯不了的青龙驹都叫我给驯过来了,我还怕他?”“嘴硬!”她笑指了一下我的额头,我笑嘻嘻地没说话,本来就是这样嘛。
正聊着,小顺子跑过来道:“皇上让跟娘娘说,天热,别尽在大日头下走,易中暑气,叫娘娘同娘娘的姐姐寻个荫凉的地方坐下歇歇,别走伤了力。”“知道了,”我道:“你叫他自个儿也小心。这儿是自己的家,不必穿那么正经,宽了外衣松快些,让他自去跟三哥说话,我和姐姐多聊会儿,对了,跟三哥说,去宫里要点冰,把西瓜果子冰着,皇上爱吃凉的,还有莲子藕花羹不要放太多糖,皇上喜欢清淡的甜食,再给我跟姐姐准备点梅子汤,凉着就行,不用冰。”他一一记下,应声是,跑了,姐姐笑:“听你们这样,就知道是恩爱的,娘也该放心了。”

52.酷暑翻作冰玉心(下)
我们走到荫凉的树下,坐在石头上,脱了鞋袜将脚伸进水里凉快。小顺子又跑过来,道:“皇上说知道了,叫跟娘娘说,他们说在那头水阁子里说话,娘娘有事尽管叫,再叫娘娘小心别给风扑着了,水里凉,也不可久待。”“知道了——”我嗔:“你说我说的,皇上真烦!”“是——”小顺子笑着应:“奴才一定转告皇上:娘娘说的:皇上真烦——”一溜烟地就跑了,姐姐笑的捂住肚子叫哎哟,道:“你们俩真有趣,分开这么会儿还东嘱咐西叮咛的,要改明儿皇上西征,那送信的使臣岂不要跑累死马?”我笑:“你也知道要西征啊?”“这是迟早的事儿,皇上性子好强,怎能不报那一箭之仇?”姐姐道:“听无忌说他似乎也是个好战的主子,想马上平天下呢。”我皱眉:“我就不喜欢他这个,成天不是杀人就是打仗的,好象人命如草芥。圣天子当以仁治天下。”姐姐却不以为然:“一者乱世用重典,二者自古兵无善兵,要打仗哪能不死人呢。皇上别的我不知道,这两点上我却以为他做的对,先皇留下的江山看似歌舞升平,其实早已千创百孔,若不重手整治,怕到下一任皇上即位时,这国就将不保了。皇上居安思危,倒是个有作为的皇帝。”我笑道:“姐姐既那么欣赏皇上,当初就该入宫啊,现在后悔了吧?”她道:“也没什么后悔。若当初我入宫,此刻皇后定是我的。但皇上那性子太刚,我却不喜欢,无忌看似懦弱,却是外圆内方,甚有主见的,我倒更爱他这种性格儿。”我道:“皇上大多数时候还是很温存的,而且深知女人心。他是男人,就偶尔发个火动个气什么的,也很平常。”她笑:“那是你看罢了,你喜欢他,自然觉得他什么都好了。”我笑笑,他确是好,虽然性子刚了些,却对我一直压着火气,这样的夫君天下难寻。
“不说这个了。”姐姐解开头发,任其披洒在肩头,双眼含笑,道:“咱们唱小曲儿取乐吧。”我道:“好,总要姐姐起个头。”她伸手将我头上的簪子拔下,叫我也散开了头发,用脚尖挑着水,道:“不如唱那个马致远的四块玉吧。”我道:“好,甚合此情此景,自是姐姐先了。”她清了清嗓子,唱道:“绿鬓衰,朱颜改,羞把尘容画舞台,故园风景依然在,三顷田,五亩宅,归去来。①”我接着她的韵律唱和:“绿水边,青山侧,二顷良田一亩宅,闲身跳出红尘外,紫蟹肥,黄菊开,归去来——①”她接着唱:“翠竹边,青松侧,竹影松声两茅斋,太平幸得闲身在,三径修,五柳栽,归去来。①”我唱:“酒旋沽,鱼新买,满眼云山画图开,清风明月还诗债,本是个懒人,又无甚经济才,归去来——①”唱完相视一笑。
“好。”有人轻轻道。我回头,却是永琮,他笑望着我们。我道:“王爷来啦?皇上在水亭子里呢,快去吧。”他点点头,似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笑了一下,大步向亭子去了。
姐姐低低问:“皇上——解开了心结?”我点头:“他看开了,其实本就没那么回事儿。”姐姐盯着永琮的背影道:“以皇上那性儿——倒是不容易,你知道么?他宅子里养着一个女人和她的孩子。”我笑:“我知道,那是赵崇文的的妻儿,皇上叫他养的,为的是有朝一日给赵崇文平反昭雪。”姐姐冷笑道:“你是只知道一半儿,赵崇文的案子早结了,永琮却不让人家走,你可知为什么?”我摇头,道:“许是因为她们已无依靠,永璘叫他继续养着呗。”“皇上倒没说叫他养,是他自个儿要养的,”姐姐淡淡地道:“那母子我见过,女的跟永琮差不多大,长的有三四分象你,尤其是幽怨时的样子,跟你竟有五六分神似,永琮这么热心,也不知有没有其他原因。”我吃惊,他怎么又来了?原以为他已好了。“这种事儿谁说的清?”姐姐盯着湖面,道:“就皇上也未必全然放心,你没见他刚才看你的眼神儿么?痴痴的,直勾勾的,要不是你那几句淡话,只怕他不防头说点什么出来呢。你呀,小心着点吧,别到时又弄出个什么事情来,男人在这上头是最小心眼的。尤其象皇上这样半分不揉砂子的人。”我沉默,这种事我也没办法。
