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传》第2/95页


忘川鼎上开始冒出了缕缕黑烟,缠绕在鼎上,挥散不去,其中似乎还有无数痛苦的呻吟。孟婆却像没有听见般,用手中的葵扇轻轻地扇着,那污浊的黑烟便慢慢地消失不见。

那烟其实是忘川河里千百年来受尽折磨的怨魂的怨气凝成的,这也是忘川河的河水为什么那么污黑的原因。用地府里的冥火来烧,这才能去掉水中的怨气,才能让投胎的鬼魂喝下去。

孟婆见鼎里的水已经不多了,刚想让孟庸她们几个提水过来,声音还没出喉咙边上,就有一个穿著红色裙子和垂著绿袖上衣的美丽女子走了进来,手中还吃力地提着一木桶的黑水。

孟婆见只有孟姜一人,明了地说道:“孟庸又在忘川河旁不肯回来?”顺手将水桶提了过来,往忘川鼎里倒去。

“不是不肯,是我不愿意打扰。”

“又哭了?”

孟姜点了点头。

“她都哭了几百年了?”

“五百多年了。”

孟婆放下空了的木桶,又转身去熬汤。

“原来已经有五百多年了。”

孟庸原本不叫孟庸,她叫琴庸,在青楼长大,十三岁的时候就被开了苞,活了那么多个年头,也早就看透了情这个字。可是在她十八岁时,偏偏上天捉弄,让她爱上了一个穷困的书生,那书生亦不嫌弃她是青楼出身,两人苦苦相恋着。

后来,琴庸把她全部的身家给了那书生,让他上京赶考去。那书生也真的考了个状元回来,替琴庸赎了身。可是当朝宰相的女儿却看上了状元郎,宰相也欲招他为女婿,书生着实没办法,便辞了官,回到家乡,娶了琴庸,过着清贫的日子。

可是安稳的日子还没一年,村里闹了瘟疫,那书生也被染上了病。可家中实在找不出银子来了。琴庸便偷偷回了青楼……那书生也听到了一些闲言闲语,也奇怪自己那昂贵的药钱从哪来的。拖着因为病重、站都站不稳的身子,去了一趟青楼。便看见琴庸忍着一些下流人的欺辱在卖唱,赚那一丁点银两。琴庸也看见了他,脸瞬时就苍白了下去。两人沉默的回了家。

一回到家,书生便抱着琴庸嚎啕大哭了起来,哭了很久,什么话也不说。到最后只说了句 “不要再去了。”

从那天起,琴庸便没有再去青楼了,一直陪在书生身边。但书生的病也没得治了,一日复一日的加重,到最后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皮肤暗黄的跟蜡一样,瘦得只剩一层皮,骨头根根分明。

临死的时候,却不肯咽下那口气,拉着琴庸的手不放开,那时候的他已经因为病痛而说不了话了。突出的眼眸不停地落着泪,暗黄的脸也看不出一点生气……如枯枝一般的手颤抖着在琴庸手上一笔一划的写着――“等你”二字。写完最后一笔的时候,才咽了最后一口气,被鬼差拖走了。

到了地府,却死也不肯忘了她,不肯喝下孟婆汤,纵身跃进这无际的忘川河中。

书生死的时候,琴庸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七月后,她生下了一名女婴。将女婴托给了他人照顾。那日,琴庸为自己打扮了一番,上了水粉,点了胭脂,穿着大红的喜服,来到书生的坟前,只说了一句“等我”,便一头撞死在书生的墓碑上。死后,跟着鬼差来到这奈何桥上,眼睛却总是看着桥下的忘川河,可是下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黑沉的死寂……

孟婆递了一碗汤给她,琴庸却迟迟不肯喝下,泪水一滴一滴地掉到碗里。

孟婆看向一旁的三生石,三生石上记载了她三生三世的种种,顿时明白了。她跟那个书生的情已经缠绕了几生几世,却没有一世是有好结果的。孟婆不想看见又一个亡魂跳下忘川河,便说了谎,“他已经喝下这孟婆汤,上路了,你也该走了。”

琴庸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只说了句,“他没喝。他就在这里面。”她望着河里的黑浊,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又死死地望着,仿佛她真的看得见河下也同样深情望着她的男子。

孟婆望了琴庸一眼,“你看得见他?普通的鬼魂是看不见忘川河里的怨魂的。”

“看不到,但我感觉得到,他在叫我的名字。”

孟婆摇摇头,“你也不肯喝下这孟婆汤么?”

琴庸转过头看着孟婆,却突然跪了下来,“姑娘,你也是女人,求你不要逼我喝下这孟婆汤,我不想忘了他,让他在忘川河里看着我世世轮回,受尽煎熬。”

孟婆垂下了眼。每年不肯喝下着孟婆汤的人何其多,他们都对这人世留有太多的感情,但那也只能徒个悲苦罢了。

“我虽然是个女人,但我着实不曾爱过,这人间也从没有让我留恋的事。我只知道我死后,就做了这地府的孟婆,都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人间的事早就忘了个干净。你看我现在不也过得很好,多自在。我劝你喝下这汤吧,也好少了些痛苦。”

“把他忘了,只会让我和他更痛苦。”

“就算你不喝,又能怎么样,他现在在这忘川河里,你在这奈何桥上。他要千年才能轮回,千年后,他还能记住你吗?每年跳进这忘川河里的鬼魂何其多,出来的又有几个?就算你现在跳到河里,也未必能耐得住里面的煎熬。”

“他在这忘川河里千年,我便在奈何桥上等他千年。”

“奈何桥不是鬼魂能逗留的地方,鬼差不会让你待在这的。你起来吧,喝了这碗孟婆汤,好上路。来世,你是个皇妃,享尽荣华,还有一个特别宠爱你的皇帝。你将来还会生下龙子,他会统一天下,也非常的孝顺你。你会安静地皇宫死去,名留青史。”

孟婆将琴庸扶了起来,将她手中的碗重新端到了她面前,淡淡地说:“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机会的。”

可是想不到,琴庸却发了疯一样,把手中的碗砸了,碗里的汤洒在了黑泥里,烧起了一簇簇淡青色的小火焰。她哭着大喊:“我不要什么皇妃龙子,我只要一个书生!我名留了青史,那他呢?谁又把他记住了!”琴庸目光灼灼地看着孟婆,眼里全是决绝,她轻笑着说:“我宁愿到这忘川河中与他相遇。”说完,便转身向忘川河跑去。

孟婆的心,微微颤了一下。琴庸所说的,不过只是一句很平常的话,而且,在这千百年里,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比这更感人的。但这句,听起来却是有那么点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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