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密室》第87/141页


  唐缈的眼泪夺眶而出,一丝悲声不受控制地溢出嘴边,他紧紧抱住唐画,把濡湿的面庞贴在她柔软的额发上。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雷达啊!
  她不是一个俗物,她与世间万物均可交流、均可包容,好比风行水上、浩荡沧溟,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姥姥死了?
  是她一直在念叨“姥姥灭了”;是她给了淳于扬一粒用腌咸鸭蛋的黄泥做的“解药”;是她说要找小乌龟,把大家渐渐带到这个地方来……她人小,眼盲,懵懂,口齿不流利,但她是引路人,她最明白。
  “明白”是多难得的天赋,有些人活到七老八十,黄土都埋到脖子了,还是一块榆木疙瘩。
  唐画问:“缈,哪里有花?”
  唐缈哽咽道:“哪……哪里都有花,我去找……我去找花……很多很多的花……”
  淳于扬静静地守在一旁。
  他当然不会为仅有一面之缘的唐姥姥哭,亲祖父过世时,他也只不过惆怅了一阵,但他突然想起自己踏入唐家山谷的那一天,山路上的那丛茂盛的木槿花来。
  朝开暮谢,生死轮回,无穷无尽……李白说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要生的拦不住,要死的留不了,好在唐姥姥年过六旬,也不算早逝了。
  他拍拍唐缈的肩膀说,别哭了。
  唐缈突然拉住他的手臂,将其遮在自己的眼睛上,他已经止不住泪。其实他与姥姥相处也只短短几天,但不知为何打心眼儿里亲近她。他知道自己与她不存在血缘,虽然都姓唐,但她是前任家主捡回来的丫鬟,但有时候人与人的情分和血缘没关系。
  淳于扬没有将自己的手臂抽回来,反而借势轻抚过他的面颊,他的脸冰凉光润,湿得厉害。
  淳于扬默然片刻,开口:“你先别哭,现在不是时候,姥姥有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淳于扬说:“一封信。”
  与其说是信,还不如是字条,上面只有歪歪斜斜的寥寥几个字,可见她书写时已经处于弥留状态,不知用了多大的努力才能拿起笔来。
  那几个字是:照顾唐好,唐画。将我与竹仪合葬。
  还有:烧了。
  这个“烧了”显然不是指烧她自己,而是在说把字条烧了。
  这里哪来焚烧的条件?唐缈捏着字条颤抖起来,淳于扬夺过字条径直走向发电机,将其放在飞速旋转的皮带上,不到半秒那张小小的薄纸便被打成了碎片。
  姥姥一共交代了三句话,提了三个要求,头尾两个简单,中间一个难。
  她提到了唐竹仪。
  你看,到了临终交代时,她才第一次对唐缈提到唐竹仪这个人,也不管唐缈知不知道他。
  这个人是姥姥的隐秘,是她终生绕不过去的坎,现在她要与其死归同穴、黄泉为友去了,那么问题来了,她先前把唐竹仪埋哪儿去了呢?
  她还是老样子,什么话都只说一半,其余的让别人猜。
  唐缈背靠着姥姥的石头棺材,暂时将别的事都抛诸脑后,悲哀地看着飞速转动的皮带,一言不发。
  庄子曾经写过一个寓言,叫做藏舟难固。说有人将船藏在山谷深处,以为十分牢靠,万无一失,想不到半夜有一个力气很大的人把船背跑了,而这个正在酣睡的人一点儿都不知道。
  庄子口中这个藏船的人就是我们自己;船是指生命;而那个偷船的、力大无穷的人,就是流逝的时间。我们注定死亡,唐碧映终于也和唐竹仪、和唐家历代祖先一样,化作烛火流星,于天明时熄灭。
  “你在想什么?”淳于扬轻声问他。
  他摇头说,没想什么。
  淳于扬说:“姥姥嘱咐我们照顾唐好和唐画,你说唐好是在苏州上学还是在南京上学比较好?唐画是插班上幼儿园大班呢还是直接上小学?南京有好一点的盲童学校吗?到时候接送她们上学就是你的事了,因为你待业在家时间比较宽裕。还有我回去得给她们俩准备嫁妆,你觉得是象牙镯子好还是翠玉镯子好”
  “……”唐缈说,“你他妈想得可真远,我这他妈还被困在洞底下呢。”
  淳于扬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回去我还得提防唐好早恋。”
  唐缈垂着头说:“姥姥在我体内……”
  淳于扬没听明白:“什么?”