“别想了,咱们再唱一首吧。”姐姐道。我点头。她想了一下,唱道:“到闲中,闲中何必问穷通,杜鹃啼破南柯梦,往事成空,对青山酒一钟,琴三弄,此乐和谁共,清风伴我,我伴清风。②”我笑:“姐姐这是考较我来着。”想了想道:“这一首有些勉强,但总算能对的上,姐姐凑合着听罢。”唱道:“冷云间,夕阳楼外故峰闲,等闲不许俗人看,两鬓烟鬟,倚西风十二阑,休长叹,不多时暮霭风吹散,西山看我,我看西山。③”姐姐笑:“你讨巧了,不行,这不算,再来一个。”话音未落,已有人击节而歌:“中散不偶世,本自餐霞人。形解验默仙,吐论知凝神。立俗迕流议,寻山洽隐论。鸾翮有时铩,龙性谁能驯?④”是三哥,姐姐笑道:“就他放浪于形骸之外。”我道:“恐怕正对了皇上胃口,龙性谁能驯?嘿嘿,他又要龙颜大悦了。”小顺子跑过来,道:“皇上让娘娘带了姐姐去亭子里坐坐,说唱的一准儿渴了,吃点水果喝点茶再唱。”姐姐笑:“他倒蛮体贴人的,看来我是沾了娘娘的光了。”我红了脸,啐了她一口,起身穿了鞋,跟姐姐携手进阁。
走到永璘身边坐下,他递上一片瓜,我轻轻咬了一口,好甜,他伸手拿绢子给我擦拭唇边流下的汁水,笑道:“听你们姐妹唱歌,一者清丽高亢,一者婉转柔媚,高低相间,错落有致,真有绕梁三日之叹,平时怎么不见你露个一点半点的?”我边吃边道:“皇上又没问过,再说,宫里那么大,能人那么多,焉知没有唱的更好的,我守拙总可以吧?”“你守得够久的啦。”他笑:“到底还会些什么,回宫后统统给朕招认出来,别跟挤汁儿似的,挤一点露一点——朕最恨别人在朕跟前吞吞吐吐,扭扭捏捏的。”我翻翻眼睛:“那可对不住了,皇上恨的太多,臣妾应付不过来呢。皇上爱把臣妾怎样便怎样吧。臣妾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只一句,听的屋里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姐姐一口瓜喷出来,笑的捂着肚子叫哎哟,岑无忌忙着照应她,又是拍背,又是递水,把我倒逗乐了。永璘指着我,笑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方都渐渐止住了,三哥又道:“这样的解语花,缘何落于帝王家?生生儿糟蹋——”又是让屋中人一阵暴笑。
永璘到底克制功夫好,先止住了笑,道:“正为了这难觅的解语花落在了帝王家,朕要加倍护持她。你成日里说朕宠她,这样的人,能不叫朕宠么?”爱怜地用手抚着我的后颈,道:“朕冲龄得遇稚奴,那是上苍所赐的姻缘哪。”三哥倒不好再开玩笑,瞅着我给了一个富含深意的笑。姐姐道:“皇上情深似海,也是稚奴的福气。但愿皇上能信守承诺,好生护持,莫使名花寂寞,深宫凋零。”永璘有点诧异,看了她一眼,道:“萧家的人个个胆大如斗。”姐姐道:“唯心底无私,故无不可言,唯其心正大,故胆大如斗。”永琮点头道:“萧氏二女才貌双全,艳名远播,堪比三国大小乔呢。”姐姐一哂,道:“大小乔空负美貌,生于乱世,无一言一事帮衬夫婿,岂可为训?臣妾不屑与之相比。”说的永琮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永璘给他解了围,道:“刚刚稚奴唱词中说‘本是个懒人,又无甚经济才’,倒也没说错她自个儿。她虽有点小聪明,也算不上才,是不是?”我笑道:“是是是,臣妾是无才无德,谁叫皇上当年错认了呢?这会儿只好哑巴吃黄连了。”他们又笑。永璘喜得直要搂我入怀,我推开他,这么多人面前,什么意思?
