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文集》第33/95页


  吐火罗文是一种十分难懂的文字,而且参考书只有两本书:一本是西克教授和西克灵教授合著的《吐火罗文残卷》拉丁文字母转写本,另一本是他们二位教授和舒尔策教授三人合著的《吐火罗文文法》。西克教授的教学法同其他德国教授的方法一样,既不讲语法,也不教婆罗米字母。上来就念原文。首先念的是《吐火罗文残卷》的前几张。而吐火罗文残卷在新疆出土时,每一张的一头都有被烧的痕迹。焚烧的面积有大有小,但是没有一张是完整的,甚至没有一行是完整的。读这样的残卷,其困难可想而知。读了不久,季羡林就发现,这里面讲的故事,就是中国大藏经中的《福力太子因缘经》中讲的故事。他把这一发现告诉了西克教授。西克教授大为惊喜,立刻让季羡林把这段汉文大藏经翻译成德文。两个本子相比较,对了解吐火罗文原文有了极大的帮助。
  每次听完西克教授的课,季羡林都要送西克教授回家。在冬日黄昏的长街上,季羡林搀扶着像祖父一样的恩师,小心翼翼地走在雪地上,脚下发出吱吱的声音。一直把西克教授送到家,看他进了大门,他才转身回家。
  季羡林回国后,由于资料和条件限制,长时期没能从事吐火罗文的研究,内心总感到辜负了恩师的期望。幸而到了80年代,新疆博物馆的李遇春先生亲自把70年代在新疆出土的44张88页用婆罗米字母写成的吐火罗文A残卷送来,请季羡林解读。季羡林赶紧把尘封多年的吐火罗文资料和书籍翻出来,重理旧业,很快就用汉文和英文写出了吐火罗文A《弥勒会见记剧本》的转写、翻译和注释本。1998年,季羡林著的该书英译本在德国出版。这是世界上第-部规模最大的吐火罗文作品的英译本。它发表后,在西方学术界引起了轰动。
  西克教授早在20世纪50年代去世。季羡林对恩师的情意永志不忘。在完成了《弥勒会见记剧本》的工作后,他写道:“我心里感到了很大的安慰,我可以告慰恩师在天之灵了。”
 
  


五年磨一剑
  季羡林自从拿到了有关佛教梵语的论文题目以后,就开始悉心准备。他用了三年的时间,搜集资料,写成卡片,又到处搜寻有关图书,翻阅书籍和杂志,大约看了一百多种书刊。然后整理资料,使之条理化、系统化,再写出提纲,最后写成论文。
  论文写好以后,季羡林心里琢磨,怎样才能在瓦尔德施米特教授面前露一手儿呢?他觉得那几千张卡片虽然抄写得好像蜜蜂采蜜一样,极为辛苦,然而却是干巴巴的,没有什么文采,或者说无法表现文采。于是他便想在论文一开始就写上一篇“导言”,这样既能炫耀自己的学问,又能表现文采。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绝妙的主意。于是他又费了几个月的时间,写成了一篇相当长的“导言”。写完后,季羡林自我感觉良好,心里美滋滋的,认为教授一定会大为欣赏,说不定还会夸自己几句哩。
  季羡林先把“导言”送给瓦尔德施米特教授看,然后回到家里做着美梦。他等呀,等呀,等了好多天,终于等到教授要见他的通知。他满心欢喜,怀着走上领奖台的心情,见到了教授。然而却使季羡林大吃一惊。他的“导言”摊开放在桌子上,教授拿起钢笔来,在他的“导言”前面划上了一个前括号,又在最后画上了一个后括号,笑着对他说:“这篇导言统统不要!你这里面全是华而不实的空话,一点新东西也没有!别人要攻击你,到处都是暴露点,一点防御也没有!”教授的话,对季羡林来说,真如晴天霹雳一样,打得他一时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但是,季羡林仔细想了想教授的话,深深地感到教授说得对,击中了自己的要害,这一棍打得好。从此以后,季羡林没有新意决不写文章。瓦尔德施米特教授的话让他毕生受用不尽。
