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萧妃传》第21/22页


  他的身影一消失,我便怔怔地落下泪来,他又无端端疑我,只为了浏阳王对他指责,他就又给我上了枷,甚至不想问一问我,这根刺在他心中并没有真正拔除,随时他都会用它来刺我,更刺痛他自己。我掩面而泣,泪水汹涌而出,我不怕人挑唆,也不怕他杀我,我只是无助,这样的日子要捱到几时?
  “萧珩,朕告诉你,别以为……”他出现在门口,吼叫。我忙背转了身,擦拭泪水。
  “你……你哭了?”他不能置信的声音。“臣妾没有!”我咬牙,拚命忍泪。“朕看见了,你回过头来。”他道。我没动。
  他走过来,板过我的肩,迫我面对他,我望着他的眼,努力使自己坚强面对,可是泪却不争气地流下来。他看了一会儿,将我搂入怀中,道:“稚奴说的对,朕若怜惜,你的泪自会让朕心动。朕不但心动,而且心疼。”我低低道:“爱与不爱,原只是一线之差,臣妾不怨!”他将我搂得紧紧的,道:“朕生气,生四弟的气,生你三哥的气,生你的气,更生自己的气。朕竟然没办法让老四对你死心,那定是因为朕待你不好,可是谁让你硬把纯贵人塞给朕的?朕心中不痛快,偏偏要对她好一些来气你,可是你一点也不在乎,你三哥也不在乎,你们潇潇洒洒地走了,把朕一个人丢在这冷冷清清的宫殿里,连朕的皇儿也带走了。偏偏四弟又说着了朕的痛处。三郎竟堵气不来见朕,朕——真的成了众叛亲离了!”我道:“臣妾并没离开皇上,是皇上离开了臣妾。”“别再刺朕了,”他低低道:“你知道你的话一向最刺朕心。”我沉默下来,“稚奴,你又变冷了,”他道:“冷的那么刺骨。”我的泪却热热地流下来。
  他没有幸我,因为我不想,我不想时,我的身体便会冷硬如冰。他知道,所以他将我送回了上元宫。在宫门分手时,他对我道:“以后朕不下旨,你不准去冷宫,懂么?”我只应“是”,不说“懂”,因为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这件事暂时平息了,我仍在上元宫休养,他也仍在奉乾殿批折,他仍去翠羽轩,也去纯妃的玉嬉宫,就是不来上元宫。他不是不想,只是在等我先低头,他知道唯有这样,他才能得到他想要的稚奴,他一早明白,稚奴是不可以强迫得到的。

97.试问君心但有谁
  又是一个美丽的春天,我容貌尽复,皇儿也长大了许多,但我仍不出宫,我在装病,不想理宫务,也不想见永璘。我是有子万事足,我就是要他明白,谁更需要谁?
  偶尔带了皇儿出游,我坐在软轿中,也会看见永璘与他的嫔妃,遇上了,彼此也只淡笑点头。他不怪我失礼,我也不怪他薄幸,相安无事。
  然而还是有许多人高兴的。永璘不宠萧皇贵妃了,自然就有大量时间幸别的嫔妃,但是永璘并不这样,他仍是偶尔去去纯妃纯贵人处,或极偶尔去去其他嫔妃处,多数时间他仍在奉乾殿中独宿,他不再召人入奉乾殿,他只是去嫔妃处歇息,小顺子悄悄告诉小丁子,奉乾殿中我动过的东西永璘不准别人动,就算打扫,也要原样复原,然而在那个殿中,我什么没动过呢?
  小顺子送来了风筝,凤的,这一次没人跟我抢。但是我也不放,摆在那儿,直到内监传太皇太后旨意,所有嫔妃春嬉于御花园,放风筝,迎春神,我才让人找出那个风筝,带了过去。
  天上已飞满了各式各样的风筝,永璘的龙筝也在,飞得最高,不是他的风筝好,是别人不敢高过他,所以都扣着线。他盘膝端坐于众妃中间,确如帝王,我上前向他行了礼。太皇太后怕风大,早已回去。或许她本来也不想来,只想撮合我与永璘这对她口中的“冤家”,我们既然彼此不肯搭台阶下来,只有她亲自动手搭了。
  太监接过我的风筝,放上了天,很多宫妃嫉妒地看着那只凤,那是她们想要而得不到的。纯贵人与纯妃一左一右离永璘最近,纯贵人一如当初的娇憨天真,也许只有永璘才能使她回复如初。她靠在永璘肩上,也一如当初的我,我的目光掠过时,永璘微微闪过不自在的神色,推她坐好了,抬头看着天上的风筝。
  我抱着皇子,另一个在平姑姑的怀里,我只看风筝不放。因为我的力气一向不够,风又大,我怕拉不住。
  皇儿哭了起来,永璘站起身,过来接过平姑姑怀里的孩子,他于逗孩子已颇有经验,哄了一会儿,皇儿便不哭了,只是瞪着眼好奇地打量四周。他笑了。他的儿子当然让他高兴,他低头亲亲他,停了一下,似乎为了公平,又亲了亲我怀里的那个,对我道:“明年要给皇儿也做两个,不,还有公主,记得提醒朕。”我笑着点头,他这幅慈父的样子我喜欢。“乳娘呢?”他回头叫。乳娘立即走上前来。他将孩子交给乳娘,把我的也抱过去放进另一个乳娘的手中,叫人将线牵了过来,一边低低道:“朕听说你前两天在上元宫惩罚了宫人?”我淡淡地回答:“他们不听臣妾的话,随意给皇儿吃穿其他宫妃送来的东西。”他看了我一眼,却没说什么。
