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第248/279页


  ……
  云浠立在平南山一众禁卫间,怔然听田泽说着,慢慢忆起五年前,田泗初来京兆府,执意要做衙差。
  衙门里一群武卫看他生得白肤秀口,成日欺负他,云浠看他可怜,有一回便劝他道:“你会识字,在衙门里做个抄书先生多好,工钱多,还不用受气。”
  田泗抬袖粘在脸上的污渍,笑着与她道:“家中、家中有个弟弟,考科举,当衙差,工钱更、更多,衙门管饭。”
  云浠疑惑,这样算下来,衙差工钱真的多些么?
  算了,她又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过日子的,便不想了。
  田泗问:“云捕快,我、我以后能跟着你吗?”
  “我功夫不行,但我、我可以学,等学好了,以后、我都跟在你身边,保护你。”
  白叔白婶的疾症相继复发,侯府乱得不可开交,府门外,一个清清落落的书生来借笔墨。临走时,见白苓捏着一张药方愁眉不展,便道:“左右药方子是现成的,便由在下帮忙抓药吧。”
  田泽将一整个月份的药材交到云浠手上时,没有收云浠的银子,他道:“不必了,若非云捕快肯收留,家兄只怕无法在京兆府谋职,忠勇侯府待我们有恩,这些药材便算在下答谢侯府的。”
  “云捕快不必客气,在下没花银子,只不过答应帮药铺掌柜抄一月药方子罢了。”
  “阿汀你、你不必客气,我、我——就是帮忙跑跑腿。”
  “云校尉不必多礼,左右在下已不是第一回 照顾白叔,上回自少将军房里借来的书,在下还未归还呢。”
  “阿汀,我、我不想当衙差了,你去西山营,做、做了校尉,我、我想,跟着你。”
  “左右望安在金陵温书,没什么可劳家兄照顾的,科举之试十年寒窗,中或不中,并不在这一时,反是云将军这回出征岭南,想必诸多险阻,沙场危机四伏,让家兄跟在将军身边,好歹多一个可信之人。”
  ……
  云浠这才明白,难怪当年在最艰难之时,却得了田氏两兄弟一路扶持。
  难怪这些年田泗事事以她为先,岭南一战艰难,几回遇险都得他以命相护。
  难怪云洛盗走布防图的案子一捅到昭元帝跟前,田泽宁肯自己受罚,受下二十大板,也要为云洛顶罪。
  原来都是父亲当年在塞北种下的因,最后换来的善果。
  云舒广是受故太子之命去塞北寻田泽的,故太子最后与云舒广说:“侯爷,本宫与你说句实话,本宫这身子,已是不能好了。”
  “老四愚蠢,老三虽聪颖,但他这些年受父皇冷落,只怕心有怨怼,且他行事偏激,立心不稳,容易走岔了路,老六……又太小。”
  “其实这个老五,本宫曾在明隐寺见过一回,那时他跟照顾他的老太监学了点皮毛医术,正带着身旁的小太监,给从树上跌下的小鸟治伤,不过当时他还小,大概不记得这事了。本宫觉得他仁德,也希望他仁德,盼着他仁德,你去塞北,找到他,为这江山,寻一位真正的仁善的,包容的君王。”
  后来云舒广到了塞北,在战事焦灼前,便对田泽说了这么一段话:“我们这些带兵打仗的,守护国,守护民,却不守护谁的权柄。但太子殿下仁德,我记在心里,有回忠勇军缺粮,若非他殚精竭虑筹措,只怕草原要遭大劫。他生而仁,生而善,他看重的人,必然也是德行昭昭的,我虽不守护谁的权柄,倘若能为天下寻一名英主,也算是为我守着的国,守着的民做了一桩好事了。”
  田泽述完当年事,跪在山道上,朝昭元帝再次拜下:“父皇可知陵王今日为何起兵?”
  “因他知道,父皇有意传位给儿臣,而儿臣登基后,必然会因当年塞北之恨诛杀他,所以他走投无路,不得不举旗谋反。”
  “父皇不是常问儿臣,这些年既在金陵,为何不肯回宫,不肯与父皇父子相认吗?”
