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糊》第5/102页


  人只有摔一跤,才会有心惊肉跳的自觉。
  她不但心惊肉跳,而且还冷。一看,原来窗户没关紧。吸吸鼻子,有点淤塞的征兆。但时间不等人,她得起床刷牙洗脸准备上班。
  天大地大,比不上单位一只考勤钟。
  但是大清早来了不速之客,正是昨晚她要兴师问罪的人。
  她口里咬着牙刷杵在门口看着来的人,那人西服是穿的极挺括,迎着东边的窗,倒是神气,只是戴着的眼镜微微反一点光。
  方竹讲:“Safilo上月在意大利Pescara做Guglielmo Tabacchi眼镜展才摆出来的威尼斯货色?”
  来人扶了一扶眼镜,稀奇道:“我倒是没有想到你们报社还有海外公差?日子很好过的嘛!”
  方竹摇摇手指头,口齿含糊:“莫北先生,我一个月工资都买不起你鼻子上的古式铆钉。”
  莫北笑起来:“一大早来领教大小姐的起床气了。”
  他顶熟门熟路,往方竹这间九平米狭小亭子间里一站,眼睛一扫,就钉牢书桌旁的按摩椅,一屁股毫不客气坐下去。
  方竹跑卫生间先把牙刷好,漱了好几口水,擦干净面跑出来,头一句清清楚楚的话就是:“你让我很没面子的晓得哇?”
  那个神态有点凶狠,方竹严肃起来,也是带了杀气的。
  但莫北从来不是会发火的人,习惯用上扬的语调说话:“怎么会?我是正正经经去相亲,照你说的,对方是个正经的小姑娘,所以我的态度一直摆得很端正。”
  方竹斜睨他一眼。
  谁说只有大龄未婚女青年才有婚恋压力?眼前这一位优质王老五同样有,而且内外压力还不小。
  方竹这回拉这样一条红线,其实也同样受了莫北母亲的托。
  莫家妈妈顶烦的不是儿子不能找到女朋友,而是看到那起不三不四性格浪荡的女青年追着儿子屁股后头跑就搓气。
  她也不是没有逼着儿子相亲过,可是儿子始终对知根知底的官家富家千金们产生不了距离美,拒绝的人多了,老战友和老朋友们不免就会说:“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性格,什么都不耐烦我们管头管脚管尾巴。”
  当然这是好话,也有不大好的:“现在的年轻人胆子越来越大,不兴男女轧朋友,男男女女都能搞一场风花雪月。”
  莫家妈妈辗转听了来,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遇见方竹连连诉苦,到最后还摊底牌:“我和他爸爸都是开明的人,不讲究门第。”
  这样就把话给说得穿了,方竹自然是明白的,而且还带点恻然。如果当年她的父母有莫家父母这样的胸怀――这样的事情是不好多想下去的。
  方竹找到莫北,问他的意思。
  莫北当时不置可否,就说:“你倒是关心起哥哥的终身大事了。”
  方竹斟酌了片刻,探底:“田西姐姐回来过。”
  莫北擦了擦眼镜:“见了,他们夫妻都快有孩子了,打算生在加拿大,好拿绿卡。”
  方竹下重药再试探:“念大学时候我还帮你们传礼物。”
  莫北弹她的额头:“多少年的芝麻绿豆事你还记得?”
  这样说就表示一切都俱往矣了,莫北最后是答应了她的相亲安排。
  方竹其实把莫北的情况和杨妈沟通过,没想到杨妈说:“这年纪的男人没谈过恋爱,那才不正常。”
  她抚额,现在的老人家想得真透彻,倒是年轻人放不开。斟酌了几天,她正式来当这个媒婆。但一上来莫北就放了杨筱光的鸽子,对于这点,她想她是有权利生气的。
  于是她板着脸道:“我说真的,莫北哥哥呀!如果你不用心,就不用费这个步骤了。我也不想多事地推自己的好朋友进火坑。”
  莫北叠起双腿,“你还不信我?我做不到的事情绝对不答应,如果答应了,一定会做到,绝不让你难堪的。”
  方竹叹一口气:“你是很好很好的,我是希望你们都能有个好结果的。”
  莫北站起来:“小猪,你有操不完的心。”
  “你这样一叫,虽然不雅,但是我感觉瞬间年轻了。”方竹也笑起来。
  莫北乘热打铁:“哼,你是小,都说父母在不远行,你倒是有没有做到?”
  方竹说:“阿拉去吃早饭。”
  莫北却又再提:“不要忘记师长下个月过生日了。”
  方竹只是领头就出了门。
  他们到弄堂口的“新亚大包”点了豆浆和粢饭包油条,莫北吃不惯,他是喝咖啡的人种。
  但方竹吃得欢。她想她这点绝对比莫北强一筹。喝完了豆浆,她从钱包里拿出钱给莫北。
  莫北说:“买礼物得自己去买才诚心。”
  方竹说:“我没空。”
  莫北望住她。
  “我真没空。”
  “好,不勉强。”莫北把钱收下。
  方竹说:“他也就好那口,我家那块‘百达翡丽’纯属摆着做摆设,他老人家用的‘闪电牌’都老了,斯大林像磨个精光。前两天在‘亨德利’看到‘闪电牌’有新款出来――”她说一半就住口了,因为莫北在微笑。
  “大白天的笑什么?”
  莫北把大碗的豆浆一推:“你也应该清爽的,今天老清老早我来走一趟,不光是说明昨天的事情。”
  方竹摇头:“莫北呀,你是律师,不要老把什么话都说得这么透好不好?”
  莫北说:“咱们这栋楼向来唯你爸爸马首是瞻,更别提我从小就有‘恐高症’。”
  “你就是太白金星转世。”
  “太白金星”可不管,再三两下一撺掇,拉着方竹就先去了南京路的钟表行。
  方竹看中的是无盖彩绘列宁像的怀表,看时间方便。遂叫了售货员放进了黑丝绒盒子里,又要了礼盒包装纸包了一层,扎好礼花,递给莫北。
  莫北望着她:“你又何必?”
  方竹说:“莫北,你应该明白的,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
  莫北说:“我不是你。”但是接过了礼物,“我可不如你。”
  方竹正色:“不是的,你没有做错过事情,我做错过事情。我爸爸曾经说过,每个人都要为他所做的事情负责,那么我做的事情,我就必须要负责。”
  莫北笑:“没有这么严重。”
  方竹摇摇头,又摇摇头。

  多少往事都随风

  方竹同莫北告别,她想,莫北是真的脾气不错,温文和煦,从不令任何人难堪,包括他曾经拒绝过的那些相亲对象。
  至于他同杨筱光是否有缘分,方竹就无法判断了。但其实他见过杨筱光,也许如今的他们彼此并不记得。
  高三高考结束那阵子,方竹在家举办的同学聚会在一场沉闷的方家例行答家长问里结束了。出门时,杨筱光抹一抹汗,表情终于放松,眉开眼笑地张开双臂,站在高高的杨树下,学体操运动员猛跳好几下。
  “我现在觉得浑身充满了生气。”
  林暖暖嗔她:“嘴巴像水龙头。”
  方竹根本不以为意,走出自家大门,她自己都松了一口气。
  她把好友们送出军区,走到大门口,杨筱光好动活泼,竟然朝岗哨敬礼,把人小伙子给臊红了面。

当前:第5/102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