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谋不轨》第46/171页
大多数的人,穷途末路的尽头是绝望,少数的人,能在绝望后被迫接受现实,而绝少数的人,把绝望当作是永不会耗光的精神食粮。
沈思安得知庄浅出事的时候,是在当天凌晨三点。
交通部来的电话,说昨夜大雨,北城路段坍塌,三辆轿车追尾,其中有一辆,正好是他要求全面查找的车,庄浅的车。
两名车主当场死亡,其中一名在急救室抢救。
急救室外,庄曼眼睛都哭红肿了,心心念念地盯着急救室的门,面色憔悴。
“伯母,先喝口水吧。”
“谢、谢谢,”庄曼伸手从沈思安手上接过纸杯,声音颤抖着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出这种事,小浅说了只是去监狱送套衣服,她怎么会一个人开车去城北那么偏僻的山路……”
沈思安说,“秦叔叔无故去了,她大概是受了不小的刺激。”
庄曼只是捂着唇哭。
沈思安却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奇怪:他记得昨天打电话到庄家的时候,庄曼在电话里听说秦贺云胃癌时候的反应,根本连话都哽咽得说不出来,那种反应做不得假;可是不久前得知秦贺云自杀的时候,她却似乎半点没有在意,只全副精神都专注在了庄浅身上。
大概是被分散了注意力吧。
沈思安给她找了个理由。
手术室的灯熄灭,医生出来,两人连忙迎上去。
“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
“麻醉药效过了就会醒来,”医生见多了这种场景,倒没有感同身受的悲伤了,只平铺直叙道,“万幸,安全气囊减少了对病人胸腔和头骨的冲击,使得她能性命无虞,只是,事故发生当时她被山石砸中后脑,导致脑叶受损,即便日后身体全面康复,病人的思维也可能很难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准。”
庄曼手中水杯一下子掉落在地上。
“什么意思?”沉思安脸色发沉,“她会有记忆障碍吗?什么叫思维不能回到正常人水准?”
“这倒不一定,”医生说,“只是你们最好要有心理准备,病人醒来之后,由于脑叶各种敏感神经相继牵连受到破坏,她的思维很可能变得异常迟钝……”
沈思安已经听不见医生还在说什么了,光是这一点就让他难以接受,脸色陡沉:
“你是说她会变成傻子?”
医生皱眉,显然是觉得他这种说话太过恶毒,解释道,“这与普通的痴呆不同,随着时间的推移,病人脑部创伤渐渐平复,她或许会慢慢好起来,但确切情况要等病人清醒之后才能下定论。”
“另外,”医生补充道,“病人的右手经历了严重的粉碎性骨折,以后使重力是不太可能了,坚持复健的话,开车和做一些简单家务是没问题的。”
医生的一句补充终于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庄曼闻言再也承受不住,重重晕了过去。
……
庄浅术后两个小时才彻底醒了过来,首先看见的是床边的一条肥硕的大狗,大狗看到她睁眼,汪汪两声,一双前腿兴奋地爬上床沿,伸出舌头直往她脸上舔。
她想把狗推开,结果一抬手就是一阵钻心的疼痛,脑海中记忆水一样的汹涌而出――她想起自己出了车祸,差点丢了命。
庄浅没有想要开车去死,这是一次纯粹的意外。
病房里一个人都没有,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口渴得受不了,想要按铃叫护士,结果不等她艰难地完成动作,两名穿制服的警察就走了进来。
“汪汪!”大蠢狗这下没有害羞,凶猛地叫了两声,立在床前的身体都将近床高。
“庄小姐,我们是犯罪调查科的,我姓李,这位是靳督察,有两起刑事案件希望庄小姐能协助调查。”姓李的警员走过来,展示了证件,公事公办道。
庄浅先是一愣,机械地沉顿了几秒,随即反应过来对方话中的意思,她慌张地往后缩了缩,没有受伤的左手扯起被子,紧紧将自己盖住,只留出一个脑袋,眼神惊惧地看着两名警员。
“庄小姐,希望你配合点!”李姓警官上前一步。
庄浅忍不住,紧张地叫了一声,左手死死掐着被子,浑身发抖,“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的头好疼。”
李警官上前来,抽出两张照片,“这上面的两个人,你认识吗?”
庄浅大半个身体瑟缩在被子里,看第一张的时候摇摇头,第二张的时候表情一顿,瞬间红了眼眶,“是爸爸,他死了,我记得。”
“他怎么死的?”
“他们说,自杀。”
“他死得时候你在场吗?”