  又经过了一年的修改,1940年,论文《(大事)中伽陀部分限定动词的变化》终于完成,只等口试答辩。
  9月13日,论文打完。10月9日,季羡林把论文交给文学院长。12月23日口试。23日这天,他的心情万分紧张,四年的辛苦,成败就在此-举了。他在当天的日记里写道:
  早晨五点就醒来,心里只是想到口试,再也睡不着。七点起来,吃过早点,又胡乱看了一阵书,心里极慌。
  九点半到大学办公处去。走在路上,像待决的囚徒。十点多开始口试。
  Prof.Waldschmidt(瓦尔德施米特教授)先问,只有Prof.Deichgr?ber(戴格雷贝尔教授)坐在旁边。Prof.Braun(布劳恩教授)随后才去。主科进行得异常顺利。但是Prof.Braun开始问的时候,他让我预备的全没问到。我心里大慌。他的问题极简单,简直可以说是常识。但我还是不能思维,颇呈慌张之相。
  季羡林考试考了一辈子,身经百战,从未失败过,可谓久经考场的老手。没想到这最后一次考试时,竟会如此慌张,可见当时的思想压力有多大。
  第二天,仍然没有考试结果的消息。这一天,他寝食难安,心乱如麻,度日如年。他在这天的日记里记道:
  心绪极乱。自己的论文不但Prof.Sieg、Prof.Waldschmidt认为极好,就连Prof.Krause也认为难得,满以为可以作一个很好的考试;但昨天俄文口试实在不佳。我所知道的他全不问,问的全非我所预备的。到现在想起来,心里极难过。
  这可以说是昨天情绪的余波。但是当天晚上,情况就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这天晚上正好是圣诞节前夜平安夜。他记道:
  七点前到Prof.Waldschnidt家去,他请我过节(羡林注:圣诞节)。飘着雪花,但不冷。走在路上,心里只是想到昨天考试的结果,我一定要问一问。一进门,他就向我恭喜,说我的论文是sehrgut(优),印度学(Indologie)是sehrgut,斯拉夫语言也是sehrgut。这实在出我意料,心里对Prof.Braun发生了无穷的感激。
  他的儿子先拉提琴,随后吃饭。吃完把耶诞树上的蜡烛都点上,喝酒,吃点心,胡乱谈一气。十点半回家,心里仍然想到考试的事情。
  博士论文及其他两门课都获得了“优”,英文口试由于勒德尔教授当时有病,未能考成,一个多月后,1941年2月19日,勒德尔教授病愈,补试英语,又得了一个sehrgut。论文加口试,共得了四个“优”。博士考试的一幕,就这样顺利地结束了。季羡林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呢?他写道:“我没有给中国人丢脸,可以告慰亲爱的祖国,也可以告慰母亲在天之灵了。”
  季羡林的博士论文,在当时颇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蜚声世界的比较语言学家克劳泽教授,让人把季羡林的博士论文读给他听。当他听到关于语尾―matha的一段附录时,大为惊喜,连声说:“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发现!”原来同样或者类似的词尾在古代希腊文中也有。一个西方的希腊,一个东方的印度,相距万里,而竟有同样的词尾,这种偶合对研究印欧语系比较语言学有突破性的意义。克劳泽教授对季羡林这一发现,赞口不绝,逢人便说这件事,使整个东方研究所的学者们,都对季羡林称赞不已。