  隔了一会儿,问:“你的凤呢?”我指指天上。“拿过来!”他道。太监忙跑上来递给我,我不接,我告诉他:“臣妾气力不够,说不准会被风筝带上天去。”他哈哈大笑,接过线轴递给我:“只管拿着,朕不会让你上天去。”我伸手接过,风大,扯得我踉跄几步,他伸过手,牢牢抓住了线轴,才止住了我的步子。“手痛么?”他关心地问。我点点头。他示意平姑姑上前,道:“朕要绞了,你帮娘娘拉着点。”我笑:“不用,这样好看。”平姑姑直冲我使眼色。永璘的脸微微沉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我将手中的线轴绕上了永璘的线轴,他吃了一惊,我开始大笑,我爱看他吃惊的样子。
  他只怔一下,又转眼笑了,道:“你倒是会偷懒。”抬头看着那对龙凤筝渐渐绕在了一处,平姑姑道:“皇上,放灾吧。”递上剪刀,永璘犹隔了一会儿才道:“让娘娘剪吧,原是为她放灾的。”我睇过一个微笑,接过剪刀,看着他的手,将剪刀比划在上面,道:“臣妾只要这么一划,皇上可就伤了。”他笑:“朕量皇贵妃没这个胆量。”我道:“我要是划了,皇上会不会怪罪?”他笑:“朕一直希望皇贵妃胆子大一些,不要见血就晕,你若敢划,朕决不怪罪你。”我笑笑,道:“平姑姑,你可听见了?皇上可是金口玉言。”平姑姑笑:“奴婢听见了。”料想无人会认为我会动手。我起剪剪断了线,然后趁永璘抬头笑着望天的当儿,在他左手手腕内侧飞快地一划,他吃痛,更吃惊地望着我。我随即在自己左手手腕内侧同样一刀,丢下剪刀,将他的手腕与我的手腕伤口贴在一起,我笑道:“臣妾凭这一刀,要皇上的封赏。”他久久不作声,道:“朕当然要赏。”我叫人取过皇绫,将两只手腕裹在一处,血很快便染红了黄绫,一滴一滴滴在草地上。
  他深深望着我,耐着性子问:“可行了么?朕倒无妨,不过看你似乎不支了。”伸手解开黄绫,我放开手,将他的手腕托至口边轻轻吮吸,他只是笑,并不责备,我松开口,正要离开,被他探手抓住,道:“该轮到朕了。”将我的手放在口边吮吸,我早已痛得浑身颤抖,他扶住我的腰,抬起头来,道:“你总有那么多希奇古怪的花样逗朕开心。”旁边的宫女太监脸色苍白地上前,为我们裹伤。我拿出帕子给他擦去口边的血迹,他趁机握住我的手,盯着我的眼睛,接过帕子,缓缓为我也的擦拭干净,顺手搂住我的肩,与我离开妃嫔与宫人,我微微回望,所有人都若有所失的表情,纯贵人更是脸色苍白,咬住了唇,我早告诉过她,我若要逗永璘开心,他便不会想到其他女人,她现下该信了吧?
  
98.疑中疑皇帝不豫
  永璘与我走到了红叶楼,坐在临水栏旁,他问:“还痛不痛?”我笑问:“皇上痛么?”他笑着点头,道:“不过朕的心里很适意。”我笑笑,望着流水,他低低道:“今晚——可来奉乾殿?”我笑着摇头。“那么——朕去上元宫?”我仍是摇头。“你到底要逗弄朕到几时?”他微微不悦了。我笑:“到——臣妾不想再逗皇上之时。”他想生气又生不起来,只要无奈地笑了。
  我低低道:“这几个月还不行,臣妾刚生完孩儿,还怕痛得紧,臣妾也不敢这么快再有身孕。”他捏捏我的耳垂,笑道:“你是在找借口,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对不对?你的大方只在你乐意之时。别急着否认,朕刚才看到了,你望向纯贵人时的眼色,你刚才只怕也是做给她看的,你要她明白,在朕这儿,皇贵妃仍是无人可及,只不过要看她高不高兴要朕,可是么?”我笑:“皇上要硬这么想,臣妾也没法子。”拿起他受伤的手,道:“皇上,当臣妾的血与皇上的血交融在一起之时,臣妾什么都没想,只想着皇上。”“朕知道,”他温柔地道:“朕也一样。”
  将我搂入怀中,道:“朕有时觉得她也很可怜,夹在你与朕之间,都只是我们斗气用的。”我道:“臣妾也不想她这样,皇上如此怜惜她,何不升她的妃位以安她的心呢?”他笑道:“朕不升她,是把这个人情留给你。”我心中掠过一丝悲悯,她就象我和永璘手下的耗子,我们不是有意,但确是玩弄了她。我问:“皇上对她真的无一丝情意?”他道:“有是有的,可是只要有你在,那便算不得什么样了。”我道:“臣妾并不想伤她……”“稚奴,”他安慰:“有些事是不得已的,你别多想了”。将我受伤的手贴在胸口,道:“你吓着朕了,那一瞬间,你的脸一下子白了,那一刀,你划在了朕的心上。以后——不准这样了!”我笑道:“皇上,你一会儿不许这,一会儿不许那,臣妾还能做什么啊?”他想了想,也自失地笑了,道:“反正就是不准你自伤,你是朕的人,你得问过朕才行。”“那么臣妾岂非问过?”我笑道:“我问可不可以伤皇上,你说可以,那臣妾是皇上的人,臣妾自伤伤的也是皇上,又有何不可?”“诡辩!”他笑了,不肯放开我的手,亲了我一会儿,道:“稚奴,搬到奉乾殿来吧,朕答应你不碰你,好吗?”“不行。”我笑:“皇上爱耍赖,臣妾很信不过呢。”他恨:“回回逗得朕心痒痒了,你又跑了,哪回朕认真恼了,非霸王强上弓一次,看你还老不老实!”我道:“皇上——”“不准用这种调子,”他笑斥:“又勾引朕呢,老老实实靠着说话吧。”我合上眼,靠在他怀中,道:“那臣妾休息一会儿,皇上给臣妾守着,别睡着了摔下地来,可就丢大人了。”他哈哈大笑,要他开心其实很容易。
