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定卿卿不放松》第135/136页


  风吹过,一颗豆大的汗珠顺他齐整的鬓角滑下,淌在他紧绷的下颌悬而不落。
  他一动不动保持着负手站姿,拳头却紧攥起来,掐得指骨微泛青白。
  几个家丁慌手慌脚将狗逮了起来。气氛一度非常凝固。
  元赐娴呆了下,一个没忍住,“嗤”一声笑了出来。
  狗一得到控制,陆时卿便飞快恢复原样,目不斜视缓缓吸了口气,然后僵硬地侧过身来,冷冷看了陆霜妤一眼。
  陆霜妤短促地“啊”一声,立时明白她干了什么蠢事。
  狗是阿兄的软肋,原本这该是家族秘辛,阿兄也极力对外掩饰,可她却三番几次叫他在外人跟前露馅,以至如今朝中看不惯阿兄的人,总拿这等凶犬来调侃他。譬如滇南王留在京中的独子,元钰。
  她小心翼翼觑着陆时卿,捂紧嘴巴,示意以后绝不再这般嘴快。
  满京城都传遍了,哪还有什么以后?
  陆时卿咬紧牙关,强忍怒意,看向朝长亭大步流星而来的人。
  相较这边的陆时卿,来人身量更健硕魁梧一些,肤色亦深上几分,行止间一派利落潇洒的武人姿态。还真就是滇南王的独子,元钰。
  等他走近,陆时卿薄唇一翘,一字一顿,切齿地问:“元将军可是来寻令犬的?”
  这等训练有素的猎犬哪会无故出现,必是经人授意的。眼下狗主人来了。
  元钰先掠了眼元赐娴,见妹妹一副看戏模样,当未受欺凌,才将目光落回近前:“陆侍郎真乃元某知音也。”说罢从家丁手中接过爱犬,垂眼作心疼状,“哎哟,我的小黑黑,可算找着你了!”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黑皮狗立时伏低,两眼一泡泪,活像刚挨了顿揍。
  元钰将狗放去地上,完了恍然大悟般一拍脑袋:“元某忘了,陆侍郎与犬类素不投机,家犬叫您受惊了吧?”
  陆时卿微笑着扯下了腰间另一块玉玦,递上前,避而不答:“令犬既是瞧上了陆某的玉玦,不如两块都拿去吧。”
  元钰道声谢,抬手接了,低头道:“还不快谢过陆侍郎。”
  “汪汪!”
  陆时卿一张俊脸僵了僵,额间的汗复又铺了密密一层。
  元赐娴忍笑。
  元钰似乎这才注意到她,有意不暴露她身份,惊喜道:“啊呀,娴兄,你竟也在!说好今日府上一叙,我久等不见你来,这才携家犬出门寻觅……如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说罢一副要与她勾肩搭背的模样。
  浮夸,太浮夸了。
  元赐娴嘴角微抽,眼看陆家兄妹像看傻子一样盯着他们,恨铁不成钢地道:“阿兄,莫演了,人家知道我是女儿身。”
  元钰笑容一滞,快要勾着她肩的手倏尔拐弯,转而合了掌重重一拍,对搓一番,尴尬地咳一声,向目光森冷的陆时卿道:“这个……既然如此,时候不早,咱们也散了吧。陆侍郎先请?”
  陆时卿瞥了眼前边的拦路犬,保持微笑,声色清淡:“论身份品级,元将军在陆某之上,当是您先请。”
  元钰摆摆手:“哎,不成不成,品级都是虚的,您也晓得,我就是个闲散将军,能跟您这圣人跟前的大红人搭上话,都是我的荣幸。还是您先请,您先请!”
  两相僵持,陆霜妤踌躇片刻,咬咬唇下了决心道:“阿兄,要不我‘先请’吧,你跟在我后边!”
  陆时卿的微笑保持不牢了,狠狠剜她一眼,甩了手就要开路。
  “汪!”
  一步迈出,忽闻一声犬吠。他蓦地一顿,一个急转身,脸色铁青地朝长亭另一头绕路去了。
  陆霜妤揪着颗心跟了上去。
  元赐娴再忍不住,抱着肚子笑倒在了美人靠。
  元钰还嫌不够,继续添火,朝一行人背影喊道:“陆侍郎腿软慢走,当心跌跤啊!”
  等人走了,他才在旁坐下,双手撑膝,向元赐娴横眉道:“怎么回事啊你,刚到长安就惹上这种人。”
  这种人是哪种人?
