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深呼吸》第78/84页


  谁知道朱女士的第一句话说是:“说实话,从一开始我就不喜欢你,现在还是不喜欢你。”
  
  我楞了一下,奇怪道:“你为什么要喜欢我?”
  
  “倒也是。”朱嘉华点点头表示同意。突然又说:“你最近失恋了吧?”
  
  “女人失恋不要紧,关键是不要失业。”我心平气和地说。经历了最近的大起大落以后,爱不爱的事对于我真的不那么重要了。
  
  “我是个失婚女人。”朱嘉华的口气理所当然。对于这个性情古怪的女人,我唯一能回报的就是做个处变不惊的好听众。于是朱嘉华女士继续,“我的前一段婚姻经历了一年臭名昭著的家庭暴力以后结束了,当时我的心里怀有一个愿望,这是没有人知道的:我希望每个身体都有一张床,每一个心灵都有温暖,我想擦干每个人的眼泪,不再让任何人拉掉别人的一根头发。就这样,我努力地工作,然后在这儿,在广州,一年前,我遇到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这个男人。我们同病相恋,他在我心目中拥有一切男人应该有的东西:力量,自信,决断……他唯一的缺点就是,他不爱我。因为他告诉我,他爱的人是一个叫李好的女人,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你了吧?”这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居然可以在别人的办公室里刚刚冷漠地表达了自己对办公室主人的憎恶,马上就可以理直气壮地用诗一般的语言来阐诉憎恶的理由。
  
  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可是这个男人是谁呢?同病相怜?一年时间,也是失婚男人……WILLSON!我恍然,但是旋又不解:“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你以为拿钱出来的真的是孙总?”朱嘉华的语气非常不满,“因为他不想让你知道是他在暗中出力,所以才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至于我,不过是个临时演员。帮你?如果可以,我情愿你被打下十八层地狱。”WILLSON居然为了我肯改变公私绝不混为一谈的原则,说不感动那就是在骗人了。
  
  “那你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对于眼前这个女人我还是吃不透。
  
  “我只是来告诉你,你的债主不是我,如此而已。被不喜欢的人感恩戴德会让我消化不良。”说完,朱嘉华站起来拍拍衣服:“好了,话说完了,我要走了。”
  
  “那我就不说谢谢了,免得影响你的好胃口。”我殷勤地为这位捉摸不透的女士拉开办公室的门。
  
  在位子上坐了好一会儿我才说服自己拿起电话。Willson的是个大人情,我没想好怎么还,但是应该多谢的我不能不说。
  
  “你好,willson,是我。你在忙吗?如果忙我等会儿再打过来。”我听到那边的背景声音有些复杂,习惯性地赶紧想收线。
  
  “李好?!不,我不忙!什么事?”
  
  “哦,我想说,谢谢你。”
  
  “谢谢我?不,要说谢谢的是我。你不知道能给接到你的电话我有多高兴。”
  
  这个世界真是奇怪,想当初,打一次电话给他我总要思想斗争半天,生怕打过去的时候他不方便,甚或给他带来什么麻烦。如果电话那边的回答尚算温柔,揪着的心方才放下来,如果对面有一丝不耐烦,赶紧自觉收线并且担惊受怕,不知道这个电话是否会给对方造成困挠。这样战战兢兢的心情相信每一个自诩被爱情击中心脏的第三者都是颇有体会的。可是现在心平如镜地打了电话过去,对方的兴奋却从电话线里都听得出来。爱情里的男女关系好象总是翘翘板的关系,平衡是永远无法祈及的理想。
  
  正说着,手机趁热闹似的,也响起来。一看,是家里的电话,我只好对WILLSON说:“你HOLD住线等等我,我听个电话。”接通手机,是老哥。说了几句话,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后面的话就再也听不清楚了,来来去去只有几个词纠缠在一起,却没办法组成一句完整话:老爸,胃癌,晚期……
  
  我用最快的速度订了机票,跟公司的同事交接了公事,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把所有的积蓄全部分别转到两张卡上,以防万一其中一张卡失磁还有另外一张可以后备使用。我很清楚当疾病袭来的时候,最有效的治疗手段只有一个,那就是钱。
  
  做这一切的时候,我冷静得象在安排一场商务谈判。这样的时刻我不能混乱,我是老爸嘴里那个让他骄傲的女儿,所以,我只能做让他一直骄傲下去的事。
  
  

