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君子传奇》第16/107页


  毅卿奇怪的问,“怎么会连一张照片都没有?我知道每年大帅都会请日本照相师来给各位军长和家眷照全家福的。”
  陈明远的眉头皱的更紧了,颓然答道,“当年父亲出事以后,小妹受不了别人的眼色,觉得事以至此,便不该再接受帅府的恩惠,因此才离家出走的。她又是个烈性子,走的时候把家里所有她的照片都带走了,就是不愿意我们再找到她。”
  “原来是这样。”毅卿无奈的摇摇头,“那她今年该多大了?”
  “过了年该有十九了。”陈夫人忍咽了一口泪,“从家走的时候,她穿了一件灰色的狐皮小袄,只拿了三十块大洋的压岁钱。”
  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一个女孩子,带着三十块大洋,一去七年杳如黄鹤,很有可能已遭不测。毅卿心里猜想着,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还是提起精神答应道,“请夫人放心,大帅那边一定尽力。”
  “那就谢谢大帅了。”陈夫人脸上现出一丝希望的生机,眼睛里的期待却像一把刀深深刺痛毅卿的心。
  
续上
  从陈家老宅回来,刚一进院,就看见前厅里放着硕大的两只花篮,姹紫嫣红热热闹闹的凑了一堆,恍然让人交错了季节。毅卿仔细想了想,最近家里没什么人过生辰,也没有新置什么产业,不免心下奇怪,就唤了正在院子里扫地的家仆福顺过来,问道,“这花篮是做什么用的?”
  福顺躬了身子回道,“是岳老爷家新置了个产业,明天开张用。”
  “岳老爷?哪个岳老爷?”毅卿的大哥、二哥、四弟还有从叔父那里过继来的两个孩子都已经婚娶,大哥虽然没等成亲就过世了,但那家的小姐却也一直未再嫁。所以听福顺说是岳老爷家的,一时也没弄清楚到底是哪个岳老爷。
  福顺仿佛也觉出自己说的不够明白,笑着补充,“是四少奶奶家的蔡老爷。”
  “是他?”毅卿心想这个蔡纯湘怎么什么事都搀和,又随口问道,“蔡老爷新置了个什么产业?”
  福顺皱着眉想了会儿,突然豁然开朗,“我想起来了,刚才搬花篮的时候,我听四少爷和四少奶奶说起过,好象是长岭煤矿。”
  “长岭煤矿!”毅卿吃了一惊,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福顺见少爷这副样子,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也忐忑起来。
  “长岭煤矿不是常家名下的么?为什么要转给蔡老爷?找爹商量了没有?”毅卿语气严肃的问了一连串问题。
  福顺为难道,“三少爷,我一个下人,也不清楚其中缘故。倒是听四少爷说过,这对常家不过是九牛一毛的事情,况且老爷说过,这几处产业交由他全权打理,他自然能做主。”
  毅卿脸色越发沉重,见福顺也是个不清楚内情的,就挥手让他继续扫地,自己提脚往房中走去。
  