  玩过了,他送我回宫,自去承庆殿批折子。
  我出掌宫务,并不严厉,只消她们大礼上不错就行了。我也去上林苑骑马,碰到永璘时,他总是用很欣赏的目光看着我。那一刻,我相信他是心动的。
  终于他忍不住了,闯入了我的上元宫。然后便饶有兴趣地看我用碎布料作剪贴画。他道:“朕还从没见过这种画呢。”我道:“臣妾不过敢想而已。”他以指触画,问:“不打算——送朕一幅?”我摇头笑:“皇上自己叫人做去。”“朕偏要你的。”他耍赖似地道:“你做不做?不做就是抗上欺君!”我笑笑,自是不理会他。他从后搂住我的腰,道:“稚奴,你脑子了里哪来那么多希奇古怪的点子?朕看你大哥从来就看不出。”我笑问:“听说你又升他的官啦?”“不是朕升的,是吏部报了上来,朕不过照准而已,又不止他一个。”他道。我回头笑笑:“臣妾不承皇上的情,皇上也不用解释。”头上早着了他一记栗子,听他笑骂:“臭丫头,忘恩负义!”聊到他开心了,便催他走,走之前,还是被他拿了一剪贴画,他笑嘻嘻的,自己拿在手中,颠颠儿地走了。
  我让太监宫女在后面的湖中钓鱼,钓着了再放生掉,弄的一众宫人兴高采烈,大呼小叫的,终于挨了太皇太后的训斥,她倒不是怪我,是怕有人议论了,宫务也就不好管了。我答应着出来,正遇永璘来请安说事儿,见到我,便立定了,笑问:“挨训了吧?听说你那宫里就差上房揭瓦了,好好管管,闹得也忒不象话了。”我歪着头笑看他,问:“皇上就不想玩玩那些从来没玩过的玩意儿?”他笑指我向平姑姑,安姑姑道:“瞅瞅她这样,哪象三个皇儿的母亲?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安姑姑笑道:“奴婢若不是侍候太皇太后,也真想去看看呢,皇上自小就不爱玩儿,难怪要生娘娘的气呢。”永璘笑:“朕象生气的样子么?朕是怕她玩过了火,又弄出什么事故出来。平姑姑给朕好好看着她不准她三病七灾的,这才刚好些。”“是——”平姑姑笑着应:“奴婢先替皇上管着娘娘,不过皇上趁早还是自个儿管的好,奴婢可没皇上这么圣明,镇得住这位花花点子百出的娘娘呢。”我红了脸,笑啐了她一口,转身就走,听得永璘在身后笑斥:“就这么走了?还没给朕请安呢。”我就装没听见。
  这日从慈宁宫理了宫务出来,坐在轿中,正想着如何弄个新花样出来取乐,小顺子着急忙慌地跑过来,叩下头去,还没起身就已道:“娘娘,皇上早朝时突然昏厥,已被送往奉乾殿看脉了。”我一惊,永璘前两日嚷嚷着乏累头痛,我只以为是寻常伤风,春天时气不好,本易伤风,加上他一直身子骨儿健壮,故也没放在心上,想着调养个两三日就好了,何况他也照常临幸嫔妃,料想是无碍的。这会儿忽传昏厥,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儿,方觉事态严重,道:“去奉乾殿!”太监急急转过方向,抬往奉乾殿。
  奉乾殿自是忙碌不堪,在殿外被刘全拦住,说永璘有旨,宫妃一律不得入内探视。我笑了,问:“我也不许?”刘全抬眼看我一下,又垂下眼,低低道:“旨意特别提到了娘娘,更不许去!”这也奇了,也是从没有过的,这奉乾殿,我进出向来是不需问旨的,但此刻也不是追究的时候,便在殿外跪下,道:“那就有劳公公禀告皇上,臣妾在外候旨觐见!”他点点头,道:“奴才去传这个信儿。”转身进去了。
  一会儿,李大用出来,对我道:“娘娘先回上元宫,皇上这就有旨意的。”我只得叩了头起身,往回走时越想越不对,让见就见,不让见白说一声也没什么,两个人闹惯了,他知我不会介意,这“随后有旨”倒是怪了,难不成见不见还非要颁个旨来说事儿?永璘从没这么矫情过。立定了步子,正要往回走去问个究竟,却见三哥匆匆赶来,我叫住他,问:“皇上到底怎么了?”他看了我一会儿,道:“你放心,有我在呢,你先回去吧。”就匆匆进殿去了。我自是放心了不少,三哥医术高明,宫内外都是知道的,料想他在,永璘当无大碍。
  回到上元宫,嘱咐宫人这几日安份些,皇上违和,也不宜太喜庆的样子,然后叫进宫女,教她们写字儿。经过调教,有几个宫女字写得着实不错,侍书便是其中之一,她天份平常,但是极肯花功夫,总比别人多练一个时辰。永璘上次见了,说笑间还拿她来比我,说我若有这个劲儿,字早练好了。我白听着也没往心里去,正教着,平姑姑说刘全来传旨,我便出接。
  