说说笑笑的,在三哥宅里吃了饭。待天色渐黑,暑气渐散,永璘才一乘小轿带我回去,他爱骑马,每次出来,都是我轿他马,伴在轿侧,有时掀帘看风景,见到他马上英姿,心里也不由甜甜的。
注:①“绿鬓衰”句:马致远,散曲,《四块玉恬退》,元
②“到闲中”句:李伯瞻,蒙古名彻彻干,散曲,《殿前欢省悟》,元
③“冷云间”句:唐毅夫,《殿前欢大都西山》,元
④“中散”句:颜延之,《五君咏嵇中散》,南朝宋文学家

53.云本无心查大逆(上)
到了宫门,他下了马,我走下轿子,他走过来,笑道:“怎么不乘轿了?”我道:“坐得久了,想走走。”伸出手,我伸手扶住他。他托住我手臂道:“脚下小心些——离奉乾殿还有好一段路呢,不如先坐轿进去,等快到了朕再陪你下来走走。”我道:“没关系,姐姐说怕是皇儿过大了让我空时多走动走动,一会儿走不动了再坐轿好了。”他笑了,道:“随你吧。”
走了一会儿,我问:“你觉得姐姐的大还是我的大?”他笑了半天道:“自然是你的这个大,那还用问么?明眼人一眼就看的到的。”我叹口气:“所以我有点担心,她快五个月了,比我还早十来天呢,也不知道皇儿是怎么长的。”他安慰我:“她是第一胎么,自然不大显,你怀公主时不也一样?另为这个烦恼了,只要母子康健就好。”也是,到底是男人,想的开。我道:“姐姐说女人生完孩子,肚皮便松了,不好看了,孩子是你叫我生的,到时可准为了这个厌弃我,我不依的。”他又笑个不住,道:“朕几时说过厌弃你?是你厌弃了朕吧,朕比你大七岁呢,要老也是朕先老,放宽心吧。”我回眸看他一眼,见他挺真挚的,不由一笑,道:“皇上比臣妾大么?臣妾一点也没觉得,今儿在路上看着皇上英姿勃发的样子,比当年臣妾入宫时还显年轻英俊,是臣妾老了,路都走不动了。”他笑得差点弯下腰,好容易止住,道:“朕还当你在看风景呢,原来一直在偷看朕躬,该打!”说着轻轻拍了一下我的手,我笑:“皇上好看臣妾才会偷看,皇上若不好看,臣妾还懒得看呢。”他笑:“成日家说朕好色,朕看你比朕还好色,你幸而是个女儿家,若是个男人,只怕‘名园要被你一采一个空’呢。”我道:“过来,我要靠着你。”他笑:“怪热的。”还是伸手搂住我,我随手摘了朵花儿正要放进嘴里,被他一手打掉,斥:“这毛病儿多早晚才改?要吃也等用盐水过干净了再吃,你馋朕不管,别害了朕的龙儿。”我笑笑,他道:“就你刚才说的,朕倒想问问,若是朕不好看你敢就是不理朕了?”我道:“皇上问的没意思,这问题臣妾也能问的,臣妾若不好看,皇上会看上臣妾么?”他道:“初始或者不会,但朕现在了解了稚奴,倒觉得稚奴比从前更美了呢。不然朕成天陪着一个大肚婆做什么?当真后宫无人了?”我一笑,道:“皇上那是为了皇儿,可不是为了臣妾。”他拍拍我的头,道:“说这没良心的话就该打,到现在还来呕朕。”我道:“皇上不是没气着么?”“合着朕气着了你就开心了?”他笑斥:“你就是这么待朕的?臭丫头!”我只是笑,不去理他,反正摸准了他不会认真生气的。
走了一会儿,实在走不动了,便道:“臣妾想找个地儿歇口气。”他看看四周,道:“快到紫云宫了,要不去那儿歇歇?”“不好。”我停下来,那个地方是他母妃住过的,自先帝开始,除了皇上和亲儿子都不准人去,永璘每年清明、母祭进去祭祀,住个几天,平日都锁着,不准一个外人踏入。这规矩无人不知的。早已成例。我不想破了规矩。“没关系,”他倒一点不在意:“那是母妃的宫室,朕前些日子还想着带你们母女来看看,让母妃在天之灵也见见儿媳孙女儿,今儿既是路过,坐坐也无妨。”说着,对身后跟着的人道:“你们都站这儿,一个不许跟着!不准大声,谁出声朕办了谁!”吓得宫女太监大气也不敢出。我还在迟疑,他已不耐烦,道:“走吧,难不成还要朕抱你进去?”我只好扶了他缓缓向紫云宫走去。
由于是禁地,我也不敢随便开玩笑,永璘事母甚孝,平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奉养慈颜,若是在此地嘻笑,那是会惹怒他的,故而连脚步声儿也放轻了。
到了门前,他掏出随身的钥匙打开了门,走进去,要点灯,我忙道:“别找了,横竖坐一会儿就走。今日我未穿宫服,不能这样子见娘娘,不恭敬,就别惊动娘娘了吧。改日我再正装来叩见娘娘。”他犹豫了一下,笑了:“你还算知礼。”过来扶我进去。
他于屋子很熟的,哪儿有桌椅,哪儿有花架,都闭目能识。带着我边小声指点绕过桌椅,边轻轻告诉我:“窗边有风,凉快些,靠窗坐一会儿,也透气。”我答应,不敢多行一步,多说一句话,扶着他坐下,他过去关死了门,又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握住了我的手,再不开口,我自是不敢多言。
