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文集》第29/95页


  这就是北京留给他的第一印象。他一生走过许多地方,可是他最爱的还是北京。
  从全国各地来京的“举子”们,自然没有闲情逸致去观赏故都的宫殿名苑。他们是来“赶考”的,重任在身,前途未卜。而大学的入学考试,对莘莘学子们来说,不啻为一座“龙门”,既可怕,又极具吸引力。跳过去了,就成龙;跳不过去,就成蛇。这人生道路上的阴阳界,谁也绕不过去。曾有多少人跳过“龙门”,从此春风得意,平步青云,名利双收,出人头地;也曾有多少人,“龙门”折翅,名落孙山,从此心灰意懒,自暴自弃,穷愁潦倒,抱恨终生。这一幕幕的人间悲喜剧,一直延续到今天。真是年年岁岁演不尽,几家欢乐几家愁。
  当时到北平赶考的“举子”,起来大概有六七千或八九千人,来自全国各地,包括僻远的云南和贵州,根本没听说过有人到南京或上海等地去赶考的。留在本地报考大学的也很少。这是当时的时代潮流。
  当时,北平的大学有十几所,还有若干专科学校,五花八门,既有国立的,也有私立的,还有教会立的。考试办法也不像今天这样统一出题,统一阅卷,统一录取;而是各校分头招生,有意把考试日期分开,不让“举子们”顾此失彼。有的大学,比如朝阳大学,一个暑假就招四五次生,可谓“先天下之招而招”又“后天下之招而招”,前者是为了报名费(每人大洋三元),后者是为了学费。最后几乎一网打尽。各校招生均自己出题、自己录取。这样,考生便可以任意选择报考学校。虽说考生自由选择的空间很大,但由于学校水平极其悬殊,因此,竞争的焦点便集中在名牌大学上。当年的名牌大学,同今天一样,是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这两所“国立”大学。全国来赶考的“举子”们,没有不报考这两所大学的。即使自知庸陋,也无不想侥幸一试。因为这是“一登龙门,身价十倍”的事,谁愿意放过呢?北大和清华当然只招一次生,而且门坎高得可怕,在大约五六千或更多的报名学子中,清华仅录取约两百人,北大不及清华的一半,百分比更低,甚是吓人,比现在困难多了。往往没有把握的人,都得报几个二流、三流、不入流的学校垫底。有的人甚至报七八所大学。即使这样,每年仍有许多考生落第,铩羽而归。
  季羡林只报了北大、清华两所大学。他说:“我一辈子考试的次数成百上千,从小学一直考到最高学位;但我考试的运气好,从来没有失败过。”这当然不是什么运气好,而是有实力与自信。但是作为一名高中毕业生,非北大、清华不上,这多少有点狂妄。由此也可看出,青年季羡林的心气儿有多高。他回忆当年考试的情形:
  清华当年入学考试的国文作文题目是“梦游清华园记”。因为清华离城远,所以借了北大北河沿三院作考场,学生基本上都没有到过清华园,仅仅凭借“清华园”这三个字,让自己的幻想腾飞驰骋,写出了妙或不妙的文章。我的幻想能力自谓差堪自慰,大概分数不低。
  ――《清新俊逸清华园》
  北大的考题则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先说国文题就非常奇特:“何谓科学方法?试分析详论之。”这哪里像是一般的国文试题呢?英文更加奇特,除了一般的作文和语法方面的试题以外,还另加一段汉译英,据说年年如此。那一年的汉文是:“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这也是一个很难啃的核桃。最后,出所有考生的意料,在公布的考试科目以外,叉奉赠了一盘小菜,搞了一次突然袭击:加试英文听写。我们在山东济南高中时,从来没有搞过这玩意儿。这当头一棒,把我们都打蒙了。我因为英文基础比较牢固,应付过去了。可怜我那些同考的举子,恐怕没有几个人听懂的。结果在山东来的举子中,只有三人榜上有名。我侥幸是其中之一。