99.闻懿旨泪撒慈宁
  听完旨就懵了,旨上说我平日言语狂妄,常逆永璘之意,且“朕但有所问,往往罔顾左右,甚或于反诘问于君上,实有悖逆之嫌”,加上“不好生约束宫人,任其胡为”,实“辜负朕拳拳眷爱之心”,于是“着即发往碧海宫自省,所有宫人一律不午入内侍候,抑或探望”,最后,“待朕亲旨加恩方可释出,钦此!”句句是实不假,可又句句并无实指,且听旨意也不过是申斥,不致于要入冷宫自省,脑中乱乱的,怎么也想不出这些日子哪里得罪了他。平姑姑走过来道:“皇上这旨下得也太怪了,几日前还笑嘻嘻地说,要来吃娘娘样手做的小鲜呢,今儿怎么又发往冷宫?娘娘得去问问,以防小人作怪。”传旨的刘全道:“娘娘不必急急赶了去,不然皇上说不定反真的要怪罪了,娘娘还是先遵旨去碧海宫待几天,有奴才们和三公子在,自会想法子劝皇上回转心意,娘娘平时深得皇上宠爱,想必只是一时之气,过后自然好了。”他说得对,这么忙忙赶去,反易生事。我对平姑姑道:“你给我收拾几件衣物带去,公主在太皇太后那儿,我不担心,这两个皇儿姑姑帮我看管好,千万不能有差错。”平姑姑道:“奴婢明白,娘娘放心。”忙着人收拾了几件衣服递给我。我对她道:“打听着点儿皇上那边的消息,他身子好了或不好了及时使人设法告诉我一声。”“奴婢知道。”她答应,转头对刘全道:“有劳公公好生照应娘娘。”刘全道:“这是自然的,娘娘请吧。”伸手相请,我便随他到了碧海宫,刘全吩咐了守宫的内监不许任何人私相探视后才走了。
  我待在碧海宫,苦思冥想也不得要领,按理三哥在永璘身边,他下旨时三哥不会不知道,是没劝呢还是劝不下?这是个疑问。我去探疾,被拒门外,随后即有旨入冷宫,这中间有没有联系也是个疑问。永璘虽平时说笑时也有过不悦申斥,但都是说完便罢,大家都是聪明人,明白点到即止的意思,这会儿下旨认真说事儿倒也奇怪,这是第三个疑问。还有便是三哥进宫时那匆匆忙忙的样子,似乎遇到了什么急事儿。自来见他,都是悠悠闲闲的,即获传召,也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是不是永璘的病……想到这一点,心中不安,越思越觉得可疑,遂站起身来往外走。
  门口的宫监忙拦住我,道:“娘娘且慢,有旨不得出宫。”我冷下脸,道:“我虽被禁,但并未褫夺妃位,本宫仍是这宫中最尊的皇贵妃,你的主子,明白了么?”他们讪讪地缩回手,道:“奴才们明白,奴才们也不想这样,可有圣旨在此,奴才们也不敢不遵。”我道:“皇上素日待我如何,你们也知道,今日不过一时不悦,所以才下旨申斥,过几日便没事了,何况本宫的公主皇子在外,由太皇太后教养,她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今日你们放本宫出去,后果自有本宫担戴,本宫保证皇上不会罪及你们,若不放本宫出去,日后恩旨开赦,本宫却是第一个不会饶过你们,你们听懂了么?”他们知道不假,吓得跪在地上,道:“娘娘开恩,奴才们也是遵旨行事,并不敢得罪娘娘,望娘娘明鉴,奴才们职责在身,拦是要拦的,但娘娘若是硬闯出去,奴才们可也不能跟娘娘拉拉扯扯,以免有伤凤体,望娘娘体谅。”我点头:“这才是了,那本宫就只有硬闯了。”他们的话很明白,放是不能放的,闯是没办法拦的,于是我走向宫门,他们当然假装伸手拦阻,我一挥袖子,他们便闪了开去,我径自走出碧海宫。
  边走边想,是回上元宫还是去奉乾殿,抑或是先去慈宁宫探个底?上元宫是肯定不去的,回去也没用,去奉乾殿可以以请罪之名求见,三哥在那儿,总会帮我说几句的,但毕竟不好,万一永璘拗劲儿上来,硬是不见降罪,反弄拧了,不如先去慈宁宫,有了太皇太后这顶保护伞,永璘再大的火儿,也只能先压着了。打定了主意,看了看方向,转向慈宁宫。
  刚走了几步,就见平姑姑匆匆而来,见了我蹲了一下,便道:“奴婢正要去找娘娘呢,可巧娘娘就来了。”我问:“什么事儿?”她凑近我,低低道:“听说皇上的病不大好……”话音未落,宫中响起了云板鼙鼓,我不由心惊,这云板一响,宫中必是出了大事急事,因不及一一通达,才以这种方式召集全宫嫔妃宫人,皇上既病了,那自是慈宁宫下旨的,我对平姑姑道:“快,去慈宁宫!”“娘娘勿急,”她站定了,道:“娘娘别使力气。”伸手揽住我的腰,挟着我急步快奔,我但觉树木花草纷纷后倒,不由头晕,忙闭上眼睛。
  脚下一停,我睁开眼,已在慈宁宫外,举目四顾,黑鸦鸦地跪了满宫的太监宫女,我也不及细看,抬脚走进慈宁宫正殿。
