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金枝》第2/167页


  “没找到?”他声音有些不悦。
  “回皇上的话,太极殿的宫人们并没什么异样。”慎刑司的掌事太监何宝善抹了把汗,“奴才仔细盘问了一番,发现殿里规矩严,侍奉的宫人都是两两作伴,没有落单的,想来那女子大抵不是在殿里侍奉的,兴许是昨日宫宴上的某位女眷……”
  何宝善说着心里越来越没底,声音也小了下去。毕竟当今这位新君手段凌厉,完全不似先帝那般温和,隐约察觉到一道隔着屏风打过来的视线,他连忙低下了头去。
  头一低,觑见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他才想起搜到的东西,连忙又找补道:“不过,奴才在察看的时候,从雕花紫檀的案几缝里找到了一角勾住的布料,大约是那女子匆忙逃走时被撕下来的。”
  “什么布料?”萧凛微蹙着眉。
  “正是此物。”何宝善躬着身将找到的东西交给张德胜,让他呈到里间。
  说是布料,但漆盘上只是横陈着一缕一掌长宽的布条,既看不清花纹,也摸不出针脚,素白的一截,叫人完全无从下手。
  萧凛挑起那一小截布料,指尖捻了捻,入手丝滑柔软,令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女人。
  眉间骤然凝起一股冷意,萧凛手一撂,那漆盘仿佛承受不住的似的“砰”地一声翻倒在地。
  天子震怒,殿内乌泱泱地跪了一地,一片寂静中只余那漆盘尚未落定,“嗡楞楞”地摇晃着。
  “再查。”萧凛丢下两个字,扔了帕子起身出浴。
  高大的身躯一站起带了不少水珠,溅到地面上,将那片细小的布条彻底浸湿,染上点点的污渍。
  “奴才领命。”何宝善此时已然被吓住,被张德胜暗暗踢了一脚才想起来回话。
  再一抬头,屏风后已不见人影,他才心有余悸地长舒了一口气。
  怪不得这么好的露脸机会他顶头的总管太监不肯来,偏称了病教他领了差事,伴君如伴虎,这桩差事办不好恐怕真得掉了脑袋!
  何宝善忧心忡忡地出了西暖阁,远远地看见太极殿总管张德胜站在抱厦边儿,慌忙迎上去打了个千儿:“方才多谢张公公提点,要不然奴才可就在御前失仪了。”
  “下次可得机灵点。”张德胜板着脸教训道。
  “嗳,奴才平时可灵性着呢,也不知怎的,到了御前就犯了怵了……”他小心地赔着话,拿眼去觑张德胜的脸色,瞧见他慢慢转了晴,心下才舒展开,斟酌着又问了一句:“这几日恰逢年节,宫里进进出出的人那么多,仅凭着这一小块布料可如何去查?公公您老人家见多识广,能不能给出些主意?”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玛瑙鼻烟壶,轻轻地旋开一点儿,凑到他跟前。
  张德胜既站在这儿了,摆明了就是有话想说,倒也没过多拿乔,“嗯”了一声,接过那鼻烟壶,小指捻上一点末,凑到鼻下吸了吸,打出个响亮的喷嚏,人痛快了,这才慢悠悠地开口:“万岁爷不是轻易动怒的人,他既发了火,定是觉出那布料的不一般之处了,你难道就什么都没看出来?”
  “奴才是苦出身,又一直待在慎刑司这种惩戒宫女太监的地儿,要说审犯人的手段还有些,但是一提到这些眼花缭乱的绸子缎子便没那个眼力见儿了,还得仰仗您指点!”何宝善眼珠子骨碌一转,谄笑着将东西递过去,“公公莫不是看出了什么门道?”
  “哼,偷奸耍滑的东西,耍滑头耍到御前来了?”张德胜照着何宝善腿窝子就是一脚。
  他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岂不知这些人跟红顶白的盘算:“从今往后你肚子里的那些弯弯绕绕趁早收起来,咱们这位新皇可不吃从前那一套!既把案子交给了慎刑司,那就是一查到底的意思。你只管放了胆子去查,查出谁来有万岁爷给你兜底呢,你怕什么?”
  忽然被当面戳穿,饶是何宝善这样的老油子也不由得面色涨的通红,扑了扑身上的沾的雪从地上爬起来,“哎呦”了一声,仿佛刚看出来似的:“瞧我这榆木脑袋,这好像是吴兴上贡的江绸,专给宫里的贵人们大典的祭服用的里料,今年的料子还没下,这怕是去岁的吧?”
  张德胜懒得听他装腔:“既是知道了,还不去查?”
  先帝死了有一载了,贵妃也殉了葬,如今这后宫除了太后,也就西六宫里住着几位有头脸的太妃,余下的便是宫宴那日太妃们那几个进宫小叙的侄女。
  这些人个个有头有脸,他一个小小的掌事太监,哪敢直接捅出来?