  在房里坐着,毅卿越想越不对劲,蔡纯湘这些年虽然黑白通吃的捞了不少钱,但是开煤矿不仅投资巨大,还需要铁路码头等各方面的支持,况且长岭煤矿是东北三大煤矿之一,一般商人是没有胆量也没有实力涉足的。尽管对于坐拥关外一百万平方公里土地拥有三千万子民的常家来说,长岭煤矿确实是九牛一毛,但想到蔡纯湘那个老狐狸一贯的奸猾刁钻和四弟那讲不通道理的糨糊脑子,毅卿还是决定把事情搞清楚,不能让常家的产业不明不白的落入他人之手。
  他传了家里管内务的常三到房里询问,才得知蔡纯湘确实是按全价收购的长岭煤矿,没有占一分钱便宜,且钱款已从上海沪沈银行打入了常家的东北商社。毅卿心里纳闷,最近没听说蔡纯湘盘掉手里的产业,居然能匀出如此巨额的一笔资金来收购长岭煤矿,着实令人疑惑重重。他正想着对策,突然脑子一开窍,上海沪沈银行不就是美绮的大哥沈子谦名下的么?找美绮帮忙,也许能打听出蔡纯湘资金的来路。
  毅卿抄起电话的手有一瞬间的犹豫,父亲支开他去北平谈判,不知道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不过仅仅只是几秒,就干脆的接通了线路,“请接北平林寿同公馆。”在等候电话接通的时间里,他脑子里掠过无数个开场白,林部长的、林夫人的……他料定总理夫妇和美绮必定下榻在林公馆,段主席的帅府在合肥,北平是临时政府驻地,不是某个军阀的地盘。所以段纪文只能住着孙沛芳的旧府宅,而不能像父亲一样在天津仿照着奉天帅府又盖了个小西楼。况且这不容乐观的谈判前景,孙总理一定也愿意在自己的老部下处落脚。
  “喂?”电话那头传来久违而熟悉的声音。
  刚才那些想好的开场白瞬间烟消云散,毅卿把脸贴近听筒,仿佛这样能探到对方鼻息的余温,“美绮!是我!”
  电话里传来两声清楚的喘息声,显然这么久没有联系,美绮也在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隔了一会儿,才听见她在那头问,“听说你回奉天了?”
  “是。我娘亲的忌日快到了,我回来给她上香。”毅卿觉得美绮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生分,心骤然冷了下来,“你在北平一切都好么?”
  美绮怅然的叹道,“姐夫病倒了,整日闲在家里,有你父亲和段主席支撑大局,还有什么不好的呢?”
  毅卿听出她讲的是反话,关切的问,“总理的病怎么样了?好些没有?”
  “还是没有起色。”美绮颓然的话音隔着听筒注入他的耳膜,“中医西医的大夫都看过了,旧病复发加上闷气郁结,最近北平又是雨雪交加,要大好恐怕不易。”
  “我给龙云去个电话,让他接马克大夫过去看看。”毅卿着急起来,不经意间就是一副任他安排的语气,“马克大夫是内科方面的专家,和我爹也是老交情了,找他没错!”
  美绮在那头不知是深吸还是长叹了口气,“威廉,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姐夫的朋友中也有不少有名的医生,不用麻烦帅府。”
  毅卿觉出自己方才的话太过独断,只好道,“这个自然随你们,我只是提个建议。”又补充道,“如果有什么我能办到的,尽管给龙云打电话。或者给我打电话,我让他去办!”
  “谢谢你,威廉。”美绮的客气话让毅卿心里像被人拧了麻花般难受,耳朵却还是死死贴着听筒,生怕漏掉一句期盼中温存的话,只听她问,“你上次保住南华,你爹没罚你么?”
  毅卿为了避免美绮歉疚,也为了不让孙总理认为他甘冒四十马鞭的责罚挽救南华,从而误以为他这个东北军副司令动摇了立场,临走前特意嘱咐了述卿和龙云,要将他挨鞭子的事对外保密。美绮这个时候提起,肯定是对述卿和警备司令部的回答有所疑惑。他故意用轻松的口吻答道,“美国人干的好事,他为什么要罚我?”
  “你们的家法,不是从来没道理可讲的么?”美绮追问,“塘沽码头的事也与你无关,而且姐夫还帮你求了情,你爹不是仍旧照罚不误吗?”
  毅卿只好无奈道,“那只能去问我爹,是非曲直那把戒尺在他心里摆着呢,我也看不透。”
  美绮沉默了片刻,“威廉,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出了这么大的事,依大帅的性子你就算无辜都要脱层皮。述卿和龙云说你没挨罚我总将信将疑,不过既然你亲口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毅卿听着字字句句间若隐若现的疑惑,心里又一阵拧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和美绮间的谈话用上了旁敲侧击,用上了闪烁其辞,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屏障隔开,两两相望却触不到对方的内心。他打起精神进入正题,“美绮,我想请你帮个忙。”
  “你说,我一定尽力。”
  “蔡纯湘最近收购了东北的长岭煤矿,资金是通过你大哥的沪沈银行交付的,我想请你帮我查查他资金的来路。”毅卿说起正事,语气也变的干脆利落。
  “你怀疑他作假?”美绮问道,“不过他能收购长岭煤矿,确实令人惊讶。”
  “是啊,他有几斤几两我还是知道的。”毅卿的口气轻柔不少,“能帮我这个忙么?”
  “当然,这点事我还是能办到的,你就放心吧!”美绮一口答应。
  