  慈宁宫静穆无声,其他妃嫔已到了,几个公主皇子由各自的乳娘抱着站在一边。太皇太后坐在正座上,两边是太妃太嫔及永璘的宫妃,位高者坐着,位份低的肃立听旨。我走上前参拜谢罪,太皇太后抬眼看了我一下,隔了一会儿方道:“你也来了?也好,坐吧。”隔着太嫔以下左手第一个位置空着,依例是我的,于是我走过去坐下,平姑姑在我背后立定了。
  太皇太后抬起头,扫视着合宫女眷,缓缓地道:“皇上患了恶疾,因事态紧急,我这才击板鸣鼓,召集各宫来此听懿旨。”我的脑子轰的一下大了,虽早猜到是此事,但经她亲口证实,仍不免惊怕。听她道:“传旨朝廷大臣,自即日起停朱批改蓝批,所有奏折经议政大臣看这后送往哀家处批旨,皇帝玉玺暂停使用,改慈宁宫玺,下发各州县。”我的泪缓缓滑下脸颊,事情严重到了这个地步了吗?永璘到底怎样?真恨不能立时过去看视,却苦于无旨不敢擅动。
  太皇太后的目光扫视过来,我不敢动,也不敢擦泪,只默坐听着。她道:“旨谕各级官员各司其职,各安本份,不得妄议皇上之病,不得四下传播,若经发现违旨者,立即抓起来斩首,不必再来请旨!”她的厉色此时方显,听她清冷从容的继续下旨:“着京城所有兵马加强警戒,卫护皇城,由浏阳王统一调度,比平日加一倍防护,旨谕九门总提督,给哀家看好这些个门户,若有差池,立斩!”第二个斩字出口,全宫的人脸色都变了。她看看宫妃,道:“合宫妃嫔,随哀家去夏宫避疾,不得窃窃私语,私传妄测圣疾,不得打听窥探,散布谣言,违者立斩!都听清了么?”“谨遵太皇太后懿旨!”所有人肃声应。
  我跪了下来,道:“请太皇太后恩准臣妾留在宫中照应皇上!”叩下头去。其他永璘的宫妃听我一说,也纷纷跪了下去,请求留宫照应。有人更嘤嘤哭了起来,太皇太后厉声道:“不准哭!”吓得那些年青的宫妃纷纷止泪,不敢再放声儿。
  
100.训宫妃诉说隐情
  太皇太后冷冷对我道:“皇上的病是要过人的,你就不怕?”听说过人,宫妃变了脸色,露出惊惧。我道:“臣妾身心都是皇上的,于情于理都无弃之不顾之理,臣妾愿为皇上尽忠尽责,求太皇太后成全!”听我一说,其他宫妃也都道:“求太皇太后成全!”但勉强之意甚是明显,声音也参差不齐,毕竟事关性命,有几个不怕死的?太皇太后沉默良久,道:“你是有公主有皇子的人,哀家要帮皇上理事,这后宫不能没有人维持,你还是跟哀家去夏宫吧。至于其他宫妃——也不要留了,皇上也不会怪你们的。”她们纷纷叩头谢恩,很多人脸上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甚至有人显出喜色。我跪着不动,她冷眼看看我,道:“萧皇贵妃,哀家的话你没听到么?”我只好叩头,应:“是。”站起身来,反正我无论如何是要留下来的,这当儿不便当着众人让她不好处置,一会儿宫人散了再说。“就这样吧,”太皇太后道:“各宫回去准备,傍晚时分起程。”时间不多,她们谢了恩,急急走了,太皇太后对安姑姑耳语几句,安姑姑忙忙出去了,我便站着没动。
  太皇太后喝了口茶,抬眼望望我,问:“皇贵妃,你还有什么样话要说?”我跪了下来,道:“求太皇太后恩典,允许臣妾留下照顾皇上。”她淡淡地道:“我刚才的话你没听见么?”我叩了个头,道:“太皇太后隆恩,让臣妾离宫避疾,但臣妾不同于其他宫妃,皇上待臣妾恩情天高地厚,臣妾就算身子离了宫,心还是会留在这儿陪伴皇上,求太皇太后给臣妾机会,让臣妾报答皇恩于万一,臣妾不怕过人,臣妾愿意为皇上死!”她凝视我半晌方道:“你起来,坐吧。”宫女扶起我,坐到座位上。
  太皇太后道:“皇上将你关入冷宫,原是怕你这样,他着人来跟我再三言道,不许让你知道此事,更不许你入奉乾殿,你如要硬闯,宫门口守着的羽林将把你立斩于宫门前,你听清了么?”我道:“臣妾既要留下,本来没打算活着出宫,臣妾不怕,三哥曾教过臣妾一些防身之术,此时不妨试试,即算真为皇上死了,臣妾也心甘情愿,还求太皇太后成全!”她长长叹了口气:“成全了你便成全不了皇上,你们这一对人啊,真让我为难。”我道:“太皇太后不必为难,臣妾若闯入奉乾殿,即已入禁地,不能再出来,便也不能随驾去夏宫,那是臣妾自己的主意,太皇太后并不知道,只以为臣妾已回上元宫收拾行装,太皇太后便是既成全了皇上也成全了臣妾。”她想了想,不由得笑了:“难怪皇帝说你计谋百出,也亏你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想的出这个主意,好吧,我就卖老装个糊涂,你那三个孩子,我很喜欢,定叫人好好看顾便是。”我完全放下心来,再无后顾之忧,随即叩头道:“多谢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扬声:“叫那两个人进来吧。”我吃惊,谁啊?她示意我起身后,我转过头,见纯妃纯贵人跟着宫女走了进来,跪下行礼,她们来干什么?