宫室定期有专职的人打扫,故而并无灰尘,屋中不知点了什么香,甜甜的,有点点佛香的味道,却又不是檀香之类。永璘的目光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似是猜到了我心中所想,在我手上划着,我辨认出他写的是:“紫云香”三个字,多半是他母亲自制的,孝懿皇后慧巧,虽识字不多,却极聪明,尤精于制香,听说身带异香,故得先帝眷爱。永璘家学渊源,于香味极是敏感,稍有杂俗,便即弃之不用。我不大用香的,只在敬佛时用一点点香,后生了公主,公主身有奶味,为怕他不惯才用一点点木樨香之类,也是用纯自然的味道,不用混合香,以免他不舒服。他宫室中有专制的香,那也仅供他一人使用。即或拿来给我,也为的是他要在我宫中居住,他不在时我是不用的。他人极讲究,什么香用什么鼎,炉焚烧或贮藏都有定制,错不得一点儿。我初时不知道,还引他发过火,后来慢慢看着才知道了一些,这些他是不肯告诉人的,大约也是因为他母亲的缘故,所以我从来不问。永璘什么都肯对我讲,唯独涉及母亲之事,从来闭口不言。我怕他难过,也绝口不问。他于母亲之事甚为忌讳,听说以前的顺妃就是侍奉时无意中提及他的母亲,引的他一怒之下变色杖毙的。所以虽说他原有三妃,实际活的现在只有一个。我倒也不为这个而不提,以他目前对我的样子,杀我自是不会,最重的也不过打入冷宫。这宫中真正知他的人不多,皇帝也寂寞,需要身边有人懂他,之所以不提,一方面是怜惜他,另一方面也是尊重他,每个人都有自己一些不太情愿说的事儿,象我小时候的事儿,我也不愿对人提起,他每每问时,我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岔乎开去,就是装没听见不理他,一来二去,他也知那是我的忌讳,宁可闲时去问三哥也决不向我提起。这会儿坐在宫室中,他的手一会儿松一会儿紧,想是想起了什么往事,我也不反叛打扰他,只静静坐着。
过了好久都没动静,我渐渐有点腰酸,坐不住了,正要开口,忽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不由奇怪,这儿还有人来么?似乎也不是打扫的时间啊?看看永璘,他也现出一丝诧异,但跟着就浮上了怒气,他不允许有人擅自打扰他母亲的安宁。
“你放心,这儿没人。”欣嫔的声音。

54.云本无心查大逆(下)
又是她!
她真是不晓事儿,永璘已不待见她,她不安份些,还敢来这个地方。“真的没人么?”另一个女子怯怯的声音。似乎听不定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是皇上生母孝懿皇后住过的地方,除了打扫的太监宫女,一个外人都不许来的。”欣嫔道:“所以是后宫最安全的地方。”那女子道:“那皇上……”“放心吧。”欣嫔有些不耐烦:“皇上不会这时候来的。”我看看永璘,心道:“这会儿不是来了么?”知道欣嫔多嘴,正想找个办法惊走她们,却发觉永璘冷冷地瞅着我,似乎在说:你敢多口,朕饶不了你!我只好笑笑。
“这是你要的药,收好了。”欣嫔道。我大惊,无论什么药,这在宫中都是极犯忌的事儿,正要开口,永璘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我的嘴,狠狠盯着我。我只好不动了。“你哪儿来的?”那女子显然很高兴。“太医院弄来的,”欣嫔道:“这药是陆太医遵皇上的旨意为那个贱人配的,为的就是要她怀孕生子,现下看来,是很灵验的。”我不由苦笑,那药我一粒都没吃过,我压根儿就不想怀孕生子。
听她继续道:“陆太医丁忧了,那药就搁那儿了。你好生收着,下次想法子引皇上幸你,只要怀上了龙种,就不用怕那个贱人了。”听她一口一个贱人,我也不由着恼,这人真是没涵养,见永璘嘴角挂着冷笑,便知已惹火了他。我决心不去劝,谁叫她那么中伤我来着?几次三番替她遮掩求情,却换来这样一个结果,让永璘知道了也好,这叫自食其果!听那女子道:“我若怀了龙胎自然忘不了你。哼,我就是气不服她,凭什么她一个人霸着皇上?怀了孕还要占着皇上,本来皇上一个月还偶尔去我们那里几次,自从她怀了身孕,皇上反而绝足不来了,定是她借了怀孕跟皇上撒娇弄痴,缠着皇上,不准皇上幸我们。”我心道:我有那么大本事么?永璘是什么样的人,叫他不准他就肯听了?哼!小人之心!
