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第30/279页


  身后,先时还热闹的裴府,眼下灯火依旧通明,确安静得出奇。
  悬在半空的明月不见了,天末卷起云团子,暗沉沉的,像是要倾压下来。
  梅雨时节,只怕又是一场雨将至。
  花苑中厅,老太君已怒得要喘不上气来,她不让裴阑裴铭扶自己,只由琮亲王掺着。
  片刻,她稍稍缓过神,拄杖来到裴阑面前,再一次道:“跪下!”
  裴铭又要拦:“母亲――”
  然而不等他把话说完,老太君一挥杖便将他打开:“你教出的好儿子,再敢拦,我让你一起跪!”
  她沉下声,问裴阑:“怎么回事?那封信……究竟怎么回事?”
  “回祖母的话,那封信不过是……”
  “照实说!”老太君神思清明,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当口,裴阑只怕会寻个借口,真假掺半地揭过去。
  她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她环顾一周,想起云浠是自水榭回来后,神色才有异的,而与云浠一同回来的,除了裴阑,还有一个人。
  老太君的目光落到左手旁,淡漠而立的程昶身上,对裴阑道:“你不说,那老身便请三公子把这事细说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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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章
  程昶不是一个嘴碎的人, 且他知道,今日这事由他来说, 或有裴府的人来说, 意义是不一样的。
  琮亲王身负奸王之名,一向不涉纷争, 裴府的水太深,倘王府因今日的事趟了进去,日后再想抽|身, 怕就难了。
  还不如让冯管家来开这个口。
  左右今夜堂堂小王爷在裴府遇袭,此事可大可小,捏着这么一个把柄在手中,不怕冯管家不说实话。
  程昶道:“云浠小姐讨要的那封信,是云将军写给朝廷, 揭发招远叛变的急函。”
  “早前云浠小姐曾去枢密院向裴将军打听过急函的下落, 裴将军言辞含糊, 只称是尚未找着。但是今日我与云浠小姐路过西院净室,无意间听说裴将军早已将急函取了回来,大约还有焚毁之意。至于此事的细枝末节, 老太君可以问问你们府上的冯管家,他当时也在场。”
  程昶起了这么一个头, 将后头难以启齿的部分全抛给了冯管家。
  顶着老太君灼人的目光, 冯管家不得不硬着头皮开了口。
  说云浠如何想取那信,裴阑如何不肯给,又说裴阑如何利用这信, 迫得云浠退了亲。
  老太君越听脸色越白,到末了,顾不得裴铭与几房夫人的拦阻,挥杖就往裴阑腰股间打去,怒斥:“你这个逆子!”
  她到底是女将出生,饶是年至古稀,力道也极重,这几杖她实实在在下了狠手,落到裴阑身上,疼得他浑身一震,咬紧牙关才稳住身形。
  琮亲王劝道:“老太君息怒,照本王说,此事裴将军虽有错,但也算不上什么大是大非。再者说,那急函的消息,他既没瞒着大理寺,也没瞒着今上,找也是他找回来的,不过耽搁了些日子罢了,实在不值得您为此气坏了身子。”
  他不想掺和裴府的家事,这事管到这个份上,就够了,和了一阵稀泥,见老太君稍缓过心神,便领着王妃与程昶一同告辞。
  琮亲王的言外之意,老太君听明白了。
  此事裴阑做得很周全,急函的消息,他不光跟大理寺,连今上那里也交代过,虽然私下扣了急函一些日子,但谁能证明?到时候一旦有人追问,推说一句急函在送来金陵的路上耽搁了,他什么错处都没有。
  可是……一桩事的是与非,岂能单以结果论之?
  琮亲王走后,裴铭又要去扶老太君,却被她一声怒斥喝退。
  “你去,与你养的逆子一并给我跪着。”
  “母亲?”裴铭不解。
  “方才有外人在,你是当朝尚书,我给你留面子。我现在问你,这整桩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太君怒不可遏:“洛儿的案子关乎招远叛变,其间牵连复杂,阑儿久不在金陵,仅凭他一人,便只是扣下一份证据,未必会做得如此滴水不漏。此事必然是经你默许,是你在里头掺了一脚,教他这么做的!”
