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食》第2/69页


  宝儿算是幸运的,她的铺盖在最里面,旁人吵嚷起来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怕那鞭子落在自己身上,她用最快的速度掀开被子,然后真真切切的打了个寒颤,不敢耽搁,她连忙把脱在一边的衣服一件件穿上。
  袖袋里依然沉沉的,宝儿安心不少,穿了鞋子就赶紧起身,和家里不一样,宫里是没有朝食的,只有中午一顿,傍晚一顿,她昨天一个下午都在马车上,这会儿饿得头发晕,只好干咽了一口口水,跟着管事婆子来到院子。
  也许是见她乖巧,管事婆子并没有警告什么,只是用鞭头指了指推车上的一堆衣服,道:“你刚来,活计少,今天一天把这些都洗完就行,打水在东边数第二个院子,晾晒在前院,不用我教你怎么洗衣服吧?”
  宝儿有些心虚的点点头,她来宫里也有两个月了,衣服脏了都是和别人一起送到浣衣处,然后第二天就能干干净净的领回来,还真是……没洗过。
  管事婆子有些疑心的看了看宝儿,喝道:“把手伸出来!”
  宝儿有点害怕,缩了缩脑袋,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手背并起来给管事婆子看。
  “啪”
  一鞭子狠狠的甩在她的手背上,白嫩的手背顿时肿起一条红红的鞭痕。宝儿疼得面皮一紧,手条件反射就缩了回去,管事婆子阴阳怪气的说道:“哟,还来了个娇小姐,这双手真漂亮啊,可惜怎么就没能按到贵主子身上去呢?”
  宝儿手嫩,平时碰破了皮都要养好几天,这才一会儿,手背上的鞭痕已经肿出了青黑色,衬着白皙细嫩的皮肤,实在有几分狰狞的感觉。她从小娇惯到大,来宫里这几个月受的委屈比前十几年都多,只是想到二姑,她还是忍住了,缩着脑袋抿着嘴。
  管事婆子又说了几句,见她不吭气,也觉得没意思起来,用鞭头敲了敲推车,警告道:“今天一天之内,把这些衣服洗完,要是有一件不干净,丢了我们浣衣局的名声,我抽死你!”
  说完,管事婆子又朝着昨天和宝儿一起的素净主子和木脸宫女走去,宝儿松了一口气,看着推车,又有点犯愁起来,这一个推车上的显然都是太监宫女的衣服,分门别类的装在布袋子里,每个布袋子上都有姓名,她数了数,在这里的起码有百十来个布袋子。
  分给她的盆是新的,一个挺大的乌木盆,宝儿盘算着起码要打三次水才能把盆装满,看别人都已经洗上了,连忙跑去管事婆子说的东边第二个院子里去打水。
  冬天的水冷得刺骨,泡着红肿的鞭伤反而好受了些,然而皂角下水,伤口处顿时就刺痛起来,宝儿洗着洗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来宫里之前,她娘说要买个丫头替她进宫,左右是那些饭都吃不饱的穷苦人家巴不得的事,当时她爹说,要是出了什么事追查下来,这是满门抄斩的重罪。可来了宫里她才知道,只要是有点钱的人家都是买丫头送进的宫,上面也根本就不管,那些主子只要有人使唤就够了,二姑跟她根本就是白来的。
  想到二姑,她又有点想哭了,宫里的主子一句话让人生,一句话让人死,二姑都要被放归的年纪了,还天天为她操心,这回又来了这里,还不知道二姑要为她急成什么样。
  成平二十六年的冬天比往常要冷上许多,大雪封堵了皇城,浣衣局清闲了几日,随即就被堆积如山的衣物覆盖。
  承乾殿的火盆烧得殿内暖意融融,瞧见主子爷隐隐有要咳的意思,李湛英连忙让人取了香炉来,细碎的果木炭打底,一勺远山香下去,淡淡的青烟从香炉镂空的花纹处散出来,清冷又提神的香味立刻将火盆的烟火气驱散开来。
  应天帝习以为常的接过李湛英捧来的茶,抿一口,茶水的温度丝毫不差,他眉间的刻痕稍稍平复了一些,把手里的奏折扔到一边,语气淡淡的说道:“又是参太子的。”
  李湛英小心翼翼的说道:“诸位大人也是爱之深,责之切,皇上也说了,殿下办事的能力不差,就是惫懒了些。”
  “他哪里是惫懒,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是一副孩子脾性……”应天帝说着,眼里却升起丝丝缕缕的慈爱之意来,他自己没有发觉,李湛英却察觉到了,眼里精光收敛,嘴上慢慢的换了话头。
  今日的奏折略多了些,应天帝也没了召妃嫔侍寝的心思,李湛英伺候应天帝更衣洗漱,留了小太监在隔间伺候,换了身衣服,出了承乾殿。
  “干爹,刚才王姑姑来过了,听说主子爷在里面,就没叫您,让我给您留个话,让您听见就去找她。”殿外伺候的小太监连忙凑上来,满脸都是讨好的笑意。
  李湛英随手赏了他一颗珠子,走出没两步,又折回来,颇为认真的说道:“我这身衣服怎么样?”