  “因为儿臣知道,一旦回到皇子身份,行事反而会束手束脚,来不及找到陵王通敌的证据,可能就会因暴露身份而被他灭口。”
  “因为儿臣知道,哪怕做回皇子,父皇愿包庇陵王,还是会包庇,所以即便在回到宫中以后,父皇仍不给儿臣机会为当年忠勇侯之冤陈情。”
  “因为儿臣,不想做太子,不想做皇帝。”
  “但是现在,儿臣改主意了。”
  “侯爷曾说愿为天下寻一位英主,如果儿臣能够成为这样的英主,儿臣愿以一生为之努力。”
  “因儿臣的命,是侯爷与塞北三万将士的英魂换来的。”
  “父皇让儿臣平四海,立升平。儿臣却要问,如何平四海,如何立升平?”
  他跪直身:“当年塞北一役的证人儿臣找来了,就在这里,就是儿臣与阿泗。”
  “今日平南山勤王的证人儿臣也找来了,便是这平南山中的每一个人,每一个耳清目明,心怀公道之人。”
  “父皇让儿臣做储君,承大统。”
  “然为君不仁,何以为君?”
  “儿臣恳请父皇,还忠勇云氏一门公道,将陵王之罪告昭天下,以慰将士忠魂。”
  天际白云浮沉,山间清风缭绕,黄土之下,埋葬着的是千百年来数不尽的英烈之魂。
  云在天,田在地,苍茫的风徘徊其间。
  在田泽俯下身的一刻之后,琮亲王、老太君,程昶、程烨、裴阑、卫玠,以及许许多多的宗室与朝臣,那些听明白因果,心中还有公道,亦认为公道高于天地,高于无上权尊的人通通朝昭元帝拜下:“请陛下还忠勇云氏一门公道,将陵王之罪告昭天下,以慰将士忠魂——”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有些评论反响不好,我还自认为凡心入魔这一卷是我全文写得最好的一卷,然后兵变到陈情昭雪这一个大情节,是我全文处理得最好的情节,包括剧情上的大小波折,人物情绪转变,心理上的状态,以及故事伏笔处理,该揭露的揭露,该展示的展示,每一部分的笔墨都比较到位,我写得也很认真。因为兵变与权力变更很难写,人物多,不少情节涉及从第一章 就埋下的伏笔,几乎每章都是做好大纲草稿才敢动笔的,确实更新频率有点慢,但是希望大家谅解,真的是一点也没有水文,可能我的脑回路和一部分读者并不在同一个次元?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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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六章
  昭元帝看着这跪了一地的人, 除了宣稚的殿前司以及那几名他养在宗室里的走狗,其余的无一不向他拜下了。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逼宫吗?
  昭元帝一时间怒不可遏。
  他环目四顾, 他尚有殿前司大军二十万, 饶是将忠勇军与勤王大军合在一起,也难以与他抗衡, 他不信这些人敢反。
  昭元帝沉声道:“宣稚。”
  “末将在。”
  “把他——”昭元帝抬起手,朝跪地请命的为首一人指去,正欲吩咐殿前司将他拿下, 可话还没说出口,便梗在了喉头。
  那为首之人生得一副清朗的书生模样,不正是他的旭儿吗?
  昭元帝忽然想起他今日吩咐辅国将军起兵的目的,不正是为了他这个第五子吗?
  他想为他荡平杀机,翦除祸患, 他想为他铺平登极之路。
  然而此时此刻, 他的第五子却领着这一众宗室与将军反他?
  昭元帝忽然觉得悲从中来, 大概是为父之心不被体谅,为帝之命又垂垂老矣。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程昶杀柴屏、诛陵王, 步步为营地做下这么多事,未必就有夺位之心, 他只是恨那些害他的人罢了。
  可是, 眼下放过忠勇军便等同于放过他,改日他娶了忠勇云氏女为妻,岂不等同于分去大绥半壁江山?
  便是程昶无心争位, 程旭愿作仁君,他们下头的那些人呢?难道不会自危吗?朝臣们心怀鬼胎,各方势力搅在一起,纷乱不已,最终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纵有赤子之心又如何?等到那时,他们便会与他一样,旭儿的一腔仁,明婴的一腔善,最终会在漫漫长日中,在逐渐滋生的猜忌中被磨平。
  皇权之争自古如此,难道他们还能走出第三条路来?
  只是,昭元帝看着这一地请命的人,颓然地想,这一切都不为他所左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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