第二部 第三十五章


  不知道为什么,一路上我的心里一点悲伤的感觉都没有,只是在心里谋算着有没有什么关系可以搭到,以便帮老爸询问更详尽的病情或者安排转院,还有,带的钱够用到什么时候。
  
  所以下飞机,见到嫂子红肿着眼睛在秋风里等我时,不由得心生愧意。但是,仔细想想我真的没有办法难过起来。老爸此刻又没到无药可治的地步,我为什么要悲伤?不如出力去找最佳的治疗方案。
  
  可是当我推开病房门的时候,我才知道嫂子难过的原因,身高一米七三的老爸瘦得皮包骨头,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连脸颊都窝出骨头的形状,头发因为做化疗的原因全部剃光了,样子变得好怪,脸色是一种没见过的灰黄色,只是那对眼睛仍然亮晶晶的。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居然能够笑着叫了老爸一声,甚至声音里一点些微的不稳都没有。嫂子看了我一眼,眼神颇为复杂。我没管,走了过去,抓住老爸的手,很暖,我放下些心来。
  
  “妹妹也回来了?好,好,好。”老爸连说了三个好,抓住我的手使劲儿捏了捏,但是只一下,就没有力气再握紧了。
  
  看床头的输液架上一大袋乳白色的东西,我扭头看了看嫂子,嫂子解释说:“老爸做了胃全切以后,很多营养靠这个营养液。”
  
  “哟,输上营养液了?您可够腐败的哈。入党的时候一口咬死自己的成分是小职员,人家以前的地主病了也就最多吃两口莲子汤而已,您这小职员一点儿病连营养液都吊上了。”我忿忿不平。
  
  “滚一边儿去。见不得穷人吃口饱饭。”老爸一边叫我滚,一边全把我的手拉得紧紧的。我赶紧使劲儿望了望窗户外面,法国梧桐的叶子全黄了。
  
  半小时以后,老妈做好了汤送到了医院,在走廊里一见到我,双肩一耸“依依依――”地就哭了起来。我忙忙抱住老妈的背,轻轻拍着,忽然觉得老妈又瘦又小,忍不住小声埋怨:“都说我长得矮是你遗传的了,你还一直自己号称一米六二,死赖活赖非赖说是我爷爷隔代遗传,现在好比我还低小半个头!”嫂子红着眼睛跑一边搂着腰乐去了。在我刚想动作之前老妈的手掌“啪”一声准确无误地落在我脑袋瓜儿上,掌风凌利依旧。
  
  等哥也到了医院,我们去了见主治医师。据那位传说中的国手大夫介绍,老爸手术中未见转移,但胃底见弥漫性肿瘤,为了保险起鉴,做了胃全切,现在刚刚做了一期的化疗。现在关键是要看病人术后恢复能力和抗化疗情况。如果一切理想的话,五年存活率是百分之八十。
  
  我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听得非常清楚仔细,生怕漏掉一个字会影响到老爸的生命长度。最后听到百分之八十的存活率的时候,我粗粗地透出一口气----这就好办了。对于我来说,多过百分之五十的机率,那就是百分之百的胜利。
  
  然后,事实上,真正面对化疗的时候,我才开始知道什么叫力不从心。老爸的化疗反应很大,吃什么吐什么,而且一化疗就开始高烧,连手指关节都是黑黑的颜色。偏偏他又是胃全切,饮食上诸多限制,短短十天时间就又瘦了三斤。对于正常人来说体重骤减三斤可能不算什么,可是对于已经只剩一把骨头的老爸来讲,这三斤却是让人胆战心惊的。而且,最要命的是,老爸开始表现出对化疗强烈的抵触和厌世的情绪。第三次化疗的时间就快到了,可是不管怎么劝,老爸就是吵着要出院。
  
  因为公司那边事情很多,我也开始着急起来。如果不能安抚好这头,我根本没办法在那边安心工作。姑无论对公司的责任感,至少一点,如果我不工作根本就没有钱来维持老爸庞大的住院和治疗费用。这天,我坐在病床前,正跟老爸深刻剖析如果他不化疗就活不下去,如果他活不下去,老妈迟早一定会改嫁,如果改嫁我跟老哥就变成拖油瓶了的逻辑因果关系,谁知道老头子精神萎靡地闭着眼听了半天,最后咬牙切齿地抛出一句:“那我这两天就把我小金库里的钱先分给你们兄妹俩,免得你妈以后拿去贴小白脸!”
  
  “哐!”没法坐稳,我一家伙撞床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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