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他!》第82/104页


  “自然作数。”顶着女孩诧异又羞恼的视线,李齐慎缓缓低头,在她腕间的金镯上落下一吻,一触即分。他抬眼,注视着谢忘之,“聘礼随身戴着,看来谢娘子是真想嫁给我。”
  明明是吻在镯子上,李齐慎还特地控制了低头的幅度,耳侧留出的发丝都没扫到谢忘之,她却莫名地觉得燥热,好像这一下结结实实地落到了自己脸上。她吞咽一口,忽然往后仰,拉开距离,伸出一只手想格开李齐慎。
  别说她没什么力气,就算有,让她打一下也无所谓,李齐慎觉得好玩,任由谢忘之在身边扑腾,顺手去抓她的手臂。
  一个格,一个抓,两人闹了一会儿,谢忘之玩累了,双手规矩地放回膝上。她平复一会儿呼吸,忽然轻轻地叫身边的郎君:“长生。”
  “嗯?”好久没让她这么叫过,李齐慎还挺怀念,含笑回应。
  “我问你,你不要瞒我。”谢忘之转头,视线落到他身上,“叛乱真能平息吗?”
  “……怎么又问一遍?”李齐慎一顿,旋即笑吟吟地说,“我记得你才十八岁,生日又小,怎么记性差成这样?”
  谢忘之深深地看着他,吸了口气:“长生,你不信命的。”
  李齐慎确实不信,要是信这个,早在慕容飞雀死时他就该跳下城墙跟着去,再不济也得老老实实战战兢兢地在阿耶和阿兄手下讨生活。但他不信,他只信自己,所以干得出当庭嘲讽父亲的事,也敢纵马单弓深入狼群。
  但提到叛乱时,他居然用了“命数”这个连自己都不信的词。
  李齐慎万万没想到他是在这地方露出的马脚,盯着谢忘之看了一会儿,难得苦笑一下。他抬手,在女孩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弹出不轻不重的一声:“是啊,我不信。但总是真话难听,你要听吗?”
  谢忘之被那个脑瓜崩弹得脑门微痛,不由抬手捂住,这一捂,不仅滑稽,人都像是小了几岁。但她点头时眼神又是认真的:“当然。”
  “好。”李齐慎笑笑,“那就从头说起吧。”
  谢忘之应声。
  “其实早晚有这一天的,只是我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早,也没想到我阿耶居然真有这个本事装作不知道。从一开始,就不该让各地节度使能各自征兵,也不该给他们那么大的兵权,土地割据,拥兵自重也不足为奇。”李齐慎斟酌着该怎么说,“我阿耶这人实在不怎么通政事,偏偏要以为自己很通,大概少时在太傅那儿学过‘制衡’,就真想玩这一手。他给节度使兵权,想让节度使互相牵制,又想让朝中的世家和朝外的节度使互搏,还得再给宦官放权。至于康烈,不过是他挑出来的一只狗,故而给那么多的权。”
  “想得挺好,可他没这个本事,到现在就是一团糟,世家、宦官、节度使互相厮杀,他这个皇帝反倒没人搭理。康烈还一口咬了回来。”李齐慎觉得李承儆是咎由自取,也不在乎江山跟谁姓,但到底涉及天下万民,他骨子里终归还是有些想担的责任,“宫外乱糟糟,宫里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宠爱萧贵妃,还有个安光行,兰陵萧氏和安家多跋扈,萧贵妃和太子妃一个月的脂粉钱就是几千金。可一场大旱,衢州人食人,这会儿长安城外还有不少冻死的人。”
  他轻缓地呼出一口气,做了个总结,“没有哪朝哪代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如今大梁终于蛀空,就等着这座屋子塌了。”


第94章 易守
  他说的事, 谢忘之大概知道一半,少时在大明宫里也不是没背地里偷偷骂过李承儆,却没想到这个皇帝能荒唐到这个地步。谢忘之一时没缓过来,沉默着换了几口气,才抬眼看李齐慎:“那现在,局势如何?”
  “不如何。当时康烈刚领着叛军过来, 长安城里没反应,各地节度使自然互相推诿, 都想着作壁上观,好捡个渔翁之利。可惜姓康的就这么厉害,等其他节度使反应过来,也来不及了。”话匣子都打开了,李齐慎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 直截了当, “现在叛军大概快到洛阳,全看昭义节度使能不能拦下,若是拦下, 和叛军后方的节度使包抄, 或许能赢。”
  听起来是还有几分胜算,谢忘之一口气还没松完,看看李齐慎的模样,又觉得不对:“为什么皱眉?是胜算不高吗?”