  毅卿刚放下话筒,门被人粗鲁的推开,士卿铁青着脸站在门边。
  “四弟,进来坐吧。”毅卿刚要去拉士卿的胳膊,却被他一把甩开。
  士卿怨愤的眼光冷冷盯着毅卿,“你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啊,管着二十万人马还嫌不够,还想抢我的差事不成?”
  毅卿想起早饭时那一记无耻的偷袭,又见他摆了个臭脸,也懒的和他装笑脸,便不加修辞的径直道,“要是长岭煤矿的事没有问题,我查我的,你怕什么?”
  “父亲既然把这几处产业交给了我,我就有权适时处理。”士卿气得肩膀一起一伏,“你这是狗逮耗子,是越权,是造爹的反!”
  “我看是你想造反!”毅卿一掌拍在桌上,震的茶杯盖飞出去摔了个粉碎,“爹还说过,作为兄长,有训诫督促弟妹的责任。现在大哥过世,二哥长居英国,在这个家里,我就是兄长!我教训你,你只有乖乖听着的份!”
  士卿脸色由青转白,抖索着嘴唇道,“爹不在,没人管着你,你就肆无忌惮的逞权威抖威风了!”
  毅卿轻蔑的冷笑,“在你面前抖威风可太没成就感了,如果不是为了常家产业的安全,我才懒得费这个劲儿呢!”
  士卿的嘴唇都白了,额头上青筋暴突,拳头攥的紧紧的,咬着牙憋出一句,“你敢瞧不起我!”黑着脸冲着毅卿就挥起了拳头。
  毅卿一把捏住那只手腕,略一使劲,士卿就龇牙咧嘴的软了下去,毅卿鄙夷的将他摔在地上,“想让别人看的起你,你倒是做几件让人瞧的起的事情看看!蔡纯湘的资金来路你弄清楚了么?不明不白就把长岭煤矿给卖了,不是败家是什么!”
  士卿揉着手腕,犟着脖子狠狠的顶嘴道,“我怎么败家了?煤矿是全价卖的,咱家没吃一点亏!”
  毅卿忍不住踹士卿的屁股,“你这个糨糊脑子!卖煤矿是吃不吃亏的事么?煤矿是什么?是东北的命根子!全东北像长岭这样储量的露天煤矿屈指可数!如果蔡纯湘借着他的名义帮别的军阀,甚至帮外国人收购,你这不是败家又是什么!”
  士卿仿佛明白了点儿,但还是愤愤的犟嘴,“反正咱们挖了也是要卖给别人的,干脆让他们自己挖,咱们还落个省事,有什么不好!”
  毅卿哭笑不得,“我真怀疑小时候推你那一下把你的脑子摔坏了,怎么这么稀里糊涂的!只要煤矿在咱们手里,卖给谁不卖给谁,还不是咱们说了算?现在你把煤矿卖了,就怕到时候咱们得求着人家,看人家脸色了!”
  
  

  
  述卿从天津回来了。
  “哥!”述卿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一把扔下柳条箱,万般委屈的扑到毅卿怀里。
  毅卿一边笑着揽了弟弟的背,一边却如坠五里雾中:这才二十天没见,怎么比塘沽码头上六年没见哭的还凶?
  “怎么了?又是哪个混蛋欺负我们小卿儿了?”毅卿捧起弟弟的脸,帮他擦着肆意横流的泪水。
  “是爹那个老混蛋!”述卿话刚一出口,立时被毅卿喝住,“放肆!不许这么说爹!”
  述卿委屈的抽噎道,“孙总理病的这么重,就是他,不许孙总理去广州找大夫,我看不过去,只不过帮了个小忙,他就把我抓了起来,还说要我马上滚回奉天等候发落!”
  毅卿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抓住弟弟的肩膀,“快说,你帮了他们什么忙?”
  “爹不许孙总理的人出北平,我不过就是开着你的车把江季正处长送出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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