  口试通过以后,博士学位拿到了手。但是,论文的事儿还没有完。瓦尔德施米特让他把论文从头到尾认真核对一遍。这可不是一般的校对清样,而是要首先核对从卡片上抄别人论文的篇、章、字、句;再核对所有引用过的书籍、报刊、杂志。要知道,在三年内,季羡林从大学图书馆,甚至从柏林的普鲁士图书馆,借阅过大量的书籍和报刊搜集资料,已经耗费了大量的时间,这些书刊早已经还给图书馆了。现在又要把这些书刊,一本一本地借出来,再一本一本地查。把论文中引用过的大量引文重新核对一遍,不能发生任何一点错误。季羡林在查阅资料时,就感到太繁琐,心里十分烦腻。现在又要从新再来一遍,心里要多腻味有多腻味。然而老师的教导不能不遵行。他只好硬着头皮,耐着性子,再来了一遍。

  后来季羡林发现,德国学者写好文章或书稿,在读校样的时候都是这样做的。有时候一个研究室的人,大家都参加看校样的工作。每人一份校样,也可以协议分工。德国人就是以这种一丝不苟的精神和集体的力量,来保证著作不出错。德国书中错误之少,举世闻名。德国人的敬业精神,使季羡林大受感动。从此以后,季羡林写文章也每引必查,一丝不苟。季羡林的著作,错误之少,也是有口皆碑的。
  经过五年的努力,1941年,季羡林的博士论文终于核对完毕,并在德国的学术刊物上发表,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饥饿地狱的煎熬
  1939年9月1日,德国向东邻波兰进攻,第二次世界大战终于爆发。实际上从1937年开始,希特勒政权便开始蚕食周边的小国。德国的宣传机器却颠倒黑白,反诬邻国挑起争端,竟无耻胡说他们派兵是去“抵抗”侵略,最终占领了邻国的大片领土。德国法西斯的名言:“谎言说上一千遍,就变成真理。”当时的德国,广播里天天声嘶力竭地叫喊,报刊上连篇累牍地煽动,使政治上幼稚的德国人激动起来了。他们如疯似狂地山呼“万岁”。绝大部分德国人当时都是希特勒的支持者,只有极少数人保持清醒的头脑。1941年6月22日,德国开始进攻苏联。战争继续扩大。一贯平静沉稳的德国人,又震动起来了,全国上下欢呼,闹得沸反盈天。季羡林对法西斯这一套本来就十分憎恶。1935年刚到柏林时,那时的纳粹味还不太浓,但字旗和希特勒像随处可见。人们见面时,已不像过去,道一声“早安”、“午安”、“晚安”,分手时说一声“再见”,而是右手一举,高喊一声:“希特勒万岁!”便能表示一切。中国留学生不管这一套,还是说着自己的“早安”、“再见”等等。德国人看他们是外国人,也就不以为意。按照希特勒《我的奋斗》的观点,犹太人和中国人都被列入劣等民族行列,都是人类文化的破坏者;只有金黄头发的欧洲“北方人”,才是优秀民族,才是人类文化的创造者。虽然如此,季羡林在德国生活期间,与普通的德国人相处,却从未受到过什么歧视和迫害。可见希特勒那套理论,只有盖世太保和冲锋队员才相信,普通老百姓其实并不真相信。他在与德国老师、同学、朋友接触时,大家都闭口不谈政治,彼此相处得很融洽。但是,只要一听“特别广播”,他的神经就极度紧张起来,气愤得浑身发抖。无可奈何时,就用双手堵住耳朵;然而稍一松手,广播喇叭就又在耳旁怪叫起来,使他心中热血沸腾,直冲脑海。晚上需要加倍吃安眠药,才能入睡。他在日记里写道:“住下去,恐怕不久就会进疯人院。”有一位法官,一位医科大学学生和伯恩克一家母女二人,都是反对希特勒的德国人。季羡林有时到他们家拜访,便一起痛骂法西斯,发泄一下满腹的牢骚。有时几个中国留学生相约去山上林中散步,在林深无人之处,大家都无所顾及地放言高论,痛斥希特勒。胸中郁垒,一朝涤尽,然后高高兴兴起身走回寓所。
  战争进行了一二年后,盟军开始反击,大轰炸开始了。最初英美飞机只在柏林等大城市实行“地毯式轰炸”,把这些城市炸成一片废墟,居民死伤无数。不久,就连哥廷根这样的小城市也不能幸免了。哥廷根市的警报声一响,全城的人便都赶快往地下室里钻。有一夜,英国飞机来袭,季羡林懒得起床去地下室,仍然在屋中拥被高卧,无动于衷。后来听到炸弹声就在不远处,楼上的窗户已被震碎,眼看情况不妙,才连忙下楼,躲进了地下室。在地下室里,大家都饥寒交迫,心惊胆战,耳听着全城震声冲天,地动山摇。到了后来,英国飞机几乎天天来轰炸,跑地下室已跑不胜跑。于是季羡林和几个留学生,干脆每天早餐后,带着装满稿子的皮包,走到山里去躲避空袭。