  “我怕昭义节度使会降。”
  谢忘之惊了:“这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 家国大义, 不是你想的那么重要。”李齐慎挺有耐心, 顿了顿,等谢忘之消化完这句话,才接着说,“生死之间,人总会为了自己,愿为了天下牺牲,自然是壮士;但若不愿意,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谢忘之抿抿嘴唇,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但她接受不了,就是别扭:“话虽如此,难道天下大义,就不重要吗?若是降,放任叛军过来,岂不是生灵涂炭?”
  “康烈刚起兵,最先攻的就是平卢和河东,平卢节度使拼死抵抗,最终殉国,河东节度使却是一看局势不对,立即降了。”李齐慎摇摇头,“平卢节度使誓死守城,真勇士也,然而他没能赢,诸城惨遭屠戮,河东诸城却保住了,至少叛军没大肆当街杀人。”
  谢忘之眼瞳一缩:“可是……”
  “但我也没说河东节度使就是对的。若是拼死一搏,或许能赢呢?河东柳氏擅冶炼锻造,南叶北柳,天下兵器一半出自柳氏,这么一来,反倒直接把兵武库拱手送给了康烈。”李齐慎笑笑,示意谢忘之听下去,“我不是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选,我也不是平卢节度使。大敌当前,局势紧迫,各人有各人的选择,没什么可说的。”
  “……是这个道理。”听见的消息太多,谢忘之脑子开始发昏,短短几句话,李齐慎好像给她这么多年固守的东西敲开了几丝裂缝。她吞咽一下,“那天策军呢?我先前听我阿兄说,正在往长安城赶。”
  “且战且退罢了,平白消耗战力,恐怕也不会很好。”李齐慎猜出李承儆是调天策军来充当护卫,当了十六年皇帝,李承儆最爱的永远是自己和身下的皇座,哪里会管沿途将士的死活。他闭了闭眼,给天策军说了最好的结果,“大概折损一些,到长安城时,还能做最后守城的战力。”
  到这里,能说的都说了,别的阴谋阳谋和勾心斗角太复杂,李齐慎不敢断言,背后的东西也太血腥,不好和谢忘之再深入,他尽可能轻松地说,“就这么多,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谢忘之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千言万语,出口成了一声叹息。
  她不开口,李齐慎也不多说,耐心地等她想明白。
  郡王府本就没几个人,仆役也不会冒出来打扰,院子里就他们俩,一沉默,风声清晰起来,簌簌地吹过枯枝,抖落上边积起的白霜,看着都觉得寒凉。
  谢忘之盯着一簇霜花坠落,沉默片刻,扭头问李齐慎:“那我再问你……若是、若是没能平乱,你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呢?我再不愿承认,我也流着陇西李氏的血,死也要死在长安。”这点李齐慎早就想清楚了,少时因为身上这一半血纠结,恨不够光明澄澈,如今倒是坦然,往上数几代,有李承儆这样不能成事的,也有勤勤恳恳的,他没什么可厌弃的,而且投胎这回事也没得选。
  他姑且还能笑笑,一笑就又是意气风发的小将军,“若是运气好,能平叛,那我到时就真去你家提……”
  “……不许说!”谢忘之忽然开口,急急地打断。
  李齐慎一愣:“怎么,这是不愿意?”
