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王寡女》第206/814页


  其实墨九也是一个冷性子的人。与萧六郎的外冷不同,她是外热内冷,在感情方面,不肯轻易交付所有,与人接触,哪怕笑容满面,也会刻意保持心底的距离。若无*蛊,她想他与萧六郎在那样的身份状态下,一个外冷,一个内冷,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交集。可*蛊在慢慢长大,它们在不停地摧毁他与萧六郎之间筑起的厚厚城墙,然后在他们情绪最激动,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将那面城墙毁灭。
  与以前的暧昧不同,有了今日的亲吻,那层窗户纸算是捅破了。
  尽管,捅破的方式依旧与*蛊有关,但若还像以前那般,恐怕不能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混沌中回神,抬头望一眼已经昏暗下来的天际,这才想到了高级机关屋。
  她心绪不宁地往腊梅园赶,可脑子太乱,走路飘浮,意识也恍恍惚惚,看见宋熹站在腊梅园的门口,她也没有反应过来,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就毫无知觉似的与他错身而过,径直往园子里走。
  她反应慢,宋熹的反应却很快。
  回身看着墨九的背影,他笑道:“我等你这样久,你便自去了?”
  他温暖的声音若春风徐来,冷不丁把墨九从寒冬拉回仲春。
  “东寂……”
  处在这样的世道,东寂对她很好,他还是太子,于公于私她都不该慢待他的。暗骂一声被萧六郎搞得糊涂了的脑子,墨九回头时,脸上已经挂满了浅浅的笑意,好像先前一路失神那人根本就不是她,“东寂换了一身衣裳,比之前更好看了啊?我差一点没有认出来。乍一看见个美男,心道肯定不是等我,赶紧过去才好。”
  宋熹微微抿着唇笑,没有回答,目光却盯在她不停眨动的睫毛上。
  腊梅园门口很安静,一条铺往园中深处的道路上空空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幽幽的暗香盈鼻。二人对视着,墨九终于敌不过东寂,收敛了笑意,慢慢低下头,不自在地捋了捋垂落的发丝,轻笑道:“东寂这般盯着我做甚?”
  “九儿没事吗?”他不答反问。
  “嗯?”墨九心里一窒,抬头,“我有什么事?”
  “没事便好。”宋熹轻轻笑了,走到她的面前,慢慢抬手,拍了拍她肩膀上没有完全弄干净的稻草絮,不轻不重地说:“高级机关比试已经开始,你都准备好了吗?”
  在他做那个拍肩的小动作时,墨九的身子完全是僵硬的。
  她不敢看东寂的眼睛,也不知道依他的耳目能够知道多少事情,只觉得自己像个舞台上的小丑,在一众原本想看漂亮花旦的观众面前,唱了一出可笑又拙劣的丑戏。她“嗯”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便跟着东寂往机关屋那边去。
  天已昏暗,园中光线不好,很快有个小太监拎了风灯过来引路。
  墨九思忖着,轻声问:“东寂,我是不是误了时辰?”
  “不妨。”宋熹低头看她,轻描淡写地笑道:“我让他们先候着的。”
  墨九恍惚一下,看着前方的风灯,步子慢慢放缓。
  这便是身为太子殿下的权威了吧,原本定好的时辰,他一句话就可以改变,他也可以毫无愧疚地让无数人等着。权力的重要性,对男人而言,比爱情或者生命更重,女人却太过于看重一些感官上的情绪。萧六郎从漠北到南荣,所追求的不也是那一种可以凌驾于世人之上的权力吗?
  想到萧六郎,她喉咙鲠了一下,低低说:“对不住!我给东寂添麻烦了。”
  宋熹似有怅意,摇头笑了笑,不曾开口,只默默与她并肩往前。
  冷风带着腊梅的香味儿刮过面颊,墨九拢了拢衣领,像走在二次元空间,盯着零落一地的腊梅,数着,数着,不停用数数字来静心。
  在她一个人的静默中,宋熹的声音,突然由风送入耳,“九儿,我在那里等你,其实是想告诉你,不论你遇到什么事,我都可替你善后。我不怕善后,也不怕等你,我只怕,你不肯让我等。”
  墨九微微一怔,侧头看他,“东寂,你……”
  看她目中刹那的慌乱,宋熹微微牵唇,露出一个暖融融的笑。
  “有了这句话,有了我这样的食友,九儿可安心了?”
  墨九一怔。
  这男人真会唠嗑。
  若萧六郎有他这样的情商,那得多迷人?不过,他说得对,有一个许了这样承诺的太子做食友,而且他一再声明是“食友”,于她而言是好事,是一件应当感激的大好事。换往常,她会有情绪多说几句好的,与东寂笑闹一下,可她今儿遇到太多的事情,太累了,感官被另外一个男人占据,对一些太过细微的感受便有些迟钝。
  她认真看他,发出肺腑道:“东寂,谢谢你。”
  宋熹勾着嘴巴轻轻一笑,这个笑容没有他在人前的太子爷尊荣,倒像一个吃到了糖的孩子,深邃的眼波里,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欢喜……墨九甚至发现,在他勾起唇角微笑时,脸颊上有一个隐隐浮现的小梨窝,让他原就温和的面色,显得更为暖人心脾。
  墨九不由一叹。
  若无*蛊,她恐怕会很容易受这种男人诱惑……
  暗夜的腊梅园中,机关屋外面人头攒动,众人都在静静等待着最后一场比试r。
  墨九姗姗来迟,并不像普通姑娘那般羞羞怯怯,她淡然地跟在东寂后面,客气有礼却也生疏地与众人打过招呼,便坐了下来,下意识瞄了一眼萧六郎。
  他坐在椅子,安静地垂着目,气质与众人格格不入,高远得像飘在外太空。
  二人视线撞上一瞬,又挪开,都无言论。
  人都到齐了,乾门长老再次交代了一番高级机关屋的比试规则,啰嗦了半晌儿,他正待宣布比试开始,突地有墨家弟子引了一个装着锦袍的年轻男子匆匆过来。他走得很急,细听之下,似乎还有重重喘声,越过层层侍卫与墨家弟子,他从中间走过,单膝叩地向宋熹请了安,禀报道:“官家过来了。”
  皇帝来了?墨和心中微微一滞。
  来不及看旁人的反应,便听见园外尖细的唱喏声,划过夜空传来。
  “陛下驾到!”