  “你们难道是看侯府败落,也要落井下石吗?”
  “你们――你们父子二人,怎能如此丧尽天良?!”
  老太君说着,一时怒火攻心,跌坐在身后的木椅上。
  裴铭见母亲如此,心中忧急,不由膝行几步,解释道:“母亲,此事并非您想得这么简单。”
  “您且想想,当年太子殿下是如何过世的?您再想想,云洛本事不亚其父,天生将才,他去塞北前,今上为何不让他承袭爵位,为何不让他来做这个统帅?仅仅因为老忠勇侯在前一役中贪功冒进吗?”
  “不,今上是因为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仁德,一直为今上所看重。当年塔格草原蛮敌入侵,正是太子殿下保举老忠勇侯出征的。岂知那一仗虽胜了,却是惨胜,连老忠勇侯也因御敌而死。”
  “太子殿下原本身体就不好,老忠勇侯一死,他把过错归咎于己身,更是一病不起。”
  “后来朝堂上有人参老忠勇侯贪功冒进,今上为什么会信?他不是信,他只是想告诉太子殿下,塞北的仗没打好,不是太子的错,而是那些将军没本事。他只是想让太子殿下宽心,让他快些好起来。”
  “在今上心中,良将难得,可是一个未来的仁君,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所以随后今上才任命招远出征,把云洛调为副将,以示惩处。”
  “可惜,就是这个决定,把太子殿下送上了绝路。招远叛变的消息传回金陵,不过一月,太子殿下便呕血病逝。”
  “招远一案,为什么会成为今上的心中刺?不是因为招远投敌有多么可恶,而是因为太子殿下因此身陨啊!”
  裴铭说到这里,沉了一口气:“母亲,您且想想,今上这一生勤政务实,建立多少丰功伟绩,实实在在是个明君。可临到暮年,却犯了这么一桩……”
  他环目四周,见都是可信之人,续道,“犯了这么一桩糊涂官司――不委任云洛为将,反让招远领兵,累及塔格草原一役大败,数千百姓、上万将士赔进性命,累及太子身陨。”
  “这是今上一辈子的痛,您叫他如何面对?”
  “有时候,一桩事做错了,既然没有挽回的余地,那便容它错下去好了。谁都不去提,彼此才能相安无事。”
  “正如云洛这桩案子,只当他是跟着叛了变,又或是延误了军情,随意处罚责个就罢。只要顺了今上意,一笔带过去就行了。”
  “若您执意要让阑儿把云洛的急函呈去大理寺,呈去今上跟前,岂不等同于明明白白地告诉今上,‘您当年做错了,是您爱子心切,乃至挑错了将帅,您若是让云将军领兵,塔格草原上的将士与百姓们便不会平白牺牲,太子殿下也不至于因此而亡。’岂不等同于当着今上的面,去揭他的伤疤吗?”
  “还不如将这一份急函扣下来,只称是没找着,又或是耽搁了,一了百了。”
  老太君一语不发地听裴铭说完,问:“所以,你是因此才怂恿阑儿扣下洛儿的急函?所以,这也是你不愿让阑儿娶阿汀的原因?”
  “阿汀是忠勇侯府的孤女,一旦阑儿娶了她,日后便与忠勇侯府脱不开干系了。”
  “你怕今上一见到阑儿,就想起洛儿,想起招远,想起薨逝的太子?”
  “是。”裴铭点头,“母亲明白儿子。”
  “你糊涂啊!”老太君倏然起身,拄杖大骂,“圣心难测,你怎能凭着今上一时的态度,就妄图揣测他的心思?”
  “若一切真如你所说,今上早就对忠勇侯府生了嫌隙,三年多前,阑儿出征前夕,满朝均是质疑云洛叛变之声,今上怎会单凭琮亲王一句话,一力将洛儿的案子压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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