  ――《我眼中的张中行》
  季羡林考试结果是:“连中双元”。北大、清华都录取了。他大喜过望,春风得意,踌躇满志,自然也就成为举子们羡慕的对象。
  回到旅舍,欣喜之余,他回想起来京之前,在济南报考邮务生落榜之事,感慨不已,顿生人生莫测,祸福难料之感。原来,就在他高中毕业后,来京赶考前的这段时间里,济南邮政局招收“邮务生”。当时社会上,邮政局、铁路局、盐务稽核所,这三个关系国计民生命脉的部门,都掌握在不同国家的帝国主义分子手中。在半殖民地的社会里,“老外”是谁也不敢惹的。“老外”给的饭碗,是“铁”的,砸不烂,打不碎,摔不破。只要好好干活,不违“洋”命,就可以终生稳端这个“铁饭碗”。这在一般人的眼里,当然是一个美差。当叔父知道招收邮务生的消息后,觉得机不可失,便要求侄子前去报考。季羡林虽然志在上大学深造,却不敢有违严命。如果考取了,可以当一名邮务生。再如果勤勤恳恳工作,不出娄子,干上十年二十年,也可能熬上一个邮务佐,算是邮局里的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可是出乎意外的是,他没考上。一个能考上中国最高学府北大、清华的高材生,竟然考不上一个邮务生,岂非咄咄怪事!他自己的答案是:“大概面试的‘老外’看我不像那样一块料,于是我名落孙山了。”这大概是有道理的。邮务生的标准同大学生的标准不是一码事,再加上他性格内向,不善应对,可能在这位“老外”眼里,他确实不是干邮务生的料。可是,今天想来,我们倒应该感谢这位“有眼力”的“老外”,否则,中国不过多了一个邮务生或邮务佐,而失去的却是一位举世闻名的学术大师。
  北大、清华都考上了,却出现了新的难题:“鱼与熊掌不可得兼”,究竟上哪个大学好呢?
  北京大学建于1898年,原名京师大学堂。1917年蔡元培出任北大校长,提出“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办学方针,从此,北大就逐渐形成了民主、进步、爱国的优良传统,同时也形成了独立思考、治学严谨的学风。这里有全国知名的教授和一流的学生,上北大,自然是每一个考生梦寐以求的愿望。
  清华大学建于1911年,前身叫“留美预备学堂”,是专门培养青年学生去美国留学的学校,它是清朝政府用美国退还的庚子赔款兴办的。1925年开始设立大学部,1928年改名为国立清华大学。到了1930年,清华虽然已经不是专门培养青年出国留学的学校了,但在出国留学方面,仍然比北大或其他学校有优势。清华同样有全国一流的教授和学生;清华强调计划培养,严格训练,它的校风是“清新、活泼、民主、向上”。清华同样是每一个考生首选的学校。
  这两所大学在师资、设备、名望、生源等方面可谓势均力敌,不分轩轾,至今依然如此。可是,仔细研究一下,也可以发现它们在学风、校风上略有差异,各有千秋。所谓“北大学派”和“清华学派”的问题,一直是学界颇感兴趣又议而未决的问题。季羡林既成了清华学子,又在北大任教五十余年,当多年后有人问及此事,他曾就两校风范的差异,说过一段耐人寻味的话。他说:“我想说,北大的风范可以用人们对杜甫诗的评论‘沉郁顿挫’来概括。而对清华则可用杜甫对李白诗的评价‘清新俊逸’来概括。”
 
  


走进清华
  季羡林最终选择了清华大学。其中并没有多少奥秘。他说:“当时‘留学热’不亚于今天,我未能免俗。如果从留学这个角度来考虑,清华似乎有一日之长。至少当时人们都是这样看的。‘吾从众’,终于决定了清华。”
