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生香》第2/205页


  宋嘉宁趁机看清了帝王。帝王身穿一袭素红龙袍,修长挺拔,如青竹屹立于眼前。他看起来与郭骁年纪相仿,肤白如玉,眉目清寂。郭骁也是冷峻的男人,冷得让人害怕,皇上却不一样,他的冷恍似雨后远山之巅萦绕的团团云雾,叫人靠近不了,也琢磨不透。
  宋嘉宁蓦地记起三年前她随郭骁出门,听到的一段百姓闲话,说皇上能登基,是因为他心机深沉,表面与世无争,暗中谋害了太子与嫡亲王兄,不然皇位如何都轮不到一个结巴皇子的头上。所以,这个皇上是个心狠手辣的结巴?
  宋嘉宁不受控制地打个激灵,赶紧重新跪好,脑袋垂得低低的,露出一段白皙纤美的颈子。
  赵恒多看了一眼。
  “睡醒”的端慧公主见了,笑着讽刺道:“怎么,皇兄也觉得宋氏貌美过人?难得有能入皇兄眼的,不如叫郭骁把她送进宫,她伺候过两个男人,想来也习惯了,不会来以身殉节那一套。”
  宋嘉宁脸白如纸。
  赵恒没有进亭,背手立于宋嘉宁身侧,漠然道:“女子戒妒,适可而止。”
  赵恒有口疾,言语简短,非常考究听者的理解能力。端慧公主从小与几位皇兄打交道,自然清楚皇兄的意思,他是在提醒她,宋氏乃表哥宠妾,她闹过分了,表哥回来肯定会与她算账。端慧公主还真怕郭骁厌恶自己,咬咬牙,指着石桌对宋嘉宁道:“算了,本来想请你进宫赏花,既然你身子娇弱,这便回去吧,这是岭南新进贡的荔枝,赏你尝尝鲜,望你日后恪守本分。”
  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免得她在表哥那儿告状。
  宋嘉宁勉力支撑着,磕头谢恩。
  最后是被李嬷嬷背出宫的,上了马车,李嬷嬷扶她坐好,心疼地帮她揉腿,说了好多劝慰的话。
  宋嘉宁心里苦,端慧公主这么厉害,以后会不会想其他办法对付她?
  如果郭骁肯放她走,该多好。
  前途一片渺茫,瞥见端慧公主赏的那碟荔枝,宋嘉宁咽了咽口水。她从小就有一个毛病,好吃,再伤心,只要身边的人端来一盘好吃的,就能成功转移她的悲痛,也许当初被梁绍迷晕送给郭骁,她没有殉节,除了觉得梁绍不配,也有郭骁摆上来的三餐太诱人的缘故吧?
  看着那一碟子饱满红亮的荔枝,宋嘉宁腿好像都没那么疼了,她抓起一个,认真地剥。
  李嬷嬷见了,失笑,没心眼有没心眼的好,不记忧。
  荔枝剥地慢,马车出城了,碟子里还剩一半。但路开始不平,再一次颠簸后,李嬷嬷小声提醒宋嘉宁:“慢点吃,小心别噎着。”
  宋嘉宁笑,她哪有那么笨?
  结果刚把新剥好的大荔枝放进口中,马车突然又剧烈颠了一下,宋嘉宁只觉喉头一紧……
  半月后,京城街坊间添了一桩热闹,称端慧公主害死了国公府世子的宠妾,世子大怒,不娶了!
  

第2章 002
  宋嘉宁发誓,她这辈子都不要吃荔枝了,真要吃,也要慢慢慢慢地吃,马车上绝对不行。
  半夜惊醒,宋嘉宁摸着自己的小脖子,暗暗地告诫自己。
  告诫完了,宋嘉宁想到什么,立即低头。这几晚她都睡不好,不是梦到自己吃荔枝噎死那一幕,就是梦见自己又变成郭骁的小妾了。母亲担心她,特意命九儿打地铺睡在地上陪她,屋里也必须留着一盏灯,昏黄灯光透过纱帐照进来,宋嘉宁看到一双胖乎乎的小肉手。
  她轻轻地舒了口气,这已经是第四晚了,看来她是真的回到了十岁这年,母亲还没病至膏肓。
  正值正月,江南小户烧不起地龙,炭火也早熄了,宋嘉宁打个冷战,重新钻回被窝,严严实实地捂好被角。暖意重新涌上来,宋嘉宁的困意却彻底消失了,一动不动地呆呆躺着,皱着眉头发愁。
  母亲的病……
  上辈子,父亲在她六岁的时候就病逝了,那时她太小,勉强记事,爹爹刚走,她伤心了好久,偶尔生病或是在堂姐堂兄那里受了委屈,还会朝母亲哭,委屈哒哒地要爹爹。但日子一天一天过下去,爹爹的身影与面孔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到最后,她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她有个举人爹爹,爹爹生病死了。
  她忘了,悲伤过后该吃吃该喝喝,顶多羡慕别人有爹爹,母亲却没忘。当然,前世母亲还活着时,宋嘉宁并不理解母亲为什么动不动就会掉眼泪,饭菜吃的也不多,弄得人越来越瘦,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了似的。
  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告诉她,说母亲哭,是因为想起爹爹了,宋嘉宁还是不懂,她也想要爹爹活着,但她怎么没有想到要哭?