  腊梅丛的小径中,一个被太监宫女簇拥的老头子过来了,一袭明黄的颜色,随风翻飞,让他慈祥带笑的面孔,也徒然添了几分肃杀之气。休息室里的人,腊梅园中的人,朝堂上的人,墨家的人,无不出来迎驾,口中山呼“万岁”!
  至化帝摆了摆袖子,俯视一眼接驾的众人,笑道“平身”,便哈哈笑着坐在了休息室的主位上,凝目看了一眼那玻璃板似的透视物,点了点头。
  宋熹目光微眯,“父皇过来,怎不早些通报,也让儿臣等有个准备?”
  至化帝笑道:“哪需准备什么?朕原也不来的,可临安这般大的盛会,万民都在关注,朕身为万民之主,又怎可袖手旁观?如此一想,在宫里便坐不住了。”又转头描了众人一眼,他脸上全是愉悦之色,“不过看来,朕没有白来,你们还未结束?”
  等听完机关屋比试的过程和结果,至化帝脸上的神色更柔和了几分,没有皇帝的架子,却有长者的宽容,“好,好!最后一轮比试,虽然朕来了,你们也无须紧张,只按规则便可。朕只旁观,不会干涉。”
  墨九身为东宫的“侍女”,却通过了初级机关和高级机关的比试,这样的结果,让至化帝扫过来的目光多停留了那么一瞬。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老皇帝看她那一眼,颇为深邃,不算亲切,也不算狠厉,却无端端让她觉得脊背上有点蹿冷。
  第三轮的开场,由于至化帝的到来,比前两轮更为刺激,气氛也更为紧张。
  在两名墨家女弟子的带领下,墨九与方姬然分为南北两个不同的方,各入得一间。
  甫一踏入屋内,墨九便被幽冷、昏暗的光线和那一股子怪异的酸腐味儿压得有些透不过气。
  那种味道她很熟悉,与她以前入得古墓的感受一样。
  只不过,相较而言,这里稍稍淡一些。
  她凝神观察着四周的环境,视线最终落在墙壁的一副画像上。
  那是一副墨子的画像,庄重、肃穆,很有威仪。
  而画像也是一种标识——从墨子始,是为第一局。
  高级机关屋共有七七四十九局,每一局都有一个墨家先祖的画像,每一局也都有一个不同的测试点,闯关成功,会自动进入下一局。等七七四十九局都闯过,再打开机关屋的门锁,就可以出去了。
  墨九带着虔诚的心,走向墨子画像跟前,先鞠躬敬礼再看题目。
  “在编钟上,敲宫、商、角、徵、羽五音。”
  墨九心里一塞,眯眼回望,那是一口铜制的编钟,就放在机关屋的正中,上面悬挂的钟体大小不一,逐一排列,有花鸟虫鱼等各种不一样的装饰。很精巧,也很有古意。
  机关屋共有七七四十九局,做为开场第一局,它其实不难。
  时下但凡有身份,好风雅的人,都粗通音律……可墨九却完全不懂。
  不过做为一个机关的测试,若用音律来考人,会不会从逻辑上不通?
  墨九压抑着心里的小浮躁,慢慢走近编钟,蹲下身来仔细研究。编钟她不懂,可却知道频率与琴弦长度及弦内张力之间的公式。也就是说,编钟的钟体小,音调就高,音量也小,钟体大,音调就低,音量也大?根据“三分损益”法,那么可以得出算式。徵:81x4/3=108,羽:72x4/3=96,以此类推,徵羽宫商角的实际比数是:108:96:81:72:64。
  于是第一局,不通音律的墨九在小试了两次之后,还是过了。
  高级机关屋确实很强大,不过转瞬便日月星辰轮转一般,换了另外一个布置。第二局、第三局,一局一句下去,每一局的场景都各有不同,春、夏、秋、冬四季在变换,但都有一张墨家历代钜子的画像。画师的手法很好,每一张脸都栩栩如生,或带着笑容,或面色凝重,各有不同。每一局里包含的知识点也都有不同。或文、或武、或学术、或理论,含力学、几何、小孔成像等等……但凡与运动、平衡和机械有关的知识,都包罗万象。
  可以说,在这样的时代,懂得这样全面知识的人,做墨家钜子都是屈才了。好在这些东西,对于经过严酷的九年义务教育、经过高考、经过大学四年、读过研究生,还踏踏实实学习过机关与机械、平衡等知识的墨九来说,都不算太难。
  好多古人研究一辈子得来的东西,对她来说,不过一个记忆中的公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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