“我希望,在场。”
“好好回话!”李警官黑着脸上前一步。
“阿琛,”站在李警官身后一直没开口的男人突然出声了,“你没见她都吓成这样了吗,吼什么,好好问话。”
庄浅死死咬着唇,一手紧抱着身边的大胖狗,脸色惨白如雪,紧张地盯着面前唱黑白脸的两人。
靳正言拿过下属手上的照片,将照片往庄浅眼前一凑,温声道,“庄小姐,看到死者身上的军装袖口内衬了吗?警方在内衬里发现有缝纫过的痕迹。据查,这件军装是你用非法手段交到死者手上的,警方现在有理由怀疑,是你将死者用来割腕的刀片缝在了军装内,希望你能如实交代。”
庄浅机械地抬起头,盯着照片上一身军装安详沉睡的男人,呆呆地盯了很久,眼泪顺流直下,哽咽着说不清楚话,“不是,是,爸爸,我没有……”
“庄小姐?”靳正言上前一步,庄浅仿佛受了惊吓的兔子一样猛地后缩,浑身颤抖。
靳正言皱起了眉头,退回一步,再次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她面容消瘦得不像话,像是缺少血液注入般的苍白而脆弱;她说话的时候,声线细软,带着不容忽视的颤抖,这种发自内里的恐惧,就像是小动物面对巨型狩猎者的本能颤栗。
不过楚楚可怜的凶手他见过太多。
况且这个女人面对警察的反应很可疑。
靳正言拿过另一张照片,坐在床沿,目光直视着她的眼,“这位是昨夜死于北城山别墅的死者萧某,你从前见过他吗?”
庄浅哭湿的眼睫颤了颤,好久才轻轻摇了摇头。
“死者萧某在很多年前担任过一场审判的陪审员,你父亲在那场审判中被定罪无期,昨夜萧某被发现死在自己的别墅,死状明显是他杀。”靳正言提醒。
“我,不知道。”
“你觉得你父亲当年入狱是冤枉的吗?”靳正言问。
庄浅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迟疑地看了一下他的表情,见他没有不耐烦,她才小心地组织了一下语言,可是却很难将想要表达的东西表达出来,语言断续零星,“以前,是,后来,不是,爸爸,不好,他不好……”
艰难地说完,她烦躁地皱起了眉头,似乎对自己这种状态很反感。
这是说以前觉得是冤枉的,后来不觉得了?靳正言道,“你觉得你父亲不好?”
“毒、毒品,害人,不好。”
靳正言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听着她喉咙中发出零碎细弱的声音,却破碎难以成句,心知这也许是车祸伤了脑,他心里有些难能的惋惜,再开口声音愈发温和,“你昨夜开车去北城干什么?”
庄浅神色一阵明显的恍惚,小心翼翼地回答,“爸爸去了,我、我难受,开车走、走……”
“就这么巧开到了另一名死者的别墅附近?”等在一边的李琛终于忍无可忍,冲上前来,厉声道:“庄小姐,萧某的死究竟与你有没有关系?你昨夜车子出事的地方距离案发现场可只有一公里不到!”
“是不是你因为怀恨在心,开车到案发地点杀害了被害人?”
还有一点李琛没有说,那就是连他办案多年,也少见到这样的惨案:萧远山的死状,一个‘惨’字根本无法形容――浑身八处动脉被划穿,喷涌出的鲜血洒满了整间浴室,舌头不见了,整个人如同被吹胀了的皮球一样灌在浴缸,一种婴儿蜷缩在子-宫里的姿势。
庄浅已经完全被吓得六神无主了,惊恐地盯着面前凶狠的警察,她嘴唇不住地颤动,焦急地想要解释,却险些咬破了自己的舌头也说不出完整的字句,最后急得直呜咽,被自己咬破了的唇渗出血来……
“你们干什么!”
沈思安没想到自己不过转脚去买杯热粥,结果就令庄浅醒来遭遇这种事,尤其是看到她被那个不知死活的警察逼得连连后缩的时候,那一瞬间冲上胸腔的愤怒,险些吓到他自己。
“沈副局长,我们是犯罪调查――”
“我管你是什么查!”李琛话还没说完,沈思安两步上前,狠狠一拳挥在他脸上,“查?还继续查吗?你他妈看不到她都吓成这样了吗!”
“你!”李琛捂住渗血的嘴角。
“怎么?要告我袭警?”沈思安看都没看他一眼,将手中鲜粥往桌上一丢,向一边的靳正言道,“靳督察,又见面了。这么久没见,管教出来的狗还是一样地喜欢乱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