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糊》第48/102页


  何之轩轻轻吻着她。
  她回应着他的吻,可还是说:“但我们的麻烦也真多。何之轩,你妈妈对我有意见,今天一顿吃下来她都没一个笑脸。洗碗的时候,她说我洗碗的手势不对,洗不干净还浪费水。洗衣服的时候,她又说我衣服绞得不够干,明天干不了。”
  何之轩堵住她的嘴,深深吻下,不让她再发牢骚。
  临睡觉前,何之轩说:“你说的对,我们的麻烦很多,你爸爸我妈妈,我们要一步一步来,早晚让他们舒心,我们也放心。”
  方竹紧紧抱住他,不住问:“我们真的做的对吗?你后悔吗?你才工作不久,负担对你来说是不是过重了?你妈说往年你寄万把块回家,今年你才寄了几千块。”
  何之轩翻一个身,头一回用命令的口吻跟她说话:“方竹,睡觉。”
  也许他烦了,但他毕竟没说出来。方竹赌气翻个身,背对着他睡。
  可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的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莫家妈妈的话,她说“受的磨难挺不过去”。她原先并不知道什么叫磨难,后来想,住漏雨的亭子间是磨难,吃方便面是磨难,自己做家务也能算磨难,计算着工资付水电煤还是磨难。
  熬过这些磨难,她的路可以自己走出来。但如今一听何母的话,想起父亲的态度,又发觉有太多的磨难。
  她这一夜彻底失眠,一整夜都在计算到底每年得给何父何母寄多少钱才不算少。