欣嫔道:“谁说不是呢?那次要不是她勾引皇上,皇上本来是要临幸你的。”“哼,”那女子悻悻地道:“说起那事儿我就来气。皇上本来挺高兴的,要带我们赏梅,结果偏偏叫她弄了那几首歪诗,恁是让皇上扫了兴,连纯贵人也申斥了,梅也不赏了,把我们全赶回了宫。”我蓦地想起,她就是那天那个顶撞我的芸常在,不由看了永璘一眼。他大约也想起了那天的事,嘴角浮起了一个微笑,放下捂着我嘴的手,手指下滑,扣住了我的手指,硬是与我十指相扣,放在了我凸起的小腹上。“我看纯贵人多半也是她挑唆皇上弄走的。”欣嫔继续拨火儿。原来纯贵人并没死,只是永璘安排她去了别的地方。我原是一直为此事不安,此刻才放下心来,但心中又有点别样的感觉,他终究还是舍不得她,不由幽幽看他一眼,他的手微用力在我腹上一按,亦即已经这样了,你还怨什么?我有点吃痛,恼恨地盯着他,他轻轻在我脸上一亲,另一只手便搂住我的肩。
芸常在道:“定是如此,她嫉妒皇上喜欢纯贵人,所以才这样,也不知此刻她怎么样了——我定要为她报仇。”我心道:“你倒挺义气的,也不知是真是假。”“所以啊,”欣嫔道:“你一定要怀龙子才可以有资格与她争,你又年轻又美貌,只要皇上去你那儿,一定会召幸你的。”芸常在叹了口气:“可是皇上怎么会去我那儿?他已经好久没召幸宫人了。”“我有法子。”欣嫔兴致勃勃地道:“宁寿公主要过生日了,皇上是不会不宴请的,只要一摆宴席,那就有机会了,到时你打扮得好看一点,皇上爱音律,叫祥贵人教你一些好的词藻,皇上一定会被你吸引的,想那贱人虽美,终究大着肚子,再装扮也美不到哪里去,哪及得上你国色天姿啊。”我最恨人提我怀孕后貌丑,不由恼恨。永璘也知我心思,把我往怀时搂了搂,在我腹上写:朕不嫌弃你!我微微心安,不由冲他一笑。他又亲了亲我的鬓角,笑了。
芸常在道:“只要皇上去我那儿,我就有办法留住皇上,我早为皇上备了一壶欢合酒,皇上好饮,只要喝下去,不怕来年不生个龙种!”她居然也春酒也备好了,我想笑又不敢,只好生生忍着,看永璘却是一脸气恼之色。我在他手掌中写:好饮之祸!他不由地笑了。欣嫔道:“也不需等到来年,只要你怀了身孕,就是这宫里最大的。到时装个头疼脑热的引皇上天天来陪你,那贱人自然就失了恩宠了。她性子高傲,必不肯去委屈自己屈奉皇上的。你只消在皇上那儿点拨几句她与浏阳王的私情,以皇上的性子,是不会放过她的,那时就不愁她不倒了。”就算此前我没生气,此时也不由得大怒了,本来没影子的事儿,给她说的象真的一样,永璘才刚好些,她又要去勾他的忌讳,这个女人,死不足惜!心里生着气,也不去管永璘心情如何,只希望她被永璘好好惩治一番才好。
“这个主意好,”芸常在高兴地道:“皇上最恨这个事儿,当初气得好几个月都不理他,虽说是没影子的事,只要皇上信那便是真的。你当初那个荷包计使得真不错。”欣嫔道:“那不是我的主意,是祥贵人的。她也恨那个贱人生生从她的观月楼里抢走了皇上。我们先联起手来弄倒了她,以后还愁皇上不广施雨露么?”芸常在道:“姐姐说的是,只要我怀上了龙种,一定让皇上多去两位姐姐那里,让两位姐姐也均沾雨露……”
话未说完,永璘冷哼一声:“就凭你这样卑鄙无耻之人,也配怀朕的龙种?做梦!”我一听他开口便知要糟,死死拉住他的手压在腹上,不让他起身叫人传旨,那两个人一听他的声音,估计魂都吓没了,叫了一声“皇上”,停了片刻,便哭了起来,叫:“求皇上饶命!”我对永璘直使眼色,指指我的腹,他瞪着眼,象铜铃似的,脸青得吓人,神色更是可怖,望着我,意即:少拿朕的皇儿威胁朕,不然朕连你一起处置!我忙指指地,又指指天,意思是:这儿不能处置,有娘娘的在天之灵。他方压下火气,忍了半天,从牙缝里狠狠挤出一个字“滚”,那两人哭着谢了恩,听脚步声是去远了。