  当时的清华大学,新生报考时用不着填写报考的系名,录取后,再由学生自己决定入哪个系。读上一年,如果觉得不满意,还可以转系。这样一来,自由倒是自由了,但又给新生增添了烦恼。因为清华的系、科繁多,哪一系、科都有吸引力。季羡林左掂右量,举棋难定。他自谓成了莎翁剧中的哈姆雷特,碰到了“Tobeornottobe―Thatisthequestion”的难题。季羡林是从文科高中毕业的,按理说,上文科更适宜,然而他却一度想上数学系,可见当时他并没有立志成为一名语言学家。
  经过长时间的考虑,季羡林最后决定入西洋文学系(后改名为外国文学系)。这决定自然与他那虚无缥缈的出国梦分不开,同时,也与当年清华西洋文学系的大名威震神州不无关系。当年的清华西洋文学系,教授几乎全是外国人,讲课当然都用英文,连中国教授讲课有的也用英文。光这一点,就够让青年学子们振聋发聩的。
  然而,世间许多事往往都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待季羡林入了西洋文学系才发现,那些外国教授几乎全都不学无术,是在他们本国恐怕连中学都教不了的人。中国教授虽不能说个个不学无术,但有真知灼见的也寥寥无几。
  六十多年后,耄耋之年的季羡林在《学海泛槎――季羡林自述》中写道:
  从1930年到现在,六十七个年头已经过去了。所有当年的老师已经去世了。最后一位去世的是后来转到北大来的温德先生,去世时已经活过了一百岁。我现在想根据我在清华学习四年的印象,对西洋文学系做一点评价,谈一谈我个人的一点看法。我想先从古希腊找一张护身符贴到自己身上:“吾爱吾师,吾尤爱真理。”有了这张护身符,我就可以心安理得,能够畅所欲言了。
  现在我来介绍温德教授。他是美国人,怎样到清华来的我不清楚。他教欧洲文艺复兴文学和第三年法语。他终身未娶,死在中国。据说他读的书很多,但没见他写过任何学术文章。……他身上穿着五百大洋买的大衣,腋下夹着十块钱一册的《万人丛书》,眼睛上戴着用八十块大洋配好的但镜片装反了的眼镜,徜徉在水木清华的林荫大道上,昂首阔步,醉眼朦胧。
  现在介绍吴可读教授。他是英国人,讲中世纪文学。他既无著作也无讲义,上课时他顺口讲,我们顺手记。究竟学到了些什么东西,我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现在介绍毕莲教授。她是美国人。我也不清楚她是怎样到清华来的。听说她在美国教过中小学。她在清华讲授中世纪英语,也是一无著作,二无讲义。她的拿手好戏是能背诵英国大诗人Chaucer(乔叟――笔者注)的CanterburyTales(《坎特伯雷故事集》――笔者注)开头的几段。听老同学说,每逢新生上她的课,她就背诵那几段,背得滚瓜烂熟,先给学生一个下马威。以后呢?以后就再也没有什么花样了。
  下面介绍叶崇智(公超)教授。他教我们第一年英语,用的课本是英国女作家JaneAusten(简?.奥斯丁――笔者注)的《傲慢与偏见》。他的教学法非常离奇,一不讲授,二不解释,而是按照学生的座次――我先补充一句,学生的座次是并不固定的――从第一排右手起,每一个学生念一段,依次念下去。念多么长?好像也没有一定之规,他一声令下:“Stop!”于是就Stop了!他问学生:“有问题没有?”如果没有,就是邻座的第二个学生念下去。有一次,一个同学提了一个问题,他大声喝道:“查字典去!”一声狮子吼,全堂愕然、肃然,屋里静得能听到呼吸声。从此天下太平,再没有人提出任何问题了。就这样过了一年。公超先生英文非常好,对英国散文大概是很有研究的。可惜,他惜墨如金,从来没有见他写过任何文章。