  小太监连忙给他看了看,李湛英五官普通,然而脱了御前伺候的蟒袍,乌锦金边的衣裳穿着,大毛的披风盖着,白底镶玉的官靴踏着,实在贵气。走出宫去,说是谁家的官老爷也是有人信的。
  李湛英还是有几分犹豫,有点后悔自己刚刚没照个镜子再出来,理了理衣襟,又顺了顺下摆,这才带着几个伺候的小太监离开了。
  承乾殿离东宫近,才走出没多远,就撞上一行东宫的宫女,李湛英抱着暖手站着,看一行宫女朝他行礼,脸上的神色淡淡的。其中有个格外大胆的,旁人都低着头,就她抬起头朝他瞧,乌溜溜的眼睛带着小钩子,白里透红的脸蛋嫩得能掐出水来。
  李湛英嗤笑一声,连一丝眼角余光也未留,大步走远。
  待到走出那群宫女的视线范围,几个伺候的小太监终于忍不住噗嗤噗嗤的笑了起来,李湛英由得他们笑,只是瞧着快到地方了,才道:“都收敛些。”
  尚仪局是皇城里专门掌管礼仪教学的地方,新一批的宫人早就教导完,分派各宫各殿,这里平时没什么人来,见到李湛英进来,当值的宫人连忙站起来,道:“见过李总管,小的这去叫王姑姑!”
  李湛英抬手示意不用,只道:“她在哪里,带我过去。”
  几个伺候的小太监熟门熟路的找地方坐了,李湛英摸出几两银子来,让其余的宫人给他们整治些酒菜,宫人们接了银子,连忙应承下来。
  王容的住处在尚仪局东院,李湛英来过许多次,然而每一次来,他都紧张的不成样子,当值的宫人敲了敲门,就有应答声传来。
  王容只披着一件棉衣从房里出来,头发稍有些乱,想来是刚睡下不久,见了李湛英,有些惊喜的笑道:“我还以为你要明日才来,主子爷睡下了?”
  李湛英嗯了一声,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拢在王容身上,给她系上,“天冷,怎么不穿好衣服再出来?”
  王容抿着嘴笑:“怕你等急了。”
  李湛英把她冰凉的手塞进暖手捂里,回过头,赏了带路的宫人几两银子,“警醒着点,前边要是传唤,立刻叫我。”
  宫人连忙应了。
  王容给李湛英倒了杯茶,又去点上火盆,这才把披风解了,一件件穿起衣服来,一点也不避讳着李湛英。
  “怎么这么急着叫我来?可是出了什么事?”李湛英把茶捧在手里,还没喝上一口,就问道。
  王容有些犹豫,李湛英把茶放下,关心道:“是银子不够使了?我上次就跟你说,银钱的事不必忌讳,你们女人家上上下下都要仔细着,我拿着银子也没处花……”
  王容连忙按住他,“不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李湛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捧着王容的脸颊,柔声道:“只要我能办到的事情,你说,我做。”
  王容就犹豫着把话说了,末了,叹道:“都怪我太偏爱她,这次多半也是她恼了人的缘故,让她离了主子宫里也好,只是浣衣局那种地方,实在是待不得的,所以想求你帮帮忙。”
  李湛英想了想,问道:“可是丽妃宫里新来的那个伺候洗漱的宫女?”
  “嗯,我想着她笨手笨脚的,去端茶倒水的实在难为了她,就让她去做了洗脚的差事……”王容有些发慌,连忙道,“怎么了,她难道还恼了主子爷不成?”