55.千秋为计巧说情(上)
静坐了片刻,永璘一跺脚,站起来就走。我忙站起,跟着,屋中没灯又不熟,刚走了几步便磕碰到了椅子,一阵巨响后跟着就是脚上一阵剧痛,永璘回过身,抱起我,三下两下便出了宫室,在门口放下我,回身关上门锁好。我刚要开口,他狠瞪我一眼,道:“你敢多说一句,就给朕去冷宫待几天!”我只好乖乖闭上嘴,跟在他身后,眼见他朝奉乾殿方向走去,便知他要处置人了,这当儿浑没了主意,只好先拖一下再想法子,便停了下来,他回头:“干什么?”我指指肚子,他正没好气:“什么事?说!”我连做几个手势,他更气:“有话就说,瞎比划什么?”我装着委委屈屈的样子道:“皇上不让臣妾说话的,臣妾要……要……”“要什么?”他恨道:“你再这么吞吞吐吐的,朕杀了你!”当然是气话,我道:“臣妾要小解!”月光下,看他瞬忽一笑,又绷上了脸,道:“刚才在屋里怎么不说?”叫来两个宫女,让她们陪我回紫云宫小解,我道:“臣妾身子重,能不能叫平姑姑扶着臣妾一点?”他恨:“你事儿真多!”终于还是叫人去请平姑姑来。
我一直等到平姑姑来才起身,她笑道:“又跟皇上去哪儿玩啦?也不言语一声儿,叫人担心。”我道:“姑姑,怎生引皇上去太皇太后那儿?”她方看出我神色不对,收住了笑,问:“怎么了?”这当儿也没空解释,永璘还在外头等着呢,我道:“皇上要杀人!得太皇太后来劝。”她吓了一跳,瞅了一眼窗外,道:“怪道他冷着脸呢。”想了一下,扶住我,道:“你装着不舒服,我来应付。”我点点头,扶了她出门。
装不舒服那可易办,我本来就不舒服,坐久了腰酸腿麻,见了永璘伸手来扶,故意痛哼了一声,他果然上当,问:“你怎么了?”平姑姑见机便道:“娘娘刚才如厕,站了几下都没站起来,怕是有了什么不对的地方。”他便问我:“你觉着哪里不舒服?”我道:“头晕,肚子有点痛,许是坐久了。”欠身作势要吐,他忙扶住我,我当然是吐不出来的,压住了胸口顺势往他怀中一倒,他想不搂都不行,一把就抱起了我,叫平姑姑:“传萧子风!”平姑姑道:“这么晚了,宫禁都下了,再说还不定他在哪个宅子里呢,不如先去太皇太后那儿,让她老人家看看,若是不行,再去传人。”永璘也不及细想,听了便大步走出去,将我抱上龙辇,吩咐:“去慈宁宫。”我暗暗松口气,却怕他半途变卦,紧紧拉着他衣裳伏在他胸口,他轻轻抚摸我,虽不说话,我也知他的杀气为这件事分散了不少。
到了太皇太后宫中,他直接将我抱进去放在榻上,太皇太后正在逗公主玩,见了吓一跳,忙叫人抱走公主,过来瞧。平姑姑说了经过,太皇太后看了一会儿,道:“瞧上去倒不大相干的,不过还是叫御医过来个人值守吧,反正他们也要值夜的。贵妃这身子,唉——”我一个劲儿冲她使眼色,叫她去看永璘,她不明所以,回头看了看永璘,方道:“我倒瞧着皇上怎么有点和谁呕气的样子?你们是不是又吵架了?”她居然怀疑到这上头,我急得要命,永璘哼了一声,道:“朕不高兴提这等肮脏事儿,叫贵妃跟您说吧。”太皇太后便看向我,我趁机把事情前后经过说了,永璘在跟前,当然不好隐瞒,所幸隔得不久,对话倒还记得。
太皇太后默默听完,坐回炕上,静了好一会儿,缓缓问:“皇上预备怎么办?”永璘咬牙冷笑,道:“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还有什么好怜惜的?朕正要派人去告诉敬事房,杖毙!”我一抖,原料他要杀人,却没想到是这个法子,那是一点体面都不留了。太皇太后也没说什么,看了一会儿他,问:“诚贵妃说呢?”