  她收起笑,神色无辜:“这可怪不得我,不信问拾翠。”
  拾翠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完了道:“郎君,小娘子初来乍到,不想给您惹麻烦,已是极力忍耐了。”
  元钰听完一拍脑袋:“都是阿兄的错。如此说来,这姓陆的兴许第一眼便认出了你,才刻意摆脸,将与阿兄的恩怨牵连给你。”
  元赐娴奇怪地眨了下眼:“他怎会认得我?我不过昨年……哦,我随阿爹进宫受赏那日恰逢朔朝,倒是百官齐聚的……”
  她就说嘛,她束平了胸,画粗了眉,也涂浓了肤色,他怎还如此一针见血识破她的女儿身,原是见过她这张脸。
  她睨了元钰一眼:“那我倒要问问,阿兄是如何惹上‘这种人’的了。”
  元钰张了嘴难以启齿,见她好整以暇望着自个儿,只好撇撇嘴道:“还不是这人怪癖太多,一见不对称、不齐整的物件摆设就浑身难受。你方才也瞧见了,他腰间一左一右垂了两副一模一样的玉玦,寻常人哪有这样的?”
  她一愣,回想一番点点头:“奇人也。”
  难怪被狗叼去一块玉玦,就干脆连另一块也不要了。
  “可不是!你不晓得,有回上朝,我不过从百官队伍往外凸了小半臂距离,他竟就浑身不舒坦了,愣是叫官员们一个个往我这头传话,叫我端正点站整齐。圣人正讲着话呢,见底下窸窸窣窣,交头接耳的,不高兴了,叱问咱们在做什么,他就面不改色地出列,将我站没站相的糗事讲给了满朝文武听!”
  “你说说,他是正四品上的供奉官,每逢朝会必要列席,我呢,我就是个不干实事的,一月也就初一、十五两日能去宣政殿见见世面,难得一回,他眼不见为净不就得了,偏要这样欺负人?”
  元赐娴笑得腰也直不起,半晌抹了眼泪道:“后来呢,圣人怎么罚你们的?”
  元钰更来气:“明明是他不分场合挑三拣四,圣人却只教训了我!”说罢叹一声,“甭提了,谁叫人家得圣人爱重,有恃宠而骄的本事呢。”
  元赐娴原还想再笑,听到最后脸色稍变:“你的意思是,这个陆侍郎是圣人的宠臣?”
  “我……诵书。”
  “哪个书上还写了元小娘子,你当阿娘好欺?”她觑他一眼,突然问,“阿娘问你,韶和公主叫什么名?”
  这怎么又扯上韶和公主了?他一面亲手给宣氏斟茶,一面答:“儿怎会记得。”
  “早些时候的岑三娘呢?”
  陆时卿一脸“岑家还有三娘吗”的表情。
  “那柳七娘,叶四娘,白六娘,沈九娘呢?”见儿子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这都是打哪来的”,她愈发笃定道,“记不得吧?谅你也记不得这些个向你抛过枝条的小娘子!”
  陆时卿点点头。他不单记不得,甚至怀疑这些都是阿娘眼下信口编的。
  宣氏铺垫完了,终于扯着正题:“既然如此,你怎就记得了元家小娘子叫什么?”
  陆时卿一噎。
  他哪里知道自己是怎么记得的。先前在马车里一时情急,不知怎得就脱口而出了。他记性又好,过了嘴的名儿,想忘也忘不了。
  想到这里,他蹙蹙眉,暗道不好。
  见他答不上,宣氏冷哼一声:“阿娘可都差人打听清楚了。如今整个长安城闹得沸沸扬扬,都晓得有个谪仙神女般的人儿驾了匹金灿灿的宝马亲送你回府。你还敢瞒阿娘酸梅汤的事?”说罢不等他解释,便击了击掌。
  一名丫鬟从敞开的房门进来了,手中端了个玉盘,上边赫然便是元赐娴送来的酸梅汤,只是换盛在了陆时卿惯用的白瓷碗里。
  陆时卿满眼错愕。
  “汗血宝马多稀罕,阿娘还是清楚的,放眼长安,也就韶和公主有一匹枣红的,元家有一匹淡金的。送这酸梅汤的,不是元小娘子是谁?”宣氏说完叹口气,“当年阿娘寻死觅活非要嫁给你阿爹时,也是如此做小伏低,雪里送炭柴,暑中熬凉汤……哦,早些年的藏冰不如眼下好得,阿娘因此颇费一番心机……”
  她说着,拿巾帕揩了揩并不存在的眼泪,哽咽道:“你既已收下,又何至于转手他人,辜负人家元小娘子的一片心意!若换作阿娘,如此遭遇,必要伤心不止,流泪三千……!”说罢,她凤眼一眯,纤手一扬,“这汤阿娘给你验过了,没毒,喝!”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当前:第135/136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