  季羡林对当年清华西洋文学系教授的评价,也许会给人一种有违师道尊严的感觉。其实,这也是他性格的一种表露,是他与一般人的迥异之处。他从不会说谎言,也从不在背后议论别人,他对别人的看法都写在纸面上,公诸于众。他对叶公超先生的看法,与他的师弟王辛笛先生(在清华西洋文学系比他低一级)相左,便写了《也谈叶公超先生二三事》一文,来表达自己的观点。他说:“中国古话:为尊者讳,为贤者讳。这个道理我不是不懂。但是,为了真理,我不能用撒谎来讳,我只能据实直说。”他又说:“在背后,甚至在死后议论老师的长短,有悖于中国传统的尊师之道。不过,我个人觉得,我的议论,尽管难免有点苛求,却全是善意的,甚至是充满感情的。”
  引用季羡林对西洋文学系教授颇有微词的评价,还有另一个原因。按常情,一位学者的成功,中学是打基础阶段,大学就应当是学术研究发轫的阶段。像西洋文学系教授们那样的教学水平,是很难让学生发出什么“轫”来的。季羡林虽然在西洋文学系上了四年学,可是他后来研究的却是佛教梵文、吐火罗文,与西洋文学风马牛不相及,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是谁把他带上这条路的呢?又是谁给他发的“轫”呢?这里便不能不提到另外两位学术大师――陈寅恪先生和朱光潜先生了。
 
  


学术研究发轫
  季羡林上了清华后,最使他感到遗憾的还不是西洋文学系教授水平低下的问题,而是没能赶上清华国学研究院的开办时期。就在他入学的前一年,国学研究院突然停办了。为此,他常发出“吾生也晚”的慨叹。
  清华国学研究院成立于1925年。以“研究高深学术、造就专门人才为宗旨。”“其目的专在培养成下列两项人才:(一)以著述为毕生事业者,(二)各种学校之国学教师。”清华国学研究院的教师是大名鼎鼎的国学大师王国维、梁启超、赵元任、陈寅恪。王、梁、赵、陈被称为国学研究院的四大导师。
  在国学研究院里,一切现代化学校的烦琐规章制度,几乎都没有。它好像是旧日的书院,师生直接联系,互相了解。老师亲自指导学生从事研究,真正做到了循循善诱,因材施教。
  从这个研究院里毕业的学生,几乎都成了教授或学术界的著名人物。当年的年轻讲师李济,后来也成了大师级的人物,曾担任台湾中央研究院的院长。清华国学研究院,对20世纪中国学术界影响深远。
  清华国学研究院理所当然的成为当时文科大学生们心目中的圣地。一切有志于从事国学研究的青年,无不顶礼膜拜,极其向往。如若能够登堂入室,则视为三生有幸。
  可惜,它只存在了四年,便停办了。原因是:王国维与梁启超两位大师,不幸相继逝世。
  好在陈寅恪先生在国学研究院解体后,转至清华大学历史系任教授,正在开设“佛经翻译文学”的课程,季羡林便立即办好旁听手续,前去听课。
  陈寅恪先生少年出国,在东京上高中,后在上海复旦公学、德国柏林大学、瑞士苏黎士大学、法国巴黎高等政治学校、美国哈佛大学等著名学校学习,精通多种语言。他融合中西,学贯古今。从西北史地、蒙藏绝学、佛学义理、天竺影响,进而专治六朝隋唐历史,晚年又从事明清之思想研究,是一代史学大师。他不仅学问博大精深,而且是一位执著的爱国者。
  季羡林前去旁听陈寅恪先生的“佛经翻译文学”课,参考书用的是《六祖坛经》。他便到城里的一座大庙里去买了一本。听陈先生的课,使他有如石破天惊,茅塞顿开,如痴如醉,从此便把他引上了研究佛教梵语的道路。季羡林在《回忆陈寅恪先生》中写道:
  寅恪师讲课,同他写文章一样,先把必要的材料写在黑板上,然后再根据材料进行解释、考证、分析、综合,对地名和人名更是特别注意。他的分析细若毫发,如剥蕉叶,愈剥愈细愈深,然而一本实事求是的精神,不武断,不夸大,不歪曲,不断章取义,他仿佛引导我们走在山阴道上,盘旋曲折,山重水复,柳暗花明,最终豁然开朗,把我们引上阳关大道。读他的文章,听他的课,简直是一种享受,无法比拟的享受。