  太皇太后淡淡地道:“起来吧。”两人站了起来,太皇太后道:“我看过宫档,皇上这些日子都宿在你们那里,皇上身子不适,你们就没关心过?这差使是怎么当的?”两人吓得忙跪下,道:“臣妾有罪,臣妾照顾皇步周,请太皇太后责罚!”太皇太后沉着脸,道:“纯妃,你是进宫最早的嫔妃,自然知道该怎么侍候皇上,你人忠厚是不假,但不能一味听皇上的话,也要劝着皇上爱惜自己个儿的身子,如今皇上患病,太医说一半是累出来的,你就心里落忍吗?”纯妃磕头如捣蒜:“臣妾死罪!”我不忍心,向太皇太后道:“太皇太后,纯妃姐姐要照顾公主皇子,且平时也小心谨慎,她性子柔顺温和,即便劝了,以皇上的性子,也未必肯听,这事也不能全怪姐姐。”太皇太后嗯了一声,道:“纯妃起来吧。我知道皇上未必听的进逆耳之言,但该劝还是要劝的,他不听,你自来回给我,我会劝他,你不能一味怕皇上生气就不说,那不是本份,是糊涂,知道么?”“是!”纯妃怯怯地道:“臣妾谢谢太皇太皇的教导。”瞥了一眼我,含着感激。我强笑笑,心急如焚,想去见永璘,但太皇太后没说让我走,自是不便就这么离开。
  “纯贵人——”太皇太后又叫。“臣妾在!”纯贵人脆生生地应。太皇太后看看她,似乎不甚喜欢她,脸上却丝毫不露,道:“你也进宫不少时日了,皇上宠着你,我自是不便多问。不过你总也是宫妃,不想着劝皇上保得龙体,反倒尽缠着皇上要恩宠,皇上的身子又不是铁打的,忙了朝政还要顾着你,这么着下去不生病才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平日做的事儿,我只是装个糊涂,想着他总是你的丈夫,你总会心疼着他一些儿的,如今看来,你并没那么懂事的,今日没当着那么多人说你,是给你存了体面,以后再这样,也别怪我不给你留这个面子!”越说到后来,颜色越是严厉,也不容我们劝,沉下脸,厉声斥道:“你去吧!好生回去想想,莫负皇恩!”一挥手,两边太监过来,不容她开口,她只得含泪叩头去了。
  殿中一时静静的,我不便坐着,早在她申斥时已肃立静听,看见她脸色蕴怒,便缓缓劝道:“纯贵人是臣妾领回宫的,臣妾平时失于教训,才惹得太皇太后生气,请太皇太后降罪于臣妾,不要生气伤了凤体,臣妾就万死莫恕了。”跪下叩头。太皇太后道:“皇贵妃起来。”口气倒还温和。安姑姑过来扶起我。我站在纯妃身边,听太皇太后道:“你前阵子生病,接她回来也是为了让皇上开心,我并没怪你,可你平时对这些宫妃管而不理,确是你之过。”我道:“是。”纯妃道:“皇贵妃身子一直不好,精力不继,望太皇太后担戴一二。”太皇太后点点头,道:“我知道,并没怪她,你们俩近前说话。”我俩对望一眼,不知她要说什么机密事情,互一示意,走到她座前。
  太皇太后压低了声音,道:“我信得过你们俩口严,今日我所说之事,不可外泄,明白了么?”我们应:“是,恭聆太皇太后慈训!”她微一点头,道:“我看过了宫档,这十来日都是她在侍候,直至昨夜,还向皇上要雨露恩泽,皇上本来身体不适,这么一来,早朝时便坚持不住,才致昏厥。”我吃惊:“可太皇太后说过,此病是要过人的。”太皇太后白了我一眼,道:“我自然知道,所以刚才才撂了脸斥她,她便会一路安份,我着人看着她也不致天那么引人注意了。”我佩服之到,道:“太皇太后圣明!”她道:“圣明也未必,我老了,精力不济,这样的妖精若在我年轻时是断然不许入宫的。”我不好多说,人是我领进来的,听她的话对我也不无责备之意。纯妃赔笑道:“太皇太后最明鉴的,我们到底年轻,经验少,见识浅,不能识人,且平时看她也还恭顺知礼,就有时撒个娇弄个痴什么的,也以为不过年轻,忌讳少,望太皇太后见谅!”太皇太后扫了我一眼,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皇贵妃不要沉心,我并没怪你们,你们听我说,我之所以斥责她,不仅仅在于此,她还常撺掇着皇上出宫,引皇上去烟花之地。”我和纯妃皆吃惊无比,这种事是万万想不到的。“还有,”太皇太后道:“她宫中有一种熏香,是使男女欢合用的,嗅之使人神智迷失,不能自主。”我与纯妃对望一眼,不由惭愧,这种事我们做妃子的不知,倒让太皇太后知道了,可见她在宫中的耳目也是不少的。我想了想,道:“皇上——自己也不知?”太皇太后道:“皇上于香道颇精,怎会不知?这事儿便是他自己来跟我说的,他说他自有法子,我便没多过问。”看了看我,又道:“皇上知你素来容不得人害他,怕你生气伤了身子,所以也没对你说。”我道:“是,臣妾虽懦弱,遇上了这事也确是不能容的。”她点点头,道:“皇上知你贤德,怕你下手处置有碍名声,故此说自己办了。只是没想到会遇上生病这件事儿,我怀疑皇上的病也是于这些事有关。”我与纯妃皆脸红,烟花之地还能有什么?“而且她也不是个知恩的人,”太皇太后接着道:“除了皇贵妃,她受恩最多,可是除了开头敷衍着说过一声请留,并没有坚持,可见皇上对她并没那么重要!”这连纯妃也扫进去了,纯妃的脸更红了,我斟酌着道:“这也难免,谁不惜命呢?毕竟都还年青,且皇子公主还小,也不能没个人照应,皇上的子胤不多,这点子血脉无论如何是要保全的。”“皇贵妃这话不错,”太皇太后道:“纯妃,你年纪最长,平时做事也最稳妥,这几个皇子公主还要你多照看些,就算看在皇上的面子上吧。”“臣妾不敢不谨慎护持。”纯妃行礼道。“你先回去收拾。”太皇太后道:“噢,对了,皇贵妃已力求我留下照应皇上,她这次不去夏宫,后宫的事你要多担当些,替我分忧。”“是!”纯妃看了我一眼,参礼完退出去了。