  后来母亲相思成疾,在她十一岁那年秋天撒手人寰,后来她成了梁绍的小妾,尝到了男女情爱的滋味儿,又被梁绍狠狠扎了一刀,宋嘉宁才突然明白了母亲。父亲活着时,对母亲肯定很好很好,所以母亲念念不忘。如果梁绍也对她好,她是被郭骁抢走的,那么宋嘉宁就算没有勇气以死殉节,肯定也会经常想梁绍,而不是没心没肺地混日子。
  唉,怎么又想起那个惟利是图、卖妾求荣的小人了?
  摇摇头,将梁绍甩出脑海,宋嘉宁继续发愁母亲。
  多活了一辈子,现在宋嘉宁能理解母亲对父亲的思念了,但她不能任由母亲念下去,不然母亲又要憔悴离世,丢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她得想办法转移母亲的心思……母亲是个寡妇,还是个沉浸在悲痛中走不出来的寡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婶母那边都不去串门,整天闷在房中,除了照顾她就是想爹爹,不生病才怪呢。
  那她首先要做的,就是劝母亲出门走走。寡妇又如何,好多寡妇都改嫁了,母亲喜欢爹爹愿意替爹爹守一辈子的寡,那她就一直陪着娘,将来再在县城挑个可靠的男人嫁了,多生几个孩子,携儿带女常常来陪母亲解闷。
  嗯,等天气暖和桃花开了,她一定要央母亲带她去太湖边上,太湖啊,她好久没去了,还记得太湖边上有杨柳依依,有桃花朵朵,还有漂亮鲜嫩的白鱼、壳薄味鲜的白虾……
  宋嘉宁睡着了,梦到母亲带她去了湖边,娘俩坐在画舫上,摆了一桌好吃的。
  清晨林氏过来探望女儿,就见女儿睡得小脸红润,精致娇憨,漂亮是漂亮,就是嘴角,又在流口水。林氏又怜爱又困惑,她与丈夫都不重食欲,女儿的小馋嘴是从哪学来的?
  喉头犯痒,林氏连忙绕到女儿床前的花鸟屏风后,掩唇轻咳,心中无限悲楚。女儿这几日总是做噩梦,她当娘的,本该陪女儿睡,但她不敢,怕把病气过给女儿。
  压抑的咳声,惊醒了酣睡的宋嘉宁,她揉揉眼睛,含糊不清地唤道:“娘?”
  林氏听了,飞快将帕子塞回袖中,摆出笑脸走到床边,一边挂帐子一边柔声道:“安安醒了?”
  女儿是早产,刚出生时瘦瘦小小的,她好怕养不活,就起了“安安”这个小名,大名配个“宁”字,希望女儿一世安宁。大抵名字管了用,周岁的时候,女儿已经长得白白胖胖了,别人家的孩子得哄着吃饭,长辈捧着碗四处追,女儿倒好,吃完一碗还抱着碗舍不得松手,要再吃点。
  歪坐到床边,林氏爱怜地捏了捏女儿的小胖脸。
  当娘的稀罕女儿,宋嘉宁也巴巴地看着母亲。自小到大,宋嘉宁身边的女子,上至四五十岁的妇人,下至五六岁的女娃,都在想办法让自己瘦点,像宋嘉宁这样走路脸上肉会微微颤的,一出门就会被人嘲笑,七嘴八舌喊她宋胖胖。
  宋嘉宁吧,她也觉得女子瘦了好看,小腰盈盈一握,长裙窄腰,跟仙女似的,但她更喜欢吃,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宋嘉宁饿了几次肚子后,果断舍弃纤腰而选了美食。而且宋嘉宁慢慢发现,同样是瘦,有的人干瘪地像竹竿,还有一种,就是母亲这样的,身姿婀娜,款款走来,如弱柳扶风。
  在宋嘉宁心里,母亲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可惜同样的杏眼同样的瓜子脸,母亲气质清雅,一看就是满腹诗书,她却姿容偏媚,老老实实什么都没做,旁人就说她眼睛不老实,寻思着要勾人呢!