  这一偶然的机缘,促成了季羡林日后选择佛教梵文作为自己毕生从事的专业。当然并不是在听陈寅恪先生课的时候他就确立了这一志向。当时季羡林甚至还没想过要做一名学者,而且那时国内也无人能教梵文。只是陈先生在他心中播下的这颗种子,数年后,当他在德国碰到了闻名世界的梵文大师后,便开花结果了。
  季羡林在清华时,曾经与吴宓、叶公超、杨丙辰、郑振铎等几位老师十分熟悉。因为发表文章,写毕业论文等事情常到几位先生家里去请教,几位老师还请他吃过饭。但是惟独与陈寅恪先生接触不多。除了上课以外,从未去陈先生家拜访过。有时候,在校园林荫道上,在熙熙攘攘的学生人流中,季羡林远远地看见陈寅恪先生去上课的身影,身着长袍,朴素无华,肘下夹着一个布包,里面装满了讲课时用的书籍和资料。不认识他的人,还以为是琉璃厂某个书店到清华来送书的老板。他同当时清华留洋归来的大多数西服革履,发光鉴人的教授迥乎不同。陈寅恪先生不随流俗,特立独行的形象,给季羡林“留下了毕生难忘的印象”。后来,陈寅恪先生对季羡林的提携与帮助,则影响了他的一生,虽然当时陈寅恪先生并没有注意到这位年轻的旁听生。
  清华时代对季羡林影响很大的另一位老师是朱光潜先生。朱光潜先生1925年出国留学,先后在英国爱丁堡大学、法国巴黎大学、斯塔斯大学学习。那时朱先生刚从国外学成归来,任北京大学教授,在清华大学兼课,年龄也就三十四五岁。他开的课是“文艺心理学”,实际上就是美学,这是一门选修课。季羡林选了这门课,认真地听了一学年,觉得朱先生的课不同凡响,获益匪浅。比起西洋文学系那些外国教授所开的课,好到不可比的程度。
  朱光潜先生口才并不好,他不属于能言善辩、口若悬河的那一类人。而且,讲一口带安徽味的蓝青官话,听起来并不“美”。好像还有点怕学生。讲课时眼睛总是向上翻,看着天花板的某一处,不敢看学生。可是他一句废话都没有,慢条斯理,娓娓道出深奥玄虚的美学理论,句句都能钻入学生心中。朱先生深通西方哲学和当时西方流行的美学流派,而对中国的旧诗词又极为娴熟。所以在课堂上引东证西或引西证东,触类旁通,头头是道,毫无牵强附会之处。季羡林立刻喜欢上这门课,对朱光潜先生也十分敬佩。
  陈、朱二位先生的课,使季羡林终生受益不尽。虽然当时他还没敢梦想当一个学者,然而这两门课的内容和精神已在潜移默化中融入了他内心深处。他说:“这两门课对我以后的发展有深远的影响,可以说一直影响到现在。我搞一点比较文学和文艺理论,显然是受了朱先生的熏陶。而搞佛教史、佛教梵语和中亚古代语言,则同陈先生的影响分不开的。”他又说:“如果说我的所谓‘学术研究’真有一个待‘发’的‘轫’的话,那个‘轫’就隐藏在这两门课里。”
 
  


结识名流
  他还旁听或偷听过很多外系的课。比如朱自清、俞平伯、冰心、郑振铎等先生的课,他都听过。在旁听或偷听过程中,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最失败的一次,是同许多男同学一起去偷听冰心先生的课,当场被冰心先生赶出了课堂,这也成了一件趣闻。冰心先生当时很年轻,但已蜚声文坛,名震神州。清华请她来教课。学生中追星族也大有人在,季羡林就是其中之一。有一天,季羡林随追星族一起到三院去旁听,屋子里面座无虚席,连走廊上都站满了人。冰心先生当时不过三十二三岁,头上梳着一个信基督教的妇女常梳的纂儿,盘在后脑勺上,满面冰霜,不露一丝笑意。她看到课堂上挤满了这么多学生,知道其中必有“诈”,于是威仪俨然地下了“逐客令”:“凡不选修本课的学生,统统出去!”季羡林和追星族们,相视一笑,伸伸舌头,立即弃甲曳兵而逃。从此,不敢再进她讲课的教室。四十多年后,冰心先生已是一位慈祥和蔼的老人,季羡林与她重逢,向她谈起当年被逐之事,冰心先生说,她已经完全忘记了。
