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生香》第103/205页


  “父皇,您若出兵,此战必败。”
  一道清越的声音突然传来,其言犀利,如盛夏之夜一道突如其来的雷鸣,震耳欲聋。文武百官齐齐抬头,想看看是哪位王爷如此胆大包天,竟然敢说皇上必败,然后他们就看见三皇子赵恒站在大殿当中,仰头直视龙椅上的帝王,背影修长挺拔,恍似黄山之巅不畏风霜的一棵青松。
  所有人都震惊了,难以置信过后,各有所思。
  楚王皱眉看着自己的亲弟弟,不懂向来不问政事的弟弟为何一开口就说那么难听的话,在他看来,这次父皇决定北伐再英明不过,弟弟张口就咒父皇打败仗,父皇生气处罚弟弟怎么办?楚王是又着急又担心,咳了咳,频频朝弟弟使眼色。
  睿王面无表情,心里却乐开了花,老三与大哥是一体,现在老三触怒了父皇,一旦父皇责罚,大哥必然会出来求情,那时父皇能不迁怒?虽然一次小小的不快不会改变什么,但能看见老三自找麻烦,睿王便觉得很爽。
  两个王爷一担心一幸灾乐祸,枢密使曹瑜、殿前司指挥使郭伯言以及宰相徐巍、副相陆询等人,却都不动声色地看着平时神仙一样独来独往的寿王爷,好奇寿王爷接下来会怎么说。
  “寿王,何出此言?”
  好好的心情被亲儿子一个“必败”毁的一干二净,宣德帝脸沉了下来,肃容质问道,愤怒的同时,心底亦有一丝不忍。老三说话结巴,如果可以,宣德帝不想儿子自取其辱,可眼下这种情形,他又必须问个清楚。
  赵恒看着自己的父皇,缓慢而坚定地道:“原因有四,其一,犒赏未发,将士不满。”
  郭伯言点了点头,就算两场战连着打,前面伐晋的犒赏也应该先发下去,将士们拿到好处,才更愿意为朝廷效命。说句难听的,百姓使唤牛种地,犁完一块儿地还得好好喂一顿,牛老实,少喂一顿可以凑合用,将士都是人,人心好利,没有好处就不愿意干活,硬是逼着去了,打得也不尽心,战场可不比耕田,一个疏忽便是惨被。
  “其二,路途遥遥,长途跋涉,将士疲乏。”
  枢密使曹瑜微微颔首。北伐辽国,要翻过一座太行山,将士们已经打了四个月,急需休整。
  “其三,酷暑时节,不利作战。”
  宰相徐巍面露赞许,两国发兵,天时地利人和都得考虑其中,不给犒赏将士不愿打,这是失了人和,辽国占据山脉险要易守难攻,这是没有地利,盛夏酷暑便是缺乏天时。
  “其四……”
  “够了!”宣德帝突然喝道,瞪着下面的结巴儿子道:“幽云十四州乃我中原之地,如子女之于父母,大周百姓人人都盼望朝廷早日收复失地,幽云黎民饱受战乱之苦,归心似箭,朕伐辽是民心所向,待幽云十四州归我中原,朕自会犒赏三军。寿王才学过人,有这吞吞吐吐的功夫,不如为朕写篇北伐辽国的檄文。”
  吞吞吐吐……
  众臣倒吸一口冷气,谁人不知寿王有口疾,至今不敢公然议论,皇上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狠狠地撕开了寿王从未愈合的伤疤。寿王反对伐辽,皇上却叫寿王写讨伐辽国的檄文,无异于又在伤口上洒了一把盐。
  亲弟弟先得罪父皇再被父皇训斥,楚王无法责怪父皇,却受不了弟弟当朝受辱,不知不觉握紧了一双铁拳,就连之前幸灾乐祸的睿王,都面露同情,走上前去拉他傻得可怜的老三。赵恒却在睿王靠近之前,转身自回了文官之列。
  皇上的亲儿子都被骂了,文武百官谁都知道皇上心意已决,再没一个敢出言反对。
  散朝之后,宣德帝叫曹瑜、郭伯言等人到崇政殿商议伐辽战策。
  赵恒与暂且被宣德帝冷落的文官们一同往外走。
  “今日王爷所言,字字珠玑,微臣自愧不如。”宰相徐巍故意走得很慢,别的臣子都走远了,他才跟在赵恒身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寿王所忧,亦是他所虑,但他却没有寿王的胆量与胸怀,敢为朝廷顶撞皇上。