56.千秋为计巧说情(下)
永璘咬牙冷笑,道:“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还有什么好怜惜的?朕正要派人去告诉敬事房,杖毙!”我一抖,原料他要杀人,却没想到是这个法子,那是一点体面都不留了。太皇太后也没说什么,看了一会儿他,问:“诚贵妃说呢?”我还没开口,永璘已道:“她只是贵妃,没权处置,一切听朕的。”我看着太皇太后,她淡淡地道:“没权处置,总有权说话吧?我想听听她意见。”永璘道:“皇祖母还不知她的为人?蚂蚁都踩不死,她要是不开口求情那反倒是奇事了。”太皇太后没理他,只看着我,问:“你怎么说?”我道:“此事若为臣妾,臣妾同意皇上说的法子,若为目下,臣妾也赞成皇上的做法。若为了皇上,为了万世基业,臣妾还求皇上和太皇太后慎重从事。”太皇太后问:“这话是怎么说的?你倒细说来听听。”我道:“若为臣妾,后宫妃嫔诽谤贵妃,阴谋构陷,嗣机争宠,私藏禁药,已是犯了宫规;为目下,后宫各逞机谋,手段阴毒,已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不杀不足以平息后宫平息后宫纷争,警醒宫人,维护宫纪,皇上做的没错儿。”永璘脸上松了松。太皇太后道:“那为了皇上,为了万世基业又是怎么说?”我道:“为了皇上,是因为皇上正励精图治,文治武功渐成根基,国家大治指日可待,皇上眼见得要成为一代雄主。若为了杀妃一事,被史官记上一笔,无疑是个抹不去的污点,后世子孙仿效起来,宫妃动辄被杀,不免有违后宫祥和之气,也易使后宫为怨气所集,一旦有动,便成红丸绞杀之案,昔日太宗英明,太祖伟业,尚不免弑兄屠弟,斧声烛影,而后来子孙受害,亦多为此阴影而来。”“那你的主张是……”太皇太后盯着我问。我鼓起勇气道:“不杀!不入冷宫!叫其闭门思过,过几年再放出来,只要皇上圣心明鉴,她们自是已知末路,再无起复之日!”太皇太后目光一闪,沉默下来。
宫中静静的,过了好久,太皇太后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皇帝已成人,你又素有贤德之名,我不偏向哪一个。皇上要杀,那我老太婆来担这个名份,不能让皇上为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毁了名声;若要放,成全了诚贵妃的仁善之心,也为她跟皇上的皇儿积积荫福,是杀是放,皇上自个儿看着办!”永璘是个好强的人,不怕杀人,但怕自己十全武功受损,史笔如钩,落个爱杀妃的名声就不好了。
他咬牙想了半天,道:“但凭太皇太后处置!”太皇太后反倒说:“这天下是皇上的,后宫也是皇上的,皇上如今已是乾纲独断,还是皇上自己个儿做主吧,无论是杀是放,皇上都不要后悔!”永璘倒下不来台了,目光转过来,我轻轻道:“皇上,史笔如钩,皇上何苦为了两个女人坏了自己的名声?臣妾为皇上——不值啊!”他低头沉吟半晌,终于下了决心:“孙儿听皇祖母的,不杀!”“这才是圣君!”太皇太后立即敲定了他,道:“我早知道皇上会想过来的,这两个人放在那儿,只要皇上不去幸他们,不囚也是囚了,不废也是废了,两个女人又能生什么事儿?不过是两个可怜的蠢人罢了。皇上,天下或许有时要用重典,但后宫祥和还是第一位的。”“是,”永璘也展开了眉头:“皇祖母说的是,孙皇受教。”太皇太后满意地点点头,道:“但活罪却不可不受,回头你告诉敬事房,罚她们去冷宫待几日,等她们受够了那滋味,再叫诚贵妃求皇上恩旨放出来。”“是。”永璘应。她送了那么一个大人情给我,我自是感激,至此才彻底放下心来,脚上便觉大痛,低头看看,脚趾碰破了,流了血,瘀青了好大一块。遂低低叫:“平姑姑!”示意她,她马上去拿伤药。
太皇太后转向我道:“以前见你才思敏捷,能逗皇上开心,那不过是小巧,你行事谨慎,仁厚善良,也不过贤慧,如今看来,你是有大见识的,肯为皇上想到后世之名,皇上有了你,我也可以真正颐养了,来,把公主抱来,叫皇上贵妃娘娘见见,看看会说什么话了?”安姑姑抱了公主过来,小丫头瞪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看见永璘就伸出小手直笑,就算永璘再有气,见了女儿也不能不乐。他伸手接过,公主在他胸口揉搓,安姑姑逗她:“叫啊,叫啊,公主平时怎么叫的?”公主张了几下口,终于迸出一声:“爹……爹!”我大惊,怎么叫这个?永璘却是大喜,怔了片刻,忍不住一把搂住女儿,狠狠亲了一口,道:“再叫一声!”公主咯咯地笑,又叫出了“爹爹”,这一次清清楚楚,所有人都听得真切,我忙道:“臣妾死罪!”“什么死罪?”永璘不以为然,看着女儿道:“这不叫得挺好么?来,朕的宝贝,再叫朕一声爹爹!”公主又笑又蹦达着小腿,我忙道:“公主,该叫父皇了!”“行了,”永璘不耐烦地斥我:“她还小呢,叫爹爹不也是一样么?来,宁寿,看爹爹举你!”一下举了老高又放下来,再举再放,逗公主笑个不停。我转头去看太皇太后,她也浑没在意,看着永璘父女二人,一脸慈爱的笑容。我放下了心。永璘逗了一会儿公主,太皇太后道:“行了,别逗的她兴过了头,睡不着觉,让她去吧。”永璘才将公主交给乳娘,公主一见自己要被抱走,哇地哭了,永璘一脸不忍之色,但太皇太后发了话,他自然不便说什么,眼睁睁看着女儿哭着被抱走了,不禁轻轻叹口气,带着我向太皇太后告辞。