  可如今皇帝既已发了话,那便是无所顾忌的意思了,何宝善估摸着这是要敲打一番,杀鸡儆猴呢,登时便抖擞了起来:“公公放心,奴才一定十足十地尽力,准保将那人揪出来!”
  只是刚转过身,抬起的脚还没踩实,身后忽然又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等等。”
  “张公公,还有什么吩咐?”他瞧着张德胜若有所思的模样,忙踩着雪泥回身靠近。
  今儿是年初一,四下漆黑,只有一弯细细的新月悬在半空,风一吹似乎都能把它摇落。
  张德胜看着那摇摇欲坠的新月,不知怎的脑海中忽冒出来一人:“我记得,昨晚上散席后柔嘉公主好像是来过。”
  后半晌出了事,太极殿忙做一团,他无暇去顾忌,一时抛在了脑后。
  但此时一看见这细线吊着的月钩,不知道为何便想起了那抹伶仃的身影。
  柔嘉公主?
  何宝善心头一跳,确实,他方才清点的时候倒是忽略了。
  这宫里可不是还住着一位“公主”么!
  只是贵妃死后,她身份过于尴尬,又一直深居简出,倒叫人遗漏了。
  偏又巧,昨儿恰来了太极殿?
  何宝善眯了迷眼,躬身一拜:“谢公公提点。”
  说罢,便提了灯便朝着那猗兰殿走去。


第2章 孽缘
  冬日里日头短,天刚一擦黑,宫门便下了钥。
  “落――锁――”
  老太监清了清嗓,尖细的嗓音穿透一重重合上的宫阙,传到这西北角的慎刑司里,眼帘半阖的精奇嬷嬷终于抬了抬眼皮,斜睨着那站的笔直的人影。
  柔嘉刚从猗兰殿过来,长睫上的雪被这热气一蒸,湿答答的垂着,显得那眼瞳格外的黑,脸颊格外的白,与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格格不入。
  仿佛一张误闯入的水墨画,细骨伶仃。
  站了许久,丝丝缕缕的寒气沁进骨髓里,指尖凉的仿佛要结冰,那紧掩着的帘子才终于掀了一条缝。
  “叫公主久等了,奴才方才遇上个硬骨头,颇费了一番功夫。”何宝善擦了擦指缝里的血,随手将帕子丢进了黄铜盆,盆里的水转眼便被染的通红,一圈圈地漾开。
  浓重的血腥气扑面,柔嘉微微侧身,道了句:“无碍。”
  她说着眼帘一掀,水墨画陡然被染成了重彩,何宝善目光一顿,怪不得宫里都在传这是与其母同属一格的祸水之相。
  他从前只远远地见过那位让先帝毁了清名的宸贵妃,不过眼前跪着的这个,眼看着出落的要更胜一筹。
  要说那位宸贵妃,短短的一生也着实算是传奇,从一个小门小户的寡妇一跃成为大缙的皇贵妃,宠冠后宫数年,连她与前夫所生的女儿都一并带进了宫,加封帝国公主。
  遥想当年她风光至极之时,甚至逼的皇后离宫修行,害得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韬光养晦,朝野上下一度传出了废太子的流言……
  只是后来先帝猝然崩逝,贵妃殉葬,新皇登基,局势一朝逆转,才成了如今的局面。
  眼前的人虽看着清冷无害,但到底是从那场宫闱风暴中活下来的人,何宝善暗自掐了一把自己不可掉以轻心,如今这副模样重现,还不知要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
  他觉着,张德胜的猜测未必没有道理,当下便沉了脸:“想必公主也知道这慎刑司是什么地方,奴才就不拐弯了,您只说,昨晚戌时到亥时之间,您待在那儿?”
  柔嘉微微垂眸:“太极殿。”
  何宝善点了点头,“哦”了一声,下一刻忽然扬了声音:“那就没错了,来人!”
  他目光突变,露出了精明狠戾的一面,侍候已久的小太监迅速地围了一圈。
  “你们要做什么,难不成想反了天了?这是公主,先帝亲封的柔嘉公主!”守在一旁的宫女染秋忙护在了前面。
  何宝善却只是笑笑:“公主莫怪,奴才们也是遵万岁爷的口谕办事,公主既认了,合该跟咱们去御前走一圈,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认什么?”柔嘉拿下了染秋挡着的胳臂,直直地看向他。
  “怎么――”何宝善拉长了语调,“您没听说?”
  “公公不必跟我兜圈子,你也知道,我常年待在猗兰殿,深居简出,消息自然比不得你们灵通,无需拿这个来诳我。”柔嘉仍是一脸镇定。
  深居简出是不假,沉默到叫人几乎要忘记宫里还有这么一号人了,配上那张清冷的脸,何宝善一时倒真有些狐疑。
  几经犹豫,他还是屏退了一众不相干的人,解释了一番:“是这样,前天晚上宫宴,有个大胆的女子趁着万岁爷醉酒混入了太极殿想爬床,事情没成,反倒惹得陛下震怒,叫我们把那个人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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