  同轰炸相随而来的便是饥饿。季羡林初到德国时,各种供应十分充足,每天都可以吃到牛奶、面包、黄油、火腿、鸡蛋、水果等等。但是从1937年开始,逐渐实行起食品配给制度。先是黄油限量供应,接着是肉类,最后是面包和土豆。没有黄油和肉类,德国人感到很痛苦,因为这些是他们的“主食”。而对季羡林来说,却并不感到太难受,因为他平时根本不吃黄油,肉也吃得不多。可是等到面包和土豆都限制了时,他才感到情况不妙,因为这是他的“主食”啊!取代黄油的是人造黄油。把人造黄油这玩意放在汤里,还能浮出几个油珠;但一用它来煎东西时,则在锅里吱吱几声,紧接着一缕青烟,油便消失了。到饭馆里吃饭,要经过几次思想斗争,才敢请饭馆服务员“煎”掉一两肉票。当时,最困难的问题是面包。少且不说,实质更可怕,完全不知道里面掺了些什么东西。有人说是鱼粉。这种面包只要放上一天,第二天便有腥臭味。而且吃了,在肚子里发胀,制造气体,不断放屁。德国人是很讲究礼貌的,在公共场所出“虚恭”,被认为是极不礼貌,有失体统的事。然而,肚子里面装着这样的面包出入公共场所,就很难保持体统。有一次,季羡林去看电影,亲耳听到不少“虚恭”之声,此起彼伏,东西合应。但他岂敢耻笑他人?因为他也正在同自己肚子里的气体作着殊死斗争呢!也有让他兴奋的事,就是他曾打破过自己的吃饭记录。有一天,他同一位德国女士骑自行车下乡,去帮助农民摘苹果。摘了半天,工作结束了。这位德国农民送了他一箱苹果,另外还有五六斤土豆。他喜出望外,骑上自行车,风驰电掣般回到家里。立刻把土豆全部煮熟,蘸着积存下来的白糖,一口气全吞进肚子里,但仍然没有饱意。关于在德国期间挨饿之事,他曾写道:
  我虽生也不辰,在国内时还没有真正挨过饿。小时候家里穷,一年只能吃两三次白面,但是吃糠咽菜,肚子还是能勉强填饱的。现在到了德国,才真正受了“洋罪”。……挨饿这个词儿,人们说起来,比较轻松。但这些人都是没有真正挨过饿的。我是真正经过饥饿炼狱的人,其中滋味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长期挨饿的结果是,人们逐渐地瘦下来。季羡林的房东欧朴尔先生,原本是个大胖子,到死的时候,体重已经减轻了二三十公斤,成了一个瘦子。季羡林自己原来不胖,没有减肥的基础,但饥饿在他身上也仍然留下了伤痕。他说自己“失掉了饱的感觉,大概有八年之久。后来到了瑞士,才慢慢恢复过来。”
  虽然有轰炸与饥饿交迫,季羡林却在读书与研究中得到了极大的乐趣。他在后来结集的《印度古代语言论集・前言》中写道:
  机声隆隆,饥肠雷鸣,人命危浅,朝不保夕。然而我却是积稿盈案,乐此不疲,开电灯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稍有收获,则拍案而起。此中情趣,诚不足与外人道也。
 
  


乡愁
  比起饥饿和大轰炸带来的惊恐,季羡林感到更加痛苦的是乡愁。
  季羡林到了德国以后,不知是为什么,母亲的身影频来入梦。他常常从梦中哭醒。下面摘引他初到哥廷根时的两段日记,以见他当时的真实心情:
  一九三五年一月十八日
  从好几天以前,房东太太就向我说,他的儿子今天家来,从学校回家来,她高兴得不得了。……但儿子总是不来,她的神色有点沮丧。她又说,晚上还有一趟车,说不定他会来。我看了她的神气,想到自己的在故乡地下卧着的母亲,我真想哭!我现在才知道古今中外的母亲都是一样的!
  一九三五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我现在还真是想家,想故园里的朋友。我有时简直想得不能忍耐。
  1936年7月11日,他写过一篇名为《寻梦》的散文,开头的一段是:“夜里梦到母亲,我哭着醒来,醒来再想捉住这梦的时候,梦却早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在《留德十年》中写道:
  我在国内的时候,只怀念,也只有可能怀念一个母亲。现在到了国外来了,在我的怀念中增添了一个祖国母亲。这种怀念,在初到哥廷根的时候,异常强烈。以后也没有断过。对这两位母亲的怀念,一直伴随着我度过了在德国的十年。
  二战爆发以后,他便同家里断了书信。一个人孤悬海外,全不知道家里的情况如何,这更加重了他的怀乡之情。祖国的抗战情况怎样了?家里的情况怎样了?叔叔年事已高,家中经济来源何在?妻子德华带着两个孩子,日子不知是怎样过的?两个孩子该懂事了,他们知道有个远在海外的父亲时时刻刻都在惦念着他们吗?甚至那条名叫“憨子”的小狗和院子里那两棵海棠花都时来入梦。这一切,使他顿生难以排解的思乡之情。数不尽的长眠之夜,剪不断的离愁别恨,使他的精神痛苦万分。
  饥饿、轰炸、乡愁,使季羡林迫不及待地想赶快回国。适逢1942年德国政府承认了当时的南京汪伪政府,国民党政府的公使被迫撤到了瑞士。季羡林经过仔细考虑,决定离开德国,先到瑞士去,再从那里设法回国。他的初中同学张天麟那时住在柏林,他决心去找他,看看有没有办法可想。决心既下,就到师友家去辞行。大家都觉得十分惋惜,他自己也充满了离情别绪。到柏林后,他才知道,到瑞士去并不那么容易;即使到了瑞士,也难以立即回国。不得已他只好打消了马上回国的念头,随遇而安了。他在柏林住了几天,又回到了哥廷根,时间是1942年10月30日。
  于是,季羡林又恢复了七年来刻板单调的生活。每天在家里吃完早点,就到高斯-韦伯楼梵文研究所去,在那里一直工作到中午。午饭照例在外面的饭馆吃。吃完了仍然回到研究所看书写文章。一直到下午研究所关门,他才夹着书,走回欧朴尔太太家。晚上,在灯光下,他继续学习,直到眼睛睁不开了,才上床睡觉。
 
  


苦涩的爱情
  在哥廷根的日子里,季羡林饱受轰炸、饥饿、乡愁的煎熬,有家不能归,有苦无处诉,一切的不幸与委曲,只能默默地往肚子里咽。只有在读书和写论文时,让他暂时忘记世间的烦恼。一旦回到住处,孤身独坐室中,烦恼又涌上心头,无法排解。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他离开哥廷根回国。
  但是,诚如《红楼梦》中所云:“大不幸中却有大幸。”人生在世,安危相易,祸福相生,也是一条辩证规律。季羡林在哥廷根艰难岁月里,有一件事情曾给他带来过前所未有的幸福与快乐,使他的生命之火重新燃烧,发出耀眼的光芒。这便是他与一位德国姑娘之间的一段爱情经历。
  在季羡林住的同一条街上,有一家叫迈耶的德国人家。迈耶先生是一个小职员,为人憨厚朴实,老实得甚至很少说话,在人多的时候,更是呆坐一旁,一言不发,脸上总是挂着微笑。迈耶太太却生性活泼,能说会道,热情好客。他们夫妇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大小姐叫伊姆加德,身材苗条,皮肤白皙,金发碧眼,活泼可爱,年龄比季羡林小一些,当时尚未嫁人,待字闺中。她就是这个爱情故事的女主人公。
  迈耶家是一个十分和谐、温馨的家庭。她家也像欧朴尔太太家一样,把多余的房间租给中国留学生住。恰好,季羡林的好友田德望便是迈耶家的房客。季羡林常去田德望住处拜访,一来二去,便同迈耶一家人熟悉了。季羡林当时不过三十上下,年轻英俊,个子颀长,待人谦和有礼,正在读博士学位,又说得一口流利的德语。迈耶一家人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来自中国的年轻人。
  但是,季羡林与伊姆加德小姐之间产生恋情,还有另外一段因缘。
  季羡林当时正在写博士论文。他用德文写成稿子,在送给教授看之前,必须用打字机打成清稿。可是季羡林没有打字机,也不会打字。稿子因为反复修改,很乱,打字量也很大。适逢伊姆加德小姐能打字,又自己有打字机,而且她很愿意帮助季羡林打字。这样一来,季羡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天天晚上到她家去。季羡林的论文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文字,又修改得很乱,对伊姆加德小姐来说,简直像天书一样。因此,伊姆加德小姐打字时,季羡林必须坐在旁边,以备咨询。往往每天都工作到深夜,季羡林才摸黑回家。
  季羡林获得博士学位后,又在德国呆了四五年,其间,他又写了几篇很长的论文,都是请伊姆加德小姐打字的。所以,直至1945年季羡林离开德国前,还经常去她家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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