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神官》第2/257页


轻将玉笋梁云烟,再祝司天乞可怜。三生若也是良缘,东华幸与些儿便,早觅知音送彩笺。



且说水莺儿将此笺抛至西墙,原求龚玉郎拾着才得快意。谁知天缘凑巧,事当有成,这玉郎终日坐在危楼,思想那秋千美人,不能相会,每于读书之际,时参眷念之情,因而意懒神倦,徐徐步下楼来,穿花径,过小池。正当消遣之时,忽抬头一看,见有一片红笺自东墙飞来。这玉郎喜不自胜,随急急上前拾起,仔细看了一遍,说:“ 妙哉,妙哉!分明是和我的诗笺,况且词调宜人,字句留情,岂不令人爱杀。”正是:



昨遣红词过墙去,伊谁复见池边来。



不知玉郎莺儿如何见面,如何定约,且听下回分解。



 第 二 回 会佳人



话说这玉郎自从得了这莺儿的霞笺,不忍释手,读了又看,看子又读,不觉叹了一声,说道:“细观此诗,真乃有情,甚觉着意。看他措词不凡,倦念更切。且金琼尽来献瑞,彩笔恰似流云,休夸这谢道韫出世,不减那李易安再生,岂风尘女子可论哉!我想东院内有座对景楼,有一美妓名唤莺儿,韫小字翠眉,操志不凡,才貌出众,想此霞笺,或出伊手未可知也,不免叫出书童问他一番,或者知其端的也未可知。”即便唤了一声:“ 书童那里?” 这书童听得叫他,即应一声,到得玉郎跟前,说道:“相公叫小人哪边使用?”玉郎说:“此间〔那〕对景楼,闻听有个名妓水莺儿,你可知道么?” 书童说:“小人知之久矣,这隔墙有个翠眉水小娘,名博四方,声传名区,多少王孙公子为她断肠,等闲不肯出来相见,惹得那襄王空恼巫山。” 玉郎说:“ 我要会她一会,不知怎么可以得见。” 书童说:“ 相公若要会他,一些也不难。这翠眉小娘有一妹子名唤凝香,每日在门首闲耍,若是见了凝香,就可以见她姐姐了。” 玉郎听说,满心欢喜,说:“ 此言有理。我明日假以买书为名,出离学宫,经过其门,若见凝香,便可不失此良遇。”正是:



霞笺赓和十分春,毕竟何时见玉人。  明日马蹄芳草地,定须解珮会风云。



且说这龚玉郎与书童定计,要会那水莺儿,恐其难见面。适值五月端阳节,莺儿妹子凝香因见她姐姐拾得霞笺一幅,反复把玩,不肯释手,她就趁着中天令节,佩上了朱符,插戴了艾虎,有心到门首窥探那玉郎消息。正盼望间,抬头一看,见有一个骑紫骝来的,正是那白面郎君。因想道:“这题笺的定是他的。” 心中好不欢喜,因就斜倚门边,遮遮掩掩看其动静。