  太皇太后转向我,道:“你这次留下,我和皇帝心里都是不愿意的,但你禀性如此,以你的智谋,就算强行带你出宫,你也会变了方儿回来的,所以我也不强你了。”我道:“谢谢太皇太后。”她道:“你与皇帝情深意重,他若有个意外,你打算以后怎么办?”我笑笑:“臣妾自然随着皇上去侍候。”“这便是糊涂!”她斥:“皇子公主还小,外头几个亲王虎视眈眈,皇上宿愿未酬,你不说帮皇子扶持江山,反倒说出这样的话来,对得起平日皇上对你的一番情意么?”我跪在她脚步下,道:“太皇太后教训的是,只是臣妾对皇上用情已深,根本不忍让皇上独去而臣妾独活,受那煎熬之痛,求太皇太后明鉴!”她轻轻叹口气,拉起我道:“你很多事上象我,灵俐乖巧甚或过之,只这一条上与我一点儿也不象。”我含泪道:“臣妾惭愧,不及太皇太后之万一。”她道:“你身子骨儿本来不好,人又过于聪明,皇帝一直就担心你遭天妒早夭,所以一直小心地护持着你,生怕你出了差错,你性子烈,动辄自伤,皇帝每当提起这些来都在我跟前落泪,他虽在朝堂上君威难犯,微一瞪眼连三朝老臣,领兵的大将军都怕,可是偏在你的事情上没了主意,这人心都有软弱的地方,皇帝也不例外。他对你也是好到不能再好了,现下他生了病,你便要好好替他维持这个朝廷,维持后宫。你为人慈善温柔,贤名有智,浏阳王对你是一片忠心,你哥哥在朝中也渐有人望,这些都是帮着皇帝维护血统的有利之处,皇帝辛苦操劳,好容易有了一些政绩,难道你要拱手让人不成?”我拭去泪,道:“臣妾明白太皇太后之意,臣妾但望皇上平安康复,那是臣妾之福,后宫之福,也是江山社稷之福,便若万一—请太皇太后恕臣妾不孝,皇上幼失怙恃,听政后又数度为权臣相逼,正如太皇太后所说,好容易有了一点儿改观偏又生了病,皇上这一生也太苦了,臣妾实不忍他孤伶伶一个人去,他离了臣妾也会寝食难安,求太皇太皇怜悯皇上与臣妾!”她轻轻叹口气,道:“罢了,这也是命中所定,那就听天由命吧,你去吧,替我好生照应皇帝。”“是!”我叩了头,想了想,又叩下头去,道:“太皇太后保重,若皇上——臣妾替皇上求太皇太后恕罪不能克尽孝道了。”她的泪终于忍不住滑下来,转过脸冲我挥挥手,我叩了三个头,起身默默离开。
  
101.闯禁宫冒死侍疾
  回到宫中,我叫过平姑姑,道:“我要去照顾皇上!”她立即道:“奴婢陪娘娘去。”我道:“不用,你在皇子公主身边,我即无后顾之忧,这宫中步步陷井,人心难测,你护好了公主皇子即是为我和皇上尽了忠心,我在此也把他们托付给姑姑了。”倒身下拜,她哭着跪倒:“奴婢不敢当娘娘之礼,娘娘放心,奴婢即使性命不在,也定当保得皇子公主毫发无损。娘娘好生保重,奴婢当日夜祷告,求菩萨保佑皇上和娘娘平安大吉!”我谢了她,站起来,换了宫服,叫人备轿去奉乾殿。
  邱行恭仗剑站在殿外,我下了轿上前施礼:“邱将军!”“微臣不敢当娘娘之礼!”他忙跪下还礼。我扶起他道:“有劳将军辛苦值守,本宫要进去照看皇上,请将军让手下让一让,本宫感激不尽。”他再还礼:“娘娘,不是微臣敢违逆娘娘,实是皇上有严旨,任何人不得进入视疾,尤其是娘娘,请娘娘不要为难臣下。”我道:“我知道,皇上还说若皇贵妃硬闯,将军要立斩于阶下,是么?”“是!”他拱手:“请娘娘回去吧。”我笑笑:“我若真的硬闯呢?”他道:“那末将也只能奉旨得罪娘娘了。”我拂了拂头发,正了正衣冠,道:“那本宫只能硬闯了!将军出剑便是!”迈步就往里走。他万想不到我真的硬闯,怔了怔,立即赶上前来,跪在我面前拦住我的步子,道:“请娘娘不要为难末将,末将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冒犯娘娘。”羽林都跪了下来。
  我看着咫尺外的宫门缓缓道:“见不到皇上,本宫也难独活于世,既然进亦死,退亦死,本宫也就无所顾忌了,将军是拦不住的。”侧了一步,就踏进宫门。他转身再度拦住跪倒,道:“娘娘,请勿为难末将!”羽林齐声道:“请娘娘回宫!”我咬住唇,道:“将军及各位将士,你们是皇上亲卫,从大处说,当知皇上身系家国,如今皇上患病,本宫既为宫妃,理当侍奉皇上直至痊愈,从小处讲,你们也都有妻儿,难道你们不希望患病之时妻儿陪伴在侧照应护持么?”好些人纷纷低下头,有的人眼红了,我低头看着邱行恭,问:“将军以为如何?”他正犹豫着,三哥已走出殿来,皱着眉道:“吵什么?皇上需要静养,你们不知道么?”看了看我,道:“让皇贵妃进来。”顿了顿,道:“有事我担戴!”邱行恭方侧身让来,我走进去。
  到了三哥跟前,问:“三哥,皇上怎样?”他冷冷道:“叫你好好待在冷宫,为什么不听?”我道:“冷宫囚得住萧三郎的妹子么?”他方展颜一笑,随即又皱上了眉头,道:“既如此,进去看看吧,小心别惹他生气!”我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进入宫室。
  永璘靠在床上,看样子还好,只是眉头皱得紧紧的,想是已听到外头的动静,见到我,放下了书,冷哼一声,道:“朕就知道,除了你也没别人敢这么大胆!”我上前行礼叩拜,随即站起身来,欲走向前,他恨道:“朕还没叫你起来呢!”我只好又跪下,抬头看着他。
  刘全递上茶,他喝了一口,道:“谁把你从冷宫放出来的?”我道:“臣妾自己闯出来的。”他连连冷笑:“皇贵妃本事越来越大了,屡屡违抗朕的旨意,不怕杀身之祸么?”我笑笑,怕就不做了。他叫刘全:“把朕刚才与三郎说的话说给皇贵妃听听,让她长长记性,日后也好有个惧怕。”刘全便告诉我:“适才皇上道:‘稚奴生性聪明,怕不那么好瞒过。’三公子道:‘她起疑是不奇怪的,何况宫中已击板示警,她不会听不见。’皇上道:‘朕恐那冷宫困不住她。’三公子笑道:‘岂止冷宫,我看皇上的羽林都未必拦得住,你的苦心怕是要白费了。她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还不如干脆告诉她呢。’皇上叹道:‘朕是怕皇儿公主无依啊,稚奴重情重义,若知朕之病,定什么都不顾的。’三公子道:‘姻缘天定,皇上不必多想了,安心将养吧。’皇上道:‘朕还是恩虑不周,若以萧氏满门相胁,或者可以止住她的步子。’正说着,娘娘便在宫外了。”难为他记得那么清楚,我忍不住笑了。