  他微微低着头,眼睛看着前面寿王的衣袍,然后就见寿王不缓不急地离去,对他的赞誉,未作任何反应。徐巍慢慢挺直身体,望着已经走远的寿王,他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天妒英才,若寿王没有口疾,倒是……
  可惜没有如果,徐巍慨叹一声,朝中书省那边去了。
  红日西垂,赵恒回了寿王府,衣服也没换,直奔书房。福公公一直跟在王爷身边,虽然没有上朝,但他从别人口中听说了王爷被皇上当众扫了颜面之事,知道主子现在正在气头上,他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屏气凝神地在书房外间等候。
  后院,宋嘉宁听说王爷去了书房,猜到有大事,便继续坐在海棠树下纳凉,等着王爷忙完了过来用饭,可是一直等到夜幕降临,前院也没有任何动静。宋嘉宁突然不安起来,以前就算王爷忙,也会派人告知她的。
  宋嘉宁派刘喜去看看,刘喜出自寿王府,与前院的大小太监都熟。
  刘喜去了,可是前院空荡荡的,一片鸦雀无声,只有侍卫宗择守在书房前。发现刘喜,宗择远远地比划了一个手势,刘喜心中一凛,忙去回禀王妃,低声道:“王妃先用膳吧,王爷今晚有事,应该不会过来了。”
  宗择的手势是说,王爷生气了,而刘喜记得清清楚楚,上次王爷生气,还是小时候与顽皮的四殿下打架,因为四殿下故意学他结结巴巴地说话,年幼的王爷气得,将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一个月都没出门。
  

第122章 122
  晚上寿王果然没来后院。
  宋嘉宁自己躺在床上, 默默猜测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但她人在孕中,躺着躺着就睡了过去。隔壁卫国公府,林氏哄完茂哥儿回来, 就见郭伯言赤着胸膛坐在床上,一双狭长眸子盯着斜对面她的梳妆台,仿佛在忧虑什么。
  “有烦心事?”林氏走到男人身边,轻声问。
  郭伯言看看妻子, 叹了口气, 将林氏扯到怀里抱着, 低声说了今日朝堂之事。于公, 他赞成寿王的话, 寿王颜面受损与他无关, 但皇上一意孤行,万一伐辽失败, 影响的将是大周未来几年甚至十几年期间与辽国的强弱形势。于私,寿王是他的女婿,寿王被皇上扫了颜面,在宫里表现的平平静静, 回到王府定会发作,他那老实巴交的女儿会不会受委屈?
  林氏一听,急得就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愤愤道:“皇上怎么……”
  话没说完,被郭伯言捂住嘴。
  林氏美眸瞪着自己的丈夫, 好半晌才将火气咽下去。一个女婿半个儿,她虽然不敢真把寿王当儿子看待,但寿王对她的女儿体贴,林氏就喜欢这个女婿,哪想到宣德帝居然那么无情,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羞辱她女婿?
  先是气愤,气完了,林氏才想到女儿可能面临的困境,登时坐立不安。
  郭伯言安慰她:“安安有孕,王爷应该不会迁怒到她身上。”
  林氏根本不担心寿王会欺负女儿,就凭去年胡氏夫妻进京时寿王对女儿的维护,林氏便知道寿王是个真正的君子。林氏在意的是,现在寿王受了委屈,他肯定不会主动将此事告知女儿,女儿一直蒙在鼓里,就无法及时安慰寿王了。这么大的委屈,王爷自己憋在心里,憋出伤怎么办?
  “明天我给安安送个信儿?”林氏低声与丈夫商量道。
  郭伯言摇头:“你派人过去,然后安安安抚王爷,便是告诉王爷你也知道此事了,王爷反而不快。”哪怕此事注定会闹得京城百姓人人皆知,但郭伯言相信,寿王一定不会希望亲耳听到旁人在议论他的事实。
  林氏一点就透,发愁道:“那我该怎么办?”