却说这龚玉郎因见天气晴明,又值佳节,带领书童骑马过来,原是要来寻莺儿相会,正走之际,那书童一眼觑着了凝香,随笔向玉郎说道:“相公事有凑巧,定主天缘,你看那绿杨影里一座朱楼,白粉墙中半湾碧水,那壁厢一个姊妹,巧装打扮,岂非万绿丛中一点红乎?” 这玉郎一听,冷眼观看,果是一个小小钗裙立在门首耍子。这玉郎正要叫书童招呼他问话,谁知那凝香小丫头,原是有心等着玉郎,一见他主仆二人,便自满心欢喜,叫了声“相公莫非玉郎乎?请到里边待茶。”这玉郎不胜惊讶,说道:“ 请问大姐,小生从未识荆,何以便呼贱字?” 凝香说:“ 忝居隔壁,难言不识,观君尊容,揣君非度,非玉郎而何?” 这玉郎亦问道:“ 觌仰美容,莫非翠眉娘耶?” 凝香说:“ 翠眉乃是家姐,相公请进见我家姐如何?” 玉郎欣然进步,便说:“ 只是拜意不专,焉敢造次。” 凝香道:“ 这有何妨,请相公里边坐,唤我姐姐出来。” 这玉郎自为三生有幸,今日快睹佳人,便步履相随,跟定凝香,望着对景楼下而来。凝香上楼唤了一声:“姐姐快来,你那霞笺情人到了。”翠眉说:“小贱才!好张狂,你是个女儿家,为何这等欺人?” 凝香说:“现在楼下立等,何云欺你?” 这翠眉款动金莲,摇摆湘裙,蓦然一见,暗自惊:好个聪俊男子,果然风流绝世。这凝香说道:“家姐在此,请相公相见。” 龚玉郎一见翠眉,恍若身在月宫,快睹嫦娥一般。说道:“美人拜揖,小生久闻芳名,未获一会,今近玉体,如步瑶池。” 翠眉道二万福,说:“ 风尘鄙质,幸邀君驾,但恐暇弃,甚觉赧颜。”二人坐定,凝香献茶,此时虽属乍会,不惟情深,但觉神交。这翠眉先就说道:“ 观君丰度,玩君霞笺,名唤玉郎,真乃名称其实,钦羡!钦羡!” 玉郎说:“ 观卿才貌,久欲相亲,今睹美容,诚为万幸,失敬!失敬!只是小生得蒙和韵,捧读佳章,可称词坛珠玉。” 翠眉说:“ 拙句呈政,自愧弄斧,岂不遗笑班门,但是两地欣逢,信由天合。” 这玉郎答道:“原来二笺相值,自属有缘。” 此时小妓女凝香在旁,见他二人百般留恋,万样亲热,随说道:“龚相公,我姐姐虽落风尘,实矢志待字,你两个德容并美,才貌兼全,正是一对好姻缘。”翠眉说:“小妮子,那个要你多嘴。” 二人正在难舍之际,忽然间鸨儿午睡方起,听见对景楼下有人说话,急唤凝香去问。这凝香去说:“ 隔壁有个龚玉郎相公,今日拜访我姐姐到此,我姐姐爱上他,正在那里絮道哩。”鸨儿说:“这翠眉丫头,想我们不过弃旧迎新门户,朝迎夕送生涯,我年轻时节,不知哄过了多少子弟,如今年老,专靠你们挣家,你姐姐终日烧香许愿,不知有何心事,一味滞固,并不圆和,如何挣得钱财到手。昨日赵尚书公子着人将二百两银子、四个尺头送来,接她到杭州去,不过是游一游西湖,到天竺烧一炷香就回,他还不肯作成我。今日为何见了这龚公子,便然这样热恋哦!想是他回心转意,要与我做起一分人家来也未可知,岂不令人喜杀。待老身前去奉承一番,自然钱财到手。我的儿快去通知龚相公,你说:‘妈妈到了。’”



却说龚玉郎与水莺儿对谈多时,心投意合,依依难舍,恨不能定以终身,方觉快意。但恐莺儿尚有鸨儿,难以随心,因问道:“美人,小生细观你所和霞笺,甚觉有情。只怕你动有掣肘,不得稳便。如今鸨母在那里?” 莺儿答道:“午睡未起。”玉郎说:“何不请来相叙。” 莺儿方要着凝香去请,谁知这凝香早到跟前,说:“ 妈妈出来拜相公。” 玉郎说:“有请”。这鸨儿走到近前,说:“ 相公,一时乏倦,睡梦东窗,有迭迎侯,得罪!得罪!” 玉郎说:“久慕香闺,无缘晋谒,今来唐突,拜迟!拜迟!” 鸨儿说:“ 相公,老身忝居比邻,俺常在太湖石畔烧夜香,静听书声,敢是相公奋志青云?今日屈过寒门,不胜光宠。” 玉郎道:“ 好说,小生误作刘阮,得游天合,真是佳会。” 妈妈说:“ 二姐过来,今日是端阳正节,何不留公子在此一叙。” 这莺儿接口道:“正是现成东道,敢屈相公少坐,使咱蓬壁生辉。” 玉郎说:“多谢厚情,岂敢过扰,书童过来,可将买书余下银子送妈妈,聊为一馔之敬,伏乞笑留。” 鸨儿说:“ 公子,老身不意间款留一话,岂敢受赐,若如此,老身便是爱财了。”莺儿一听,慌忙说道:“今日是令节,不得过执,自古道恭敬不如从命,看酒罢。” 须臾间酒肴摆完,就坐在对景楼下,三人共酌,小妓女服待。不觉酒至三巡,忽凝香来请,说客到。这鸨母向着公子道:“外边有客到,一时暂且失陪,有罪。”玉郎说:“妈妈请便。”这鸨儿去了,莺儿即请玉郎楼上坐,二人携手一同登上楼去,但见四壁挂着名人诗句,案上摆着宝鼎奇香,牙签收简,无不俱备,文房四宝,尽皆精良。此时玉郎虽在烟花,如遇畏友,便说道:“观卿雅趣,知卿学问,小生虽为执鞭,亦欣慕焉。” 莺儿说:“公子之体如玉树,妾本贱质,敢劳公子过奖。妾在闺中窃闻君家多择良配,而百无一就者何也?” 玉郎说:“ 小生缘浅,不遇丽人,因此逗留,久愆佳期。若有如卿才貌者,又何敢言择乎。我愚性最爱丽质,何分贵贱。若是文字知己,即当性命依之。” 莺儿说:“俺自己思着,只是败柳残花,怎插得君家雀屏?今不幸贱躯已落风尘,怎能够飞出樊笼,离却了陷井方好。” 玉郎说:“小娘子不必悲伤,难道我做不起个公家软玉屏么?” 请问小娘子,既混风尘,即由造物,自甘苦节,更有何心。” 莺儿说:“龚公子,你哪里晓的,今见君子不惟风雅宜人,而且至诚可敬。俺如今愿托终身,即便脱却红粉,焉肯再抱琵琶,若不见弃,情愿永为捧砚。” 玉郎说:“既蒙卿家真心待我,愿为比翼,永效于飞,若有异心,神明作证。” 莺儿见玉郎如此见爱,便说道:“既蒙君子慨许,我和你就此对天盟誓,将此双霞笺各藏一幅,留作他年合卺之据。” 玉郎说:“有理,正是各留一幅,方为确实。” 二人在楼上定了姻缘,俱各心肯,有词为证:



神明须有证,天地岂无灵。愿鉴微忱无虚谬,保佑我好夫妻松柏龄。虔诚惟一点,稽首拜三星。愿取今生常厮守,默祝我美姻缘永不更。



二人祝罢天地,各取霞笺,彼此你倡我和,不觉已至黄昏。这莺儿与玉郎同宿在对景楼上,那鸳鸯枕间的叮咛,绣被中的恩爱,自不必说。次日起来,重摆筵席,交杯换盏,好不痛快。鸨儿见莺儿肯去接客,亦自不胜欢喜,从此可以大获金银。玉郎心虽难舍,但恐孙先生知晓,只得告辞,临岐嘱别,有一段难以言传之景,有诗为证:



夜抱幽香小院春,如今唇瑟破梨云。  彩鸾差作凡鸡伴,此夜谐和百岁恩。



不知玉郎如何舍了莺儿,且听下回分解。



 第 三 回 钱洒银





龚玉郎与水莺儿定约之后,彼此你贪我爱,不时往对景楼走动,自不必讲。



却说玉郎有窗友,叫作钱洒银,自从那日同着众窗友在会景楼上看见了隔壁水莺儿玩耍秋千,不觉魂飞天外,打动他平日好嫖心性。一日把持不住,说道:“ 我终日眠花宿柳,不曾见过这个小娘,说她是个凡间女子,料想尘世绝无。我如今心思梦想,几成沉疴之病,如何是好?欲向那边亲去寻她,我一个人怎好过去。也罢,风月扬中有一个姓木的名子吹,惯在院子里往来,此人又极会帮衬,不免着小厮请他前来一陪,自然有成。” 说罢就唤家童。这来福小厮走到面前说:“大爷有何吩咐?”洒银公子说:“西街上有一个木相公,快去请他来,你可认得么?” 小厮说:“认得的。”洒银道:“好,既认得,快去请他来,说你大爷立等。” 这小厮又说:“ 大爷你不晓得,此人是个骗人财物败人家产的,寻他怎么?”洒银道:“这厮好不可恶!你去请偏有许多闲话!” 这小厮不敢作声,说:“待小人去请。” 洒银说:“速去快来,说俺在这里立等。” 这小厮穿街过巷,疾走如飞,寻着了木子吹,说:“我家大爷有请。”子吹道:“有何见教?”小厮说:“不知何事,要请相公速去。”子吹即便同小厮来到洒银定,见了公子:“小人拜揖,素仰道范,不敢高攀,今蒙呼唤,有何使令?” 洒银说:“ 闻知老兄久走风月,极会作成,奉烦大驾,陪弟一游。如今我闷坐无卿,要同兄到院中寻一出色驰名美妓,快乐一会,不知可往那一家去?”子吹说:“ 这有何难,如今黄三娘家有个玉肌小娘,甚是美貌。陆四妈家有个凤仙姐儿,果然标致。还有那李燕燕、崔婷婷,尽是些看得上眼的,待小子陪相公拣择一番,自然中意。”洒银说:“这都是我走过的,不好不好。” 木子吹说:“此等人家小娘,就算是名妓了,公子尚不在意,除非学宫间壁,韩二妈家有个小娘,名唤水莺儿,真乃美若仙姬,貌出凡尘,又且技艺精绝,词坛第一。只是一件,性子高傲,任那有财有势,等闲不能见面,却是有些古怪。” 洒银说:“实不相瞒,我前日同窗友,在会景楼上见过她玩弄秋千,如同仙子临世,直到而今,叫我魂颠梦倒。只恐我一人独去,她便有多少推委,故此邀老兄前去,帮衬一二,自有厚谢。” 子吹说:“ 公子若是放他不下,必欲会他一面,只得多带些金银打动她为妙。” 二人商议已就,即往对景楼去寻水莺儿,也有词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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