  “我感觉她有一部分在我体内,我脑子里有她经历过的一些事,反反复复很清晰。”唐缈说,“除了她以外,还有唐……”
  “竹仪”两个字还没出口,他就看见淳于扬从脑后挨了一闷棍!
  铁器和头盖骨的撞击发出清脆巨大的响声,淳于扬倒头栽下,顿时失去了意识。与此同时,所有的花虫、叶虫一起隐没,变换成与石壁、地面难以区分的颜色,悄然无息地收敛作一团。
  谁也没料到会有这样一次偷袭,要怪只能怪角度——淳于扬背对控制室入口膝坐,他人高马大,唐缈的视线被他完全遮挡住了。
  偷袭的人是离离,她双手举着一根从机器上拆下的零件,还没等唐缈说话便叫道:“姓唐的你别急,听我们解释!”
  唐缈怎么可能听她解释,就算想听,唐画也不让!
  唐画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起来,尖厉地喊:“淳灭了!!”
  她把失去意识、不在监控范围内以及死亡通通称之为“灭了”,对她来说那就是安全感的丧失,尤其她对淳于扬相当依恋。
  “你灭了淳!!”她冲着离离叫道,“我晓得你来!你坏!你灭了淳!!”
  这句话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我知道你们轻手轻脚地进来了,以为只是单纯来汇合,没想到你们居然背后偷袭!
  她爆出一连串的脏话,离离则冷声说:“滚!你懂个屁!”
  唐缈迅速起身察看淳于扬的伤情,只见他脸偏向右侧倒伏在地,一条细细的血线从他受伤的后脑挂下来,沿着耳朵内侧的轮廓往面颊缓流。
  唐缈一边将唐画拉到身后保护着,一边质问离离,那声音几乎是咆哮了:“你干什么?!”
  离离毫不示弱:“我在帮你!”
  “龟儿!”唐画厉声骂,“我日你先人!!”
  离离叫道:“你赶紧把这死丫头的嘴给我堵上,没教养的东西!”
  唐缈怒气冲冲说:“丫头又不是我生的,我还能管她骂不骂人?”
  离离高举铁棒问:“你管不管?不管我动手了!到时候别说我欺负小孩子!”
  唐缈吼:“画儿,叫我爸爸!”
  唐画毫不犹豫:“爸爸!”
  唐缈说:“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生的!以后谁再敢碰你一下,爸爸就打烂她的狗头!”
  离离跺脚喊:“你打我是恩将仇报啊!我他妈在帮你们啊!”
  “别吵,别吵!”司徒湖山这老手老脚的终于爬上控制室了,喊道,“唐缈,是我让她敲的!”
  “你?”唐缈大声质问,“为什么?”
  司徒湖山说你等等,让我先把周干部拉上来,这美国人是个银样镴枪头,笨手笨脚,废物得很!
  周纳德还在盘旋上升的石台阶上挣扎,当然不能怪他,首先因为他断了一条胳膊,其次台阶自身太脆弱。
  刚才淳于扬背着唐画经过时,明明没使劲,不知怎么的就踩塌了两块。塌陷的台阶给后边三位造成了极大困扰,这也是为什么离离会第一个爬上来,她轻巧啊。
  周纳德几乎是被司徒湖山硬生生拽上来的,他艰难到达后被老道士劈头盖脸骂得够呛,说他重似公种猪。
  周纳德理亏,所以任由他骂,自己则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帽一样四处张望,感慨于控制室里机器轰鸣的壮观,问唐缈说:“你们做了啥?下头可亮了!”
  唐缈问:“下面也有灯?”
  司徒湖山和周纳德一起点头,说下面灯火通明,有点儿灯光球场的意思。
  唐缈注视他们半晌,退后席地而坐,把淳于扬的头抱起来轻放在膝盖上,就像先前他抱着自己一样。“灯是淳于扬打开的,你们就这么对他?”
  司徒湖山故作关怀的问:“淳于扬怎样?”
  “晕过去了,还好离离没把他打死。”唐缈压抑着怒火问,“为什么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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