  原来是爱的代价

  方竹一觉睡醒,她坐在写字台前对着镜子梳好头发,一丝一缕都理干净了,才拨电话给莫北。
  莫北很意外,不过挺高兴的,把她爸爸住的医院和病房号给了她。
  她问:“到底什么病?”
  “你自己个儿干嘛不去问问?”
  她咬牙,说:“莫北,你好――”
  莫北心情不错,说:“我是挺好。”可是又说,“有些话我说了算僭越,不过‘小猪’,你爸未必如你想的那样。当年我家老爷子落马,他为朋友两肋插刀,整整奔波了大半年,我家的沉冤得雪那是靠他。就这点,我这辈子都服他。”
  方竹叹气:“他对外人都挺好,就是对自家人不大好。这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事情。”
  她又哪里不知道?父亲的口碑好,他对朋友对部下都好,连勤务兵小张都当他自己父亲般的待。前些年小张的哥哥得了肝癌,父亲为这样不相干的人治病都出力不少,让小张感激涕零。
  小张劝她最常说的话就是:“方竹,你多幸福啊!有这样一个爸。”
  可是这样一个爸,当年面对她愤怒的质问,他只是淡淡地说:“方竹,你要清楚。我坐在此地听你不分尊卑的质问已十足给了你面子。你父耐心有限,自信当初在你胡作非为之前没有绑你回家关禁闭已算仁至义尽。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无所事事,请你收起你所有的意见,你时至今时今日的失败,足以证明你的选择是愚蠢的。你踏出这个家门悉听尊便,我不会再打你,也不会骂你。你是大人了,自己的生活自负盈亏,没有人有义务承担你的得失。”
  当时,她流着眼泪,声音颤抖地问:“爸爸,您就是这样高高在上,把别人的尊严踩在地上狠狠碾碎。您冷冷地看着我的失败,在心里一定鄙视过我千百次。”她退出了自家的大门,说,“对,您说的对,我的生活要我自己来自负盈亏,我没有理由再来找您。好的,爸爸,今天我回来就是一个错误,我承担我的错误。”
  她这样一转身,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开始是纯粹赌气,及至后来,她想,回家能干什么呢?父亲的生活自有小张和周阿姨料理。自己回转去只会想起过往平添不快罢了,更何况在那个家没有了妈妈,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和父亲交流了。
  莫北是在她一个人独居的半年后找上了她,时常会约她吃吃饭,聊聊天,管的宽些的事就是为她在他们报社里打了招呼,还有在适当的时候干些扛煤气罐的男人活。
  邻居们瞧见了,开始以为是她男朋友,可莫北笑眯眯对人家说:“我这妹妹脾气犟,大家多包涵。”
  她觉得莫北动机不纯是在一年前,她同莫北私交虽然甚好,但这样的照顾无异于待女朋友或亲妹妹了。只是她一直没有说穿。
  方竹在弄堂口吃了早饭,才招了出租车去医院,一路上又在想是不是要买些什么?但此时甚早,她找不出应当买的东西。
  这让她无端端又悲哀,不论是同何之轩,还是同父亲,她都一种无所适从的彷徨。当初斩钉截铁做出各种决定的是自己,可如今在茫茫人海里找不到北的也是自己。
  出租车里在放一首歌,很老,叫做《爱的代价》。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啊,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
  她不知道她年少时的梦年少时的花算不算已经凋谢了。
  前几天和杨筱光电话聊天,杨筱光直截了当说:“你和我们领导复合的机会有多大?”
  这可怎么说?
  那一夜何之轩握住她的手,她轻轻抽离,他望着的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好像能知道她的所想所思。他说:“方竹,你真的一点都没变。”
  她笑得苦涩,非要装作是坚强。她说出口的是:“何之轩,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都应该有个新开始,不是吗?”
  后来何之轩坐了坐就离开了。
  分开的这些日夜,她思念他,但是从没有妄想他会折返,再度同她牵手。牵手连着心,她怕她补不回当初破碎的东西,再面临一次失败。
  破镜重圆是一个很美好的成语,但她想,镜子上的裂痕永在,婚姻里的双方,怎么才能在裂痕里天长地久?再后来,何之轩并没有再找过她。他对她的爱是否依旧如当初?她也在猜的,几番的相遇,淡淡的情愫仍旧萦绕在他们之间。
  只是太淡了,遮不住永恒的裂痕。当何之轩回想以往,想起当年的情景当年说的话,也许感想依然。
  他们结婚以后最惨烈的一次冷战,何之轩有整整两个星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这两个星期的空虚令她彻底崩溃,待何之轩回来之后,她用极力平静的语调说:“何之轩,我想过了,我们再这样过下去没意思,要变成怨偶的。我们离婚吧!”
  这句话她在心头滚过好多遍,她想与其让他提出来,不如她先提出来。这些年的很多个夜晚,她一闭眼就能看见当初何之轩死灰的一张脸,他的声音淡漠而干涩,不复以往的磁性。他说:“方竹,不是你所想的就是当然的。你武断又冲动,我竟然陪着你一起冲动,你说的没错,我们都失败了,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败的这么彻底。再这样下去,我们会互相抱怨,及至互相伤害,确实没意思。”
  他当年也是负气了的。
  方竹对杨筱光说:“阿光,你们都想错了,其实当年错的那个是我,不是他。”就这样一句,若干年后是她的低头,可在他面前,她不好低头。
  一昂头走了过去,就不能回头了。
  就像歌里唱的――
  “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
  也曾伤心流泪,也曾黯然心碎,这是爱的代价。”
  这就如父亲所说过的,一切需要自负盈亏,不好埋怨他人的。方竹想,她还是能正视自己的。但路怎样走,这是一道论述题,她不能去多想。
  一路到了医院,方竹不必费什么力气就打听到父亲的病房,值班的护士还多事叮嘱:“要送礼的话直接给他们家保姆就行了,病人要静修,没有什么空来管别的闲事。”又瞧方竹手里并没有什么礼物,只是觉得奇怪。
  方竹无奈笑笑,去了病房。
  父亲病房所在的这层楼安静整洁,一条走廊通到底,并排没几间病房,里头都是复式的,她知道。她看好门牌,那门正巧半掩,方竹想要敲门,里头有人说话,声音也是小小的,怕惊醒床上的病人似的。
  “得这病可不能吃火腿,容易上火,你别乱来。”
  另一个人的声音似乎是周阿姨的,她压低声音说:“我晓得,这师长啊,闻不到这个味儿睡不实,只是搁这儿给他闻闻。医生您放心。”
  “这是什么习惯?可真稀奇。”
  周阿姨轻轻叹气:“以前师长太太最拿手就是做这个,我是做来做去做不到那个水准,也就这香气都还像一些。师长好这口,闻一闻也是安慰。”
  方竹抓紧门边,深深吸口气,又呼了口气。她咬一咬唇,轻悄悄退了出来。
  外头的日头升的高了,阳光斜斜洒到眼睛里,一下就刺激得流下泪。她慌忙用餐巾纸擦了个干净,往医院旁的小店处转上一转,只有卖鲜花的开了门。百合清艳,在阳光下姿态嫣然。她买了好大一束,抱在怀里又回到楼里。
  这一次她才走到病房门前,周阿姨刚巧送医生出门,看见是她,又惊又喜。
  方竹低声问:“爸爸睡着了?”
  周阿姨喜不自胜地点点头。
  方竹说:“不要叫醒他。”
  她把花递给了周阿姨,周阿姨顺手紧紧拉住了她:“小竹,你不陪陪你爸爸?”
  方竹只是站在门口不肯进来,她说:“我还要上班。”
  “下了班再来?”
  “会加班,晚了会妨碍他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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