  但是,旁听郑振铎先生的课,就大获成功,而且由于听课,季羡林与郑振铎先生后来成了忘年交。郑振铎先生当时是燕京大学中国文学系的教授,在清华兼课。季羡林由于从小就对中国文学有浓厚的兴趣,便前去旁听。郑先生知识渊博,讲起课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而且郑先生没有丝毫的教授架子,完全以平等态度对待学生,对青年人十分爱护。郑先生不但邀请季羡林到自己家里做客,而且在他与巴金、靳以主编的大型文学刊物《文学季刊》上发表季羡林的文章。当季羡林看见自己的名字煌煌然印在杂志的封面上时,既受鼓舞,又颇为得意。
  季羡林在大学期间,还有缘结识了沈从文先生和老舍先生。
  沈从文先生在当时已经是一位有名的作家。他那些描写湘西怪异风土人情的作品,受到读者的普遍欢迎,特别是大学生们。季羡林也是沈从文作品的热心读者。他认为“所有并世作家中,文章有独立风格的人并不多。除了鲁迅先生之外,就是沈从文。”季羡林认识沈从文先生,实出于一件偶然的小事。当时,丁玲的《母亲》出版以后,季羡林读了感觉有一些意见要说,于是写了一篇书评,刊登在郑振铎、靳以主编的《文学季刊》创刊号上。文章登出后,听说沈从文先生有一些意见。于是季羡林立即写了一封信给沈从文先生,同时请郑振铎先生在《文学季刊》创刊号再版时,把他那篇书评抽掉。就是这样一件并不愉快的小事,他和沈从文先生便认识了。季羡林当时是一个穷学生,沈从文先生是著名作家,两人社会地位相差悬殊,本不应该成为朋友。可是,沈从文先生一点名作家的架子也没有,这使季羡林十分感动。最令他难忘的是,沈从文先生和张兆和女士结婚,在北京前门外大栅栏撷英番菜馆设盛大宴席。出席婚礼的都是各界名流,证婚人是胡适之先生,场面十分隆重。沈从文先生居然也请他参加。这使他感到受宠若惊,同时也对沈先生为人的宽厚、朴实十分敬佩。从此,他们便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季羡林认识老舍先生也是出于偶然的机缘。季羡林上大学期间,老舍先生正在济南齐鲁大学教书。有一年暑假,他回济南老家,他的小学、中学、大学“三连贯”老同学李长之,突然告诉他准备在家里请老舍先生吃饭,而且要请他作陪。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使季羡林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
  季羡林从高中时代起,就喜欢读老舍先生的作品。什么《老张的哲学》、《赵子曰》、《二马》等,他都读过。他特别欣赏老舍作品中幽默的语言和浓厚的生活气息,对老舍先生十分崇敬。现在自己竟要陪这位著名作家吃饭,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心里忐忑不安。及至见到老舍先生后,才发现老舍先生全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种摆架子的名人。特别是他那一口地道的京腔,说起来铿锵有致,听他说话,简直就像听音乐,是一种享受。从那以后,季羡林就同老舍先生认识了。
  在后来的日子里,他又曾因私或因公,与陈寅恪先生、朱光潜先生、冰心先生、郑振铎先生、老舍先生、沈从文先生等,多有交住。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清新俊逸”清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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