我服侍永璘睡下时,见他有点闷闷不乐的,便劝道:“皇上,太皇太后是对的,小孩儿闹的狠了睡不安,皇上若是真舍不下公主,过两日我求求太皇太后,把公主接过来陪皇上几天,好吗?”他“嗯”了一声,我道:“皇上睡吧。”他听话地合上眼,我给他打扇,直到他睡着了,才去榻上睡下。

57.唯有牡丹真国色(上)
这件事便这么平平静静地压下了,除了当事人,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后是太皇太后生病,永璘十分惦记,但他国事繁忙,我便从奉乾殿搬到慈宁宫亲奉汤药,以便他放心。在这宫中,他根本信不过别人了。
太皇太后病好后是公主的生日,因是第一个,永璘要办得热闹,只得依了他,大宴那天,他一直让我坐在他身边,仿佛就是想告诉那些后宫嫔妃,在这后宫中,依然是诚贵妃萧珩荣宠,不管她成什么样儿。后宫有无人妒忌我不知道,但那天我累得够呛,穿宫服已经很重了,加上还要端坐一天,到宴会结束时我在更衣时忍不住吐了口血,也没敢让永璘知道,以免他又担心。公主生日后,过了几天才缓过点儿劲儿来,因此永璘叫我陪他去与将军们宴庆时我便死活不肯去。他拗不过我才放弃了。
今年秋猎,太皇太后亲下懿旨叫我陪了永璘一起去,后宫谁也不带,连公主也留在了太皇太后宫中,单为让我散散心。领了旨后,平姑姑们便开始准备出行的东西,三哥自然是随行的。
永璘的车辇很大,原是预备着带后妃同行时一起坐卧的。永璘爱骑马,故而这车辇便很少用,虽是同行,不过是个空架子,我随行后,他以不宜奢侈为由,贵妃的车辇一概不带,只叫我在他的辇中休息。平时我睡觉将养时,他就去骑马与随行的三哥,永琮及将军们并骑共行。我醒了后,他也会在辇中与我聊天戏耍。因而这是一段真正的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没了后宫那些烦心事,加上永璘的加倍爱护,周围又都是一群心胸宽阔的大丈夫,故而我反觉心情舒畅,一点不以颠簸为苦,跟永璘聊聊天,逗逗小皇子,倒在自在。
永璘怕我经不得路上辛苦,因此这次起程得比往年早,路上行的却慢。他此次名为狩猎,实是小演兵,不仅带上了永琮,还有上次西征的几位将军,把小半个京城的军队都带上了,一色配的是新买的大宛良驹,队伍看上去甚是整齐雄壮,羽林,左右卫军,十六卫军,御骑营等等近卫军带的都是副将,正帅仍留在京中拱卫京畿,京城附近的几路驻守人马带的是正将,留副将守营。本来二哥是应该随行的,但因带了我和三哥,永璘怕他扫了兴致,故而没带他。他是皇帝,我自是不好多说什么,好在有三哥,倒也稍事安慰。平姑姑自然是跟着,其他也只带了十来个宫女,永璘说有他照应着,所以并未多带。我知道他与这些大男人在一起时不喜女人多烦,也就一切依从了他,只要他高兴,我是无所谓的。
这日我在车上睡了一觉,缓缓醒来,永璘不在车上,便知道他去骑马了,看了一半的书丢在车里。我不由微笑,此次出来,我没带多少东西,只求他多带几本书,带了几样乐器,为是是怕旅途烦闷,好解闷的,还招来他一阵笑,道:“朕每次带嫔妃出去狩猎,她们不是衣服就是首饰,连一个香囊都要带上,你倒好,这些全不要,却偏偏要带那么重的书,难道也象你大哥似的,准备考状元么?”那是不会的,我笑着告诉他:“臣妾身子已经这样了,再打扮也扮不出什么花样来,不如就由它去吧。有了书和琴,皇上若厌烦了臣妾的丑样儿时,臣妾还可以以琴书聊以消遣。读书可以养气,臣妾养了气,也就不会有深宫怨了。”引得他一阵子开怀大笑,直说:“朕的稚奴果然与众不同。”也没什么不同的,不过是大实话罢了。结果到了外头,我嗜睡没看什么书,倒便宜了他,有空就拿了看,还说:“这个法儿好,朕平时忙,没空看书,倒在这里给补上了,以后就是这个例了:狩猎时带书!”哼,开始时还笑话我,“小人”!
我收拾了辇上的物什,归放整齐,正要掀起帘看风景,车却停了。我掀开车帘,平姑姑骑马上来,道:“例行休整,娘娘要不要下来走走?”我点点头。在车中换了身衣裳,掀开车帘,正要扶了平姑姑下辇,有人大声叫:“且住!容朕来扶!”我抬头,正是永璘,他穿了骑服,更显潇洒清贵,骑到近旁,一闪身跃下马,把马鞭丢给李大用,走到辇边,伸出双手,道:“稚奴,跳下来!”我吃惊,跳?没听错吧?平姑姑忙道:“皇上,娘娘有身子!”“朕知道,”他依然笑着看我,道:“稚奴别怕,跳下来,有朕接着。”我看看他和他身后微笑的三哥,永琮,迟疑一下道:“若是摔坏了龙胎,你可别怨我。”“朕自担戴,别怕,跳!”他依然道。我闭上眼,心一横,纵身跳下,只觉身在空中,落下时已被人稳稳接住,然后缓缓放下了地,心中才放松下来。

当前:第13/22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