  郭伯言拍拍她手,叹道:“用不了几日,此事肯定会传遍大街小巷,王府的下人出去办差,听到三言两语,自然会传到安安耳中。”皇亲国戚、大臣之中从不缺多嘴之人,寿王被皇上斥责,瞒不住的。
  林氏瞅瞅东边,黛眉紧锁,就算女儿听到风声,那个傻丫头,知道该怎么安慰受委屈的寿王吗?
  “三日后皇上御驾亲征,我也要同行。”看着妻子一心扑在出嫁的女儿身上,郭伯言忽的道。
  林氏大惊,半颗心登时回到了丈夫身上。
  ~
  寿王府,赵恒连续两日没有踏足后院,回府后便一个人去书房待着,一句口信儿也不往后院送。宋嘉宁便猜到自家王爷肯定出了大事,叫刘喜暗中打听。宗择、福公公都没主动给他递信儿,那肯定是不方便说,刘喜就叫后院的粗使太监们仔细留意各种消息,发现什么要立即告知他。
  又过了一日,一个外出采办的小太监偷偷对刘喜说了一件事。
  刘喜心中大骇,立即去禀报王妃。
  宋嘉宁惊得掉了手中的书卷,想象自家王爷被皇上当众斥责的情形,她眼中一下子转了泪儿,替他心疼,替他委屈。王爷素来话少,没事别人让他说他都轻易不肯开口,在朝堂上一口气讲了那么多,必然有他的道理,便是说的不对,皇上私底下训斥两句就是,怎么能……
  怪不得王爷不来后院了,她被鲁镇嫌弃的时候,也是觉得丢人,恨不得一辈子都不出门,就想一个人待着,最好连丫鬟们都不要待在她身边。
  宋嘉宁完全能体会王爷现在的心情。
  只是,她能做什么?
  宋嘉宁望着窗外,呆呆地出了神。她曾经嫌弃自己胖,弄了裹胸布出来,王爷夸她是珠宝损三姐姐是木椟,她便开心起来。可她开心,是因为他是王爷,是未来皇上,皇上夸她好,那她肯定是真的好。如今反过来,便是她狠狠夸王爷一通,也不可能抵消宣德帝带给王爷的委屈。
  也就是说,夸王爷这条路走不通,归根结底,王爷的口疾是比她的胖更碰不得的逆鳞。
  既然无法劝王爷别在意他的口疾,那就努力哄王爷开心起来吧?心情好了,再想起不开心的事,也会轻松很多。
  那她该如何哄王爷呢?
  宋嘉宁摸摸稍微鼓了一点的肚子,忽的计上心头。
  傍晚赵恒回府,在内室换身衣服,照旧一言不发地去了书房。福公公在书房外间站着,想到王爷自那日朝堂被斥后就再也没有说过一个字,沉默地像一块儿人形冷玉,福公公便心疼地不行。王爷轻易不在人前开口,当时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四个字,为的全是朝廷社稷,一片赤子之心,却被皇上给浇了一桶冷水。
  “属下拜见王妃。”
  外面忽然传来宗择的声音,福公公眼睛一亮,要说谁最有可能哄王爷再露欢颜,非王妃莫属啊。宛如溺水的人遇到了救星,福公公放轻脚步赶了出去,看到门外穿着一条淡粉褙子的王妃,福公公就跟大热天看到一朵水灵灵的荷花似的,心都跟着舒坦了起来。
  “王妃来了。”福公公轻声道,眼睛暗暗观察王妃的神色。不是他不想报信儿,实在是王爷受的气太大,福公公一怕王妃哄不好白白被王爷迁怒,二也怕王爷看出是他偷偷给王妃递的消息,降罪于他。
  福公公紧张小心,宋嘉宁看眼书房窗子,就用平时说话的语气,不高不低地笑道:“我有一事请教王爷,王爷在忙吗?”
  “王妃稍等,我去问问。”这次福公公都不敢直接请王妃进去了,倒退几步,低头进了书房里间。见王爷手持书卷垂眸看书,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福公公用更低的声音问道:“王爷,王妃有事相求,正在门外等候。”
  赵恒看眼门口,又垂了下去,过了会儿,将书放到桌子上,端起茶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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