  “……不。不是。”谢忘之垂下眼帘,声音也低下去,“这话不能乱许诺。我以前读传奇,情势危急时,但凡说这话的,没几个有好下场。”
  “原来你信这个。”李齐慎倒不在意,又笑笑,“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虽然同在安兴坊,谢忘之也不是两条腿走到郡王府的,自然坐的是马车。这会儿马车就停在外边,李齐慎说的送,也就只是送到门口,看着谢忘之上马车。
  往常也是这个流程,谢忘之不是那种娇柔的性子,不会扭扭捏捏,反正今日一别明朝再见,惺惺然作难舍难分态才是矫情。但刚听完李齐慎说的话,心下苍凉,难免有点舍不得,好像跨出这个门,身侧的郎君就会化作梦幻泡影。
  快到门口时她忍不住回头,轻声叫他:“……长生。”
  “怎么,舍不得我?”李齐慎风轻云淡,“我在这儿呢,又跑不掉,明日再来就是。”
  谢忘之无法反驳,她怕的就是这个“明日”会突然消失,但她不能说,只能朝着李齐慎笑笑,应了一声,恋恋不舍地转头。
  还没迈步,袖口忽然一紧,谢忘之脚步一顿。
  下一瞬袖上的力度更大,她整个人被拽了转了半圈,拉她的人顺势向着她俯身,极轻地吻在她额头上,浓密的睫毛随之垂落,遮住眼睛里的千山万水。这一吻极尽缠绵又极尽冷淡,没有任何暗示,像是信徒虔诚地触碰神明,刹那仿佛永恒。
  谢忘之愣住了。
  李齐慎退开两步,再度睁开眼睛,神色平静,眼瞳深处却藏着些许悲戚,但他不会表现出来,只笑笑:“行啦,回去吧。我总在这里的。”
  “……好。”谢忘之心头震颤,最终说出的却只有这么一个字。
  等李齐慎松手,她迅速出门,坐上马车,否则她怕会忍不住死死地抱住他。马车辘辘远去,谢忘之听着车轮碾过石板的声音,缓缓闭上眼睛,许了今年第一个愿。
  ――万望平安。
  **
  愿望许得挺好,实则没什么用,叛军照旧势如破竹,赢了几场后乘胜追击,到二月过半,直逼洛阳城外,同时昭义节度使投降,叛军又吸纳了一支军队。洛阳东都,又有天策府驻扎,本来未必不能阻挡,奈何年前皇帝一道敕令,调了天策精兵,如今洛阳也是岌岌可危,又没有驰援,生死一线,能不能守住全看天意。
  消息一传回来,轰动长安城,朝臣一半忧虑长安城能不能保住,一半则试图逼迫李承儆做个决策,总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一来二去,朝臣烦,李承儆也烦,光今天就砸了三套茶具,碎瓷溅得紫宸殿的地板上全是,偏偏还没人敢上前收拾,就怕一个不小心碍了皇帝的眼,被拖出去打死出气。
  又是一套茶具落地,上好的大邑瓷,砸在石砖上,清脆如同昆山碎玉。李承儆看着飞溅的瓷屑,觉得胸口那一口气出去点,整个人靠在椅背上,一口口地换气,眼眶突突跳着,好像要把两颗眼珠子挤出去。
  他自认一身帝王术,结果识人不清,养出康烈这么一头虎狼,短短几个月,叛军就直逼洛阳,再下一步肯定就是长安。事发突然,他也没辙,好歹有自己的考量,那群朝臣却死活不信他,一面逼他拿个主意,一面又不容易他想的法子。
  最烦的就是今早上朝时的那个老臣,听见洛阳城的消息,仰天长啸三声,说愧对平兴皇帝,旋即触柱自尽,溅得宣政殿的柱上全是血。他一头撞死倒是清净,其他人还不是得想办法,李承儆仰头看着天花板,越想越气,恨不得把那老臣的尸体拖出来再踩几脚。
  偏偏座下的李琢期还不识相,居然还固执己见:“……阿耶,我还是觉得,命卢将军出洛阳城迎战不合……”
  “不合适?你也想和那帮昏了头的朝臣一样,说不合适?”李承儆怒了,想拿茶具去砸李琢期,手边却是空的,恼得他一掌拍在扶手上,“再不出城,闷在城里,叛军就能自己退吗?!困死城中,水粮尽绝,到时候叛军攻城易如反掌!”
  他越说越气,本来脑子也不够清楚,后边的话说不下去,只管指着李琢期,胡乱地骂了一串“废物”“蠢货”之类的话,旋即再度往椅背上一靠,胸口剧烈起伏。
  李琢期哪儿还敢再说话,再有不满也只能憋着,低头看着花纹精细的石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父子俩僵持着,紫宸殿里忽然又进来一个人,一身利落的圆领袍,进门先把披风解下来,信手丢给候着的内侍。
  “困于城中,叛军不一定会退;出城迎敌,叛军也不一定会退。”李齐慎豁出去了,抬头直视座上的皇帝,“不如赌一把,等朔方军直取范阳,从背后包抄,洛阳城或许能有解,否则就是个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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