  “听清了么?”永璘道:“下次违旨前先想想家人。别只顾前不顾后的。”三哥笑道:“他儿子女儿都不放在心上,又怎会在乎家人?早跟你说了,这个女人表面柔弱,性子却拗得紧,你就是不听,有哪个宫妃入冷宫带着妃号的?有这么一顶大帽子,那些寻常宫人怎拦得住?”永璘看着我半晌,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怎么办呢?连朕的话都不听,以后谁又管得住你?”我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皇上再不让臣妾起来,臣妾的膝盖都要肿了。”他挥挥手,我方站起来,揉着膝盖站在一边听旨。
  “你坐。”他指指椅子,我要上前,他道:“离朕远一些。”我只得在椅子上坐下。永璘沉吟了一会儿,看着三哥,道:“要不,你送她出去?朕不想连累她。”三哥道:“各人不同,也未必人人受染,她既立意进来,估计是送不出去的,看天意吧。”永璘长长叹了口气,看看我,神色黯然,我笑问:“皇上哪儿不舒服,瞧上去倒是不相干的。”三哥迟疑一下,向两边的宫女太监道:“都退出去。”宫人退下。
  他带我上前,永璘看看他,问:“你想干嘛?难道非得拉上她?”“看看无妨,”三哥道:“小妹小时点过痘,或许不一定会染上。”是……天花?三哥摇摇头,示意永璘侧过身去,轻轻捋起他的上衣,腰部有十几颗红色小痘,有的已发亮,围着腰一圈,我轻轻伸手,刚碰到,永璘便痛哼一声,我忙缩回手,他回头怒:“你做什么?”三哥放下衣服,扶他坐好,对我道:“触之即痛,这方刚刚开始,几日后将遍及腰际,那时痘疹渐渐发展扩大,疼痛难忍,若挨不过去,就……”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来。永璘斜我一眼,道:“不准哭!”我只好强自忍住,三哥道:“我已设法让师兄师姊去找药,但这病恐怕……”长长叹了口气,即是无药可医。我问:“将痛成何样?”三哥看了永璘一眼,道:“你过几日便可见到。”我默然,那即是说非常人可忍。我坐到床边,握住他的手,道:“臣妾总陪着皇上便是。”他甩开我的手,怒道:“谁要你陪着朕?要你走你不听,朕真恨不得杀了你,也免得你忤逆抗上!”他生病心情自是不好,我也没去计较。三哥道:“事已至此,你骂她也无用,好生养养神吧。”永璘便不再理我,合上眼,靠在床上歇息,三哥自去煎药。
  我拿过永璘刚刚看的书,轻声念给他听。念得口渴了,我伸手要茶,却发现他眼角挂着泪。我俯身伸手要去擦拭,他拂开我的手,我轻轻道:“皇上,臣妾离不开你,你心里知道的。”他道:“你便是这么不听话!”已语带哽咽。侧转了身子,背对着我。
  我道:“皇上吉人天相,一定会好的,臣妾总之陪着皇上的,皇上不要撵臣妾。”他不语,我伏过身去,他在静静流泪,我伸手给他擦,他一把握住我的手,捏得紧紧的,我痛极,又怕惊动了旁人,不敢叫,只能咬牙忍着。“朕不要你陪着朕!”他狠狠地道:“皇儿公主那么小,你为什么不替他们想想?难道要他们从小就没爹没娘么?”想是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我道:“臣妾也心痛皇儿公主,但臣妾一个人分不成两个,臣妾对皇上说过这道理,如今臣妾不过是实践前诺而已,皇上别难过,皇儿们有太皇太后和姑姑们照应,应无大碍,皇上总该放心她们。”他道:“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姑姑们毕竟是宫人,这后宫险恶,你又不是不知,居然还说这等话,生生要气死朕么?”语气中恨恨不已。我道:“那是天意,即或皇儿身遭不幸,那我们一家在天上相见,也没什么不好。皇上别操心了,将养要紧。”他道:“你一点也不体谅朕之心,疼你何用?”我捂住他的口,道:“皇上别再劳神了,臣妾见了好心痛,您闭上眼休息一会儿,等药煎好了,臣妾再唤您。”他松开了我的手,伸手背擦去泪,道:“朕毕竟拗不过你,你去榻上休息,朕想你时会叫你的。”我答应了一声,没动。他怒:“还不去?”我担心他生气伤神,忙到榻边靠下,两眼却盯着他,不想移开。不多时,他翻转身来,面对我,两人对视半晌,终于都忍不住笑了,我冲他指指心,再并了两个手指的拇指在一起指指天上,做了一个鸟飞之姿,再指指地下,意为: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他轻轻点头,叹了口气,合上眼睛。
  
102.奉乾殿内诉衷情
  尽管三哥已在药中放了宁神之物,半夜里,永璘还是痛醒了,我忙走至床前,握住他的手,他忍着痛不叫,额上的汗不停地滚落下来,我看得心痛之极,也不敢开口说话,唯恐一开口就要落泪。天明后,痛渐渐止住了,永璘乏累已极,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手却仍紧紧抓住我的手,我为他擦去汗,轻轻吻了他,坐在床边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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