  “娘,你教我练字吧。”宋嘉宁抱住母亲胳膊,小声撒娇。
  林氏奇怪,握住女儿小手问:“又跟姐姐吵架了?”她体力不济,专门请了一位女先生教导女儿,小叔把侄女也送了过来,姐妹俩一起学,还有个伴,不过侄女行事霸道,小姐妹俩偶尔会闹不快。
  宋嘉宁摇头,埋到母亲怀里道:“我想跟娘写一样的字。”她多占母亲一刻钟,母亲就少想爹爹一刻钟。
  女儿惯会撒娇,林氏想了想,答应了:“那你先去书房上课,下学了娘再单独教你。”
  宋嘉宁乖乖点头。
  陪母亲吃完早饭,宋嘉宁领着丫鬟去前院书房了,与十一岁的堂姐宋娇一起读书。宋娇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事事都想压宋嘉宁一头,女先生提问题,她抢着答。宋嘉宁前世暗暗羡慕堂姐聪明,现在心里都是事,频频走神。
  今后,自家与二房要怎么相处?
  上辈子母亲病故,二叔婶母对她好了一阵,哄得她将母亲的嫁妆拿出来给他们用,夫妻俩真正的嘴脸就露出来了,待她一日不如一日,最后还送她去做妾。期间宋嘉宁给京城的舅舅舅母写过信,盼望舅舅接她去京城,结果舅母反过来劝她要常思已过,意思就是,长辈对她不好,也是她先犯了错。
  宋嘉宁心里酸酸的,或许母亲坚持守孝,也有娘家不欢迎她回去的缘故吧?
  罢了,二叔二婶再坏也要忌惮母亲,只要母亲身体恢复过来,健康长寿,二叔绝不敢再胡乱安排她的亲事。
  上午的课就在她的心事重重中过去了,宋嘉宁、宋娇一起将夫子送出门,然后姐妹俩各回各家。宋嘉宁脚步轻快地去找娘亲,到了上房,意外发现二婶胡氏竟然来了,正坐在堂屋陪母亲说话,好像在商量什么。
  “娘,二婶。”宋嘉宁乖巧地唤道,小短腿挪到母亲这边,复杂地打量婶母。
  胡氏今年二十五,比林氏小两岁,也是个瘦女人,但她肤色偏黑,脸也有点长,最多算是中等姿色。这会儿笑眯眯问宋嘉宁:“后日娇娇外祖母过五十五大寿,嘉宁要不要去?这次家里请了醉仙楼的厨子,嘉宁肯定爱吃。”
  醉仙楼是远近闻名的酒楼,宋嘉宁对那里的菜肴记忆犹新,她想吃,却不想去胡家蹭。
  “我娘不舒服,我要在家陪她。”宋嘉宁靠到母亲身上,一副舍不得离开娘的样子。
  林氏知道女儿嘴馋,欣慰道:“安安去吧,你姐姐哥哥都去,你们一起玩。”
  宋嘉宁不说话,抱着娘亲扭来扭去,默默地撒娇。
  林氏心都化了,只好对胡氏道:“那就让安安陪我,你们去吧,替我向老夫人问声好。”
  娘俩一条心,胡氏干笑两声,起身走了,离开大房的院子,她脸立即绷了起来,面带不满。过了一日,林氏派丫鬟送来一份寿礼,胡氏稍微舒服了点,抬头见丈夫遗憾地望着大房那边,胡氏登时又恨上了。狐媚子,娘俩都是狐媚子,特别是林氏,克了自己的男人不说,又勾得小叔子魂不守舍。
  心里恨,胡氏表面不显,叫上一双儿女,一家四口赶骡车去隔壁县城探亲。
  胡氏底下有个弟弟,叫胡壮,二十出头的年纪,整日游手好闲不误正业,尚未成家,今儿个一大早就在门口候着了。远远望见宋家的骡车,他巴巴地赶过去,然而姐夫一家四口下来了,里面再没有旁人。
  胡壮脸臭了,寻机会将亲姐姐拽到一旁,小声嘀咕:“人呢?”

当前:第2/205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