  李湛英眉头锁了起来,倒是不瞒着王容,说道:“不是恼了主子爷,那天主子爷去了丽妃宫里,正好见了丽妃洗脚,当时我就在主子爷身后,看得真切,丽妃的脚都要被那丫头的手衬成木桩子了。主子爷夸了几句,要不是天太晚,丽妃又有几分老人的面子,那丫头就要被收了。”


第3章
  应天帝五十有余,年轻时同皇后恩爱甚笃,只是皇后一直无所出,三十岁上到底还是开了选秀,长子乃是皇后亲妹所生,眉眼肖像皇后,应天帝大喜,封了太子。
  李湛英不算应天帝身边的老人,他是接了他义父的班,义父告老前声声嘱咐他,让他千万不要被宫里的浮华迷了眼,其他妃嫔再得宠,也不能靠,这些年他冷眼瞧着主子爷身边换了这个换那个,还好几口鲜嫩的大姑娘,其实宠一阵也就过了。
  王容也懂这个道理,就是不懂,她也没有把自家年华正好的侄女送到龙床上的道理,见她忧心,李湛英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别急,这事有周转的余地,主子爷记人不记名,把人弄得远远的,也就没事了。”
  “这会不会让你为难了?丽妃娘娘那里,再不好交代了……”王容眉头仍然蹙着,她之前以为侄女只是笨手笨脚恼了丽妃,李湛英有几分面子,把人从浣衣局捞出来不算什么,可既然是差点引起了主子爷注意,才让丽妃妒恨,丽妃定然是会关注几分的。
  李湛英闻言笑道:“莫怕,这事我有法子,明天是大朝会,先对付过去,后天早晨我让小章子跟你去一趟浣衣局,先把你侄女接出来。”
  王容仍有几分半信半疑,忽然就听李湛英道:“对了,你那侄女若想清闲,平平安安熬过几年等放归,最好是寻个对食。”
  王容惊道:“这不成,她……”
  “你且安心。”李湛英道:“必不会让她真的被欺负,我有个干儿子,是太子身边得力的人,这事我不能出面,交给他办最好。”
  王容道:“我只是怕她接受不来。”
  李湛英顿了顿,说道:“东宫里人口简单,我那干儿子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又不是让他们住在一起,只是担个名分,也不用担心再惹了主子的眼,让她想想吧,要是实在不成,我去求皇后。”
  王容就带了几分愧疚,望着他,道:“是我难为你了。”
  李湛英轻叹一声,把王容抱进怀里,温柔的替她梳理发丝,“不难为,能为你发愁,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
  几天大雪把东宫通往承乾殿的路堵得死死,天刚放晴,一大批的宫女太监就被赶着来扫雪。
  白底镶玉的官靴踏在被清扫过的地面上,连一丝尘土也没沾,一路扫雪的宫人纷纷见礼,长青对他们微微点头,路过浣衣处时并未停留,倒是身边跟着的小太监一把将一个薄薄的布袋子扔在浣衣处的大桶里,缓声道:“这衣服没洗干净,退。”
  浣衣处的人连忙把布袋子拆开,左看右看,也没看到哪里不干净,小太监就把鸦青色的官服下摆翻过来,指着边缘处半块油渍,道:“这衣服寄出去就是这样,寄回来仍然是这样,你们浣衣局未免也太敷衍,是瞧着我们掌印衣服干净,根本就没动吗?”
  浣衣处的宫人都要哭了,连忙再三保证,其实他也觉得委屈,就这藏在衣服下摆里的这点油渍,也就这赵掌印自己瞧得出来。
  小松子才说了两句话,再回头都要小跑才跟得上自家掌印了,他喘了几口气,才笑嘻嘻的说道:“大人,浣衣局最近真的是越来越敷衍了,我前头送过去六件衣裳,不是这里没洗干净,就是那里还脏,我全给退回去了!”
  长青道:“我说的是重寄,你给退了,浣衣局的规矩是退件一次,浣衣的宫人加罚一年苦役,你倒是会作威作福。”
  “嘿嘿,我这可不是作威作福,谁让他们欺负到我们东宫头上来的?我可问过了,除了东宫,其他宫里送出去的衣物,可没一件不干净的呢。”
  长青并未放在心上,只是道:“下次别再这样了,都是苦命人,何苦互相难为。”
  小松子有些不以为然,不过没说出来,其实他觉得自家掌印就是心太软了,宫里都是人吃人,哪里来的